桐花臺南院前廳，太子夜子淩坐在主位，屋子裏桐花臺的人跪了一地，旁邊的椅子上坐著一位男子，大約十七八歲的年紀，著一襲紫色錦緞長衫，腰束玉帶，五官白皙，容顏清雋，手中拿著一柄上好的白玉山水折扇，懶洋洋地斜靠在椅子上，端得是風流倜儻，俊美無雙，此刻他烏黑深邃的雙眸中帶著深深的笑意，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太子沈聲對屋內的眾人道：“你們可知道，謀害當朝郡主是何罪？”

月娘聞言跪在地上，道：“太子殿下，桐花臺這些年一直安分守己，是萬萬不會做謀害郡主這種事的，還望太子殿下明察！”

太子看著她：“明察？你是想說本宮汙蔑你們？”

月娘微微低下了身子：“草民不敢。”

太子冷哼一聲：“不敢？我看你敢得很！來人，將桐花臺之人壓入刑部，聽候發落！”

地上跪著的一眾人聽著上頭傳來的聲音，紛紛伏地：“太子殿下饒命啊！”

太子面無表情地掃了眾人一眼，出口的聲音不怒自威：“饒命？本宮若饒你們，那置皇家顏面於何地？又置大燕律法於何地？”

跪著的人覺得一陣背脊發涼，顫巍巍地伏在地上，連饒命也不敢說了。

紫衣男子倚在桌子上，閑閑地把玩手中的折扇，似乎絲毫沒有感覺到屋內緊張的氣氛。

“不查未審直接定罪，難道這就是太子口中的大燕律法嗎？”寂靜之中，一道明亮輕柔的聲音自樓上傳來，如春風入耳般緩緩蕩進人的心裏。

前廳內的人齊齊擡頭看向聲音的源頭，只見梨木樓梯上緩緩走下一個一身紅裙的女子，墨發及腰，鸞帶微揚，殷紅的裙擺隨著她下樓的動作緩緩蕩開，像五月的罌粟花從遙遙天際一路綻放到碧水人家；一雙琥珀色的鳳眸清亮得如同山間泠泠的泉水，可是細細看去，那清亮中，又帶著一股子若有若無的魅，不似青樓女子的輕浮做作，而是魅色天成；她神情溫和，嘴角帶笑，柔弱無骨的手輕撫著懷中的貓兒，一步步朝樓下走來，那般閑適的神態好像不是在同一朝太子爭辯‘國之律法’，而是溫柔地在情人耳邊低暔著情話。

屋內響起人的吸氣聲，月娘看著來人松了一口氣。蕭然瞥過地上跪著的人，看了一眼拿著扇子怔楞的紫衣男子，視線落在首位的那一身明黃上。

他大約三十四五歲的年紀，一身明黃色的錦袍裁剪得當，恰到好處的勾勒出他挺拔頎長的身材，容貌和紫衣男子十分相像，但比紫衣男子的俊美中更多了一份沈穩和威儀，他此時也在打量著她，一張俊顏上面無表情，眼中除了剛開始時一閃而過的微芒沒有其他情緒，處處透露著久居上位者的深沈和難測。

她走到太子跟前：“參見太子殿下。”嘴裏說著‘參見’，她卻未行跪拜之禮，只微微福身，平靜柔和的聲音裏沒有恭維，也沒有初見太子的緊張和小心。

太子依舊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出口的聲音也辨不出情緒：“姑娘是？”

眾人似乎這才回過神來，跪著的人低下頭去，執扇的人搖了搖扇子，眼中的笑意更濃了。

蕭然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人，瞇眼撫了撫懷裏睡得正酣的貓兒：“我姓蕭，是這桐花臺的掌櫃。”

“哦？”太子還未出聲，便聽道那紫衣男子道：“傳言桐花臺的掌櫃相貌醜陋患有隱疾，所以從不露面，不成想竟是個天仙兒似的美人兒？”他含笑看著她，輕搖著扇子，眉梢挑起，聲音輕揚。

蕭然聞言看向他，道：“傳言皇長孫夜均澤風流倜儻、恣意瀟灑，有‘公子澤’之稱，更是一眾閨中女兒的夢中良人，不成想竟是個這般輕浮之人？”

夜均澤一楞，又很快回過神來，絲毫沒有被人懟回來的尷尬，厚著臉皮笑嘻嘻地道：“原來美人兒這般了解我。”他臉上的笑意愈發地風流張揚：“嘖嘖，一眾閨中女兒的夢中良人，不知道這一眾閨中女兒包不包括美人兒你呢？”

若是尋常女子聽著他語氣暧昧地一口一個‘美人兒’地叫，怕是早就羞惱了，可她這些年在江湖上混慣了，臉皮早就練得沒有千層也有百層了，自然不覺得什麽。一旁的太子聞言面色卻帶了些責怪，道：“均澤，你皇爺爺讓你跟在本宮身邊，是想你沈穩懂事些，日後好輔佐朝政，怎麽還是這副模樣？”

“皇爺爺以前常說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怎麽如今他自己反倒老糊塗了？”他輕揚的聲音一改，忽然嘆息一聲，感嘆道：“果然是年紀大了…”

“荒唐！” 太子聞言臉色一沈，眸中剎那湧出怒色。

夜均澤視而不見，接著感嘆：“皇爺爺兒子一大堆，輔佐朝政找誰不行，怎麽偏偏就揪住我了呢？”話落，他摸了摸臉，做苦惱狀：“難不成是見我比一眾皇叔都要英俊瀟灑些？哎，原來男人長得太好看也不是什麽好事嗎？”

蕭然沒憋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原來燕京還有這般…這般合她胃口的人。

她在一旁‘喜逢知己’，可太子卻顯然被氣得不輕：“混賬！父皇讓你輔佐朝政自然是為了你好！”他看著夜均澤臉上紈絝不化的神情，似乎頗為頭疼，擡手揉了揉太陽穴，想要接著說下去的話終是變成了一聲嘆息：“罷了，孺子不可教，本宮與父皇日後也不指望你了。”

話落，他似乎才想起一旁的蕭然，站起身來看著她：“均澤年少輕狂，讓蕭掌櫃見笑了。”

蕭然笑了笑，似乎心情極好：“沒事，難得燕京還能有這般有趣之人。”

太子道：“哦？看來蕭掌櫃覺得燕京之人大都無趣？”

蕭然眨了眨眼睛：“都說天子腳下是非多，人人每日想著怎麽算計別人怎麽不被別人算計，每天過得提心吊膽小心翼翼，如何能有趣？”

太子聞言一楞，看著她的眸光閃了閃。

夜均澤也是一楞，瞬間又哈哈大笑：“原來美人不僅人美，性子也這般合本皇孫心意。”話落，他學蕭然眨了眨眼：“不如你不做這掌櫃，做本皇孫的大妃如何？”

她挑了挑眉，還未答話，聽得太子對夜均澤斥道：“再胡言亂語，本宮馬上派人將你送回府禁足。”

夜均澤聞言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但還是噤了聲。

太子轉過身來看著她，將話題引回了最初：“蕭掌櫃方才說本宮不查未審直接定罪，那不知依掌櫃之見，此事該如何處理？”

問她該怎麽處理？她說了他會聽嗎？蕭然在心裏默默翻了個白眼，面上不動聲色：“太子殿下說笑了，查案定罪自有刑部，我一介女子如何曉得？只是…有幾話，不知太子殿下可願一聽？”

太子道：“蕭掌櫃請說。”

蕭然慢悠悠地開口：“桐花臺在天子腳下，南院更是一眾公子小姐相聚玩樂之地，院內院外雖說不至於三步一崗，但也多處安排人保護著。樓上雅閣內日夜燃著特質的香，這香人聞著無色無味，對蟲子來說卻是劇毒……”

她似乎說的累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身子沒骨頭一般懶懶地靠在了桌子上。

眾人看著她當著太子的面舉止這般隨意，紛紛為她捏了把汗。

夜均澤挑了挑眉，合上了扇子，也像蕭然一樣隨意地歪在了椅子裏。

蕭然不理會眾人，自顧自拿起茶壺一邊倒茶一邊語氣莫測地接著說：“聽說紫妍郡主今日待的雅間是太子常住的，聽說那蠍子被郡主的婢女一劍斬殺了，流出的血是藍紫色，聽說…”

太子打斷她的話，聲音冷冷：“蕭掌櫃這般會聽說，本宮卻只聽說紫妍郡主是在這桐花臺出的事！”

蕭然看著太子突然變臉，放下了手中的茶壺，笑了笑不置可否地道：“殿下何必動怒，左右不過是聽說而已，至於這桐花臺，一棟房子罷了，我還不曾看在眼裏，殿下若是覺著礙眼關了就是。”

夜均澤聞言睜大了眼睛看著她，不看在眼裏？覺著礙眼關了就是？

燕京誰不知道桐花臺日進千金堪比國庫，皇上這幾年一直想把桐花臺收入皇家，只是苦於始終查不出背後的掌櫃是誰。

皇上眼饞了幾年的東西，她就這麽一副棄之敝履的模樣？

太子看她的眸色又深了深，不知道在想什麽。

蕭然卻像沒看見他們二人的神情一般，端起杯子喝茶，只是似乎對茶的味道不太滿意，皺了皺眉，只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太子開口道：“蕭掌櫃說的也不無道理，直接定罪確實草率了些。此事發生在桐花臺，怕是還要委屈蕭掌櫃隨本宮去一趟刑部，畢竟謀害郡主是大事，若是不查清楚，無論是皇上那裏還是德王府都不好交代。”

蕭然聽著這話，心裏暗罵太子奸詐，這話說的，她若是不跟他去刑部就是阻撓查案了？她十分無語地在心裏翻了個白眼，聽見太子聲音沈沈地喚：“來人，送蕭掌櫃去刑部。”

只見他話音剛落，兩個黑衣人從屋內閃了出來，蕭然看著這兩人，瞇了瞇眼，她進來這麽久竟然沒察覺到這屋裏還藏了兩個人，看來這二人要麽是內力在她之上，要麽就是極擅隱藏的暗衛。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二人，他們走來時腳步雖輕，卻還未到落地無聲的地步，這樣看來…便是第二種了。

傳聞夜氏建朝之初，為了尋找前朝太子，曾專門訓練了一批隱衛，分散隱藏在全國各處搜尋有關太子的消息。後來太子久尋不到，隱衛便被悉數撤回，成了皇室暗衛，專門在暗處保護皇家安全。

到如今，夜氏暗衛，已經是第四代了吧。

蕭然看著漸漸走近的二人，並沒有起身的打算，歪著身子靠在椅背上，柔弱無骨的手把玩著桌上的杯盞，笑意濃濃地看著太子：“殿下這是要抓我？”

太子的語氣依舊聽不出情緒：“姑娘是這桐花臺的掌櫃，理應避嫌。蕭掌櫃放心，等事情水落石出，本宮一定會給桐花臺一個交代。”

交代？蕭然心裏冷嘲一聲，她今日若是跟他走了，到時候怎麽交代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兒？恐怕那時候不只桐花臺連她自己都得搭進去。

她忽然笑了笑：“依太子的說法，紫妍郡主是在您的房間出的事，您是否也該避嫌與我一起去刑部待幾天呢？”

聞言，太子身後的小太監怒指著她：“放肆！太子千金之軀，豈能去刑部那種臟汙之地！”

蕭然聞言又默默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合著太子是人，別人都不是人？

太子擡手示意小太監退下，又沈聲對那二人道：“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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