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楊肅和便已按夏淺月的吩咐，沖刷了城門前的土地。西戎人畏縮不已，看著他們忙碌，不敢出戰，卻又不肯退兵。

這個反應，並不出夏淺月和唐恩正所料。以他倆對樓燕燕的了解，縱使樓摩柯願意無功而返，樓燕燕也不會答應。要逼西戎退兵，必須有一場大勝才行。

此時距離京畿軍到達臨川，才不過半月時間，正是軍糧充足，人員完備，士氣如虹之時。夏淺月覺得打硬仗的條件足夠了，但是仍然缺少時機。

臨川城內平和愉悅，而西戎軍營的帥帳裏，此刻正吵得翻天覆地。

樓摩柯確實已經有了退兵的念頭。此次西戎兵力損失慘重，以他看來，再耗下去也是無濟於事，不如返回王庭，專心同兄弟們爭位。

樓燕燕卻怎麽也不肯退兵。她本就心高氣傲，遇上挫折更是不找回場子不會罷休，這次連續栽了這麽多跟頭，哪裏會乖乖放棄？再說她出城前已經打聽清楚了，這回帶援兵來的人就是她惦記了很久的唐恩正。要讓她在這人面前認輸，簡直是白日做夢！

兄妹倆在帥帳裏吵得天昏地暗，周圍的親兵們也不肯專心守門了，都豎著耳朵聽裏頭的話音，關心著自己下一步的命運。他們誰也沒註意到，附近有一個奴隸，破衣爛衫蓬頭垢面地蹲在地上，也在跟他們一起偷聽。

西戎與大裕不同，軍中沒有民夫，負責搬運東西的都是奴隸。這些奴隸皆是西戎人抓捕而來，大多是附近村鎮的居民；但因為去歲冬天，西戎人剛襲擊過一次臨川城，擄了一批大裕征發來服徭役的民夫，導致這裏現在多了不少大裕內地出生的奴隸。

這些內地出生的奴隸都沒受過什麽太大的苦，在這苦寒之地中本就極易生病，再加上吃穿難以為繼，又要在皮鞭下長時間幹著繁重的活計，很快就死去了一大半。正因為現在軍中奴隸數量偏少，西戎人才沒用通常的驅趕奴隸作為炮灰的模式來攻城，無形中也算是救了臨川城。

這奴隸正是夏晨。他頂替裏長家裏的徭役名額時，本以為按照慣例，不會放他們到前線來的。誰知走到半路，忽然上面下令，勒令他們改道，往臨川來支援役力。

上頭有令，小民不敢不從。夏晨等人來了臨川，本來指望著熬過這一陣便能回鄉去，誰知西戎大舉入侵，甚至沖進了一次城門，將許多民夫一起擄走。

夏晨到西戎已經半年多了。他自幼便十分聰穎，聽西戎士兵說話不多久，竟然已經能懂得西戎話。雖然還不會說，但現在樓燕燕和樓摩柯吵架的內容，他卻已聽得明明白白。

帳中這兄妹倆還在大吵。

樓摩柯大怒：“我說的你為什麽不肯聽？現在大家都不想打了，我們人又死了這麽多，這仗還怎麽打？王庭那群人又有哪個不想看我倒黴，現在不帶著人回去，我們等死嗎？”

樓燕燕寸步不讓：“回去你又能討著什麽好？他們根本不會給你活路，不如現在頂著傷亡把臨川城打下來，不然你回去要怎麽跟父王交代？”

樓摩柯自然不肯：“你說打下來就能打下來？我們打了這麽久了，成功了嗎？你這麽想打臨川城，不就是因為你在裏頭吃了兩回虧嗎？你敢說不是嗎？”

樓燕燕仍在強辯：“當然不止是因為這個！城裏那個姓唐的很厲害，我這也是為了招攬他才要跟他攪合，就一個他，頂得上你手裏三支騎兵！”

樓摩柯覺得這個妹妹簡直不可理喻：“他厲害是厲害，你能招攬來嗎？你靠什麽，美色，還是利祿？他要是能被這個打動，你還會正眼看他？再說你要攻城，你有什麽主意嗎？”

樓燕燕冷笑：“他那個未婚妻夏淺月倒是能耐，不過我早晚要殺了她。她要是死了，唐恩正不想跟我走也得走！到時候我一個西戎公主，還比不上那個大裕女人嗎？至於攻城辦法，我當然有，要不是你在這犯犟，我早跟你說明白了！”

夏淺月三字並不是西戎話，夏晨聽著的時候心裏頓時一跳。他心裏覺得樓燕燕提到的那個姓唐的應該是個大官，他妹妹不可能認識，因此這個女人肯定不是他妹妹；但畢竟是同名同姓，他離家日久，心裏也著實惦記兩個妹妹，心裏又不自覺地對這個叫夏淺月的女人抱了一點期望。

樓摩柯聽到樓燕燕說有法子攻城，便也不再固執己見。對於樓摩柯來說，如果能攻下臨川城，便是付出再大代價，在西戎王面前也是大功一件。他之前要退兵，不過是因為他看不見攻破臨川城的希望，為了保住目前的優勢，不得已做出的選擇。樓燕燕一向聰明，有她的主意在，己方贏面不小，這樣的風險還是很值得冒一次的。

他二人在帥帳中，門口又有親兵們層層守衛，樓燕燕便也不怕人偷聽，將所有打算盡數講與樓摩柯。樓摩柯掂量了一下風險，覺得這確實是一支奇兵，攻破臨川城的可能性非常大，便也點頭應允了。樓燕燕得了兄長首肯，立刻招來手下，將細節一層層布置下去。

夏晨在旁邊一邊做活，一邊偷聽。進賬的部將們有些看見了這個奴隸，但看他長相是大裕內地的人，便以為他不可能懂得西戎話，也沒有在意。他們領命後便開始準備，完全不曾意識到，這個被忽視的奴隸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全盤打算。

夏晨知道了樓燕燕的打算，想到那個與自己妹妹同名同姓，甚至也許有那麽一點微小的可能，就是自己妹妹的女子，心裏沈甸甸的。他思來想去，一直到天色將晚，才終於下定了決心。

西戎人的換班是很有規律的，夏晨看了這麽久，早就摸透了裏頭的門道。當晚，他便覷了個空，躲開崗哨，悄悄地跑出了西戎軍營。

他跑得非常有條理，出營的方向正是往西戎去的，待跟軍營離得比較遠了，才又折了幾次向，往臨川城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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