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塞之地，幹旱無匹，太陽掛在天上火辣辣地熱，落到地下又冷颼颼地陰。一到夏日，別處的河流都需要防汛，就嘉川的水反而看著要幹枯。

河裏缺水，山上自然也沒一點綠。碭嘉山脈連綿，飛鳥難度，偏偏大自然鬼斧神工，挾造化之力在這群山中劈開了一線縫隙。人站在這裏，四望皆是巍峨峭壁，仰頭只有一線昏黃的天，叫人驟覺自己仿佛滄海一粟，不值一提。

然而就在這一線縫隙裏頭，矗立著一道雄關，因其萬夫莫開之勢，成為了防禦西戎最重要的關隘。這座關隘規劃巧妙，嘉川在城墻周圍恰兜了個彎子，成了天然的護城河。也正是因此地勢，這座關城被命名為臨川。

夕陽西下，臨川城的守將楊肅和站在城墻上，看著城外耀武揚威的西戎兵馬，面色嚴峻。邊關烽火早就燃起，映紅天際，可城外的西戎人卻不緊不慢，讓他們尋不到可乘的時機。真要出兵對戰，城中守軍又只有對方的半數，連守城的班次都十分緊張，根本勻不出人去打野戰。

光守城也不是個辦法。西戎方本來就兵強馬壯，雖說騎兵攻城派不上用場，可他們卻是一等一的好弓手，後勤線又短，損失的兵員糧秣很快就能補上；而臨川城中兵員數量有限，藥品數量也不足，倒下一個就是少一個。等到了雙方兵力十比一的臨界點，這城也就守不住了。

雖說遠在邊城，可京中形勢楊肅和也不是不清楚。戾王叛亂，天知道他從哪弄到的軍隊，但國內可以信任的兵力都被陶徹帶去鎮壓了，這卻是事實。楊肅和知道，這裏幾乎不可能有多少援軍，偏偏國庫又支持不起一場漫長的持久戰。

怎麽看，這城都不像能守得住的樣子。

西戎人來勸過降，對面領軍的是他們的皇子樓摩柯，跟楊肅和也算老相識。這些年他們之間打過的仗，楊肅和自己也數不清楚，對彼此的手段算是了解頗深。他承諾進關之後，保楊肅和一世富貴，還懇切地指出：楊肅和功勳卓著，卻屈居此地多年，實在是太委屈了。

京中容不下他這樣耿介的將領，這種事楊肅和早知道得一清二楚。可要他將這城池拱手送給西戎人，卻絕不可能。臨川城易守難攻，背後更是沃野千裏，說它是大裕的命脈所在，一點都不為過。

白日裏剛勉強打退了西戎人的又一次進攻，參軍都被流矢傷了手臂。他望著西戎人的軍陣，嘆息道：“將軍，我們已守了半月了，援軍卻還在半路上。領頭的那位看著是個翰林學士，實際還是禦史出身，又做到了中丞，怕是難相與得很哪。”

楊肅和咬牙道：“繼續撐著吧，不然這裏一倒，京城就危險了。我現在就希望這位唐禦史能知道點什麽叫顧全大局，別跟齊家那一群王八蛋似的就行了。”

難相與的唐中丞此時距離臨川城還有兩日距離。前一陣子的急行軍實在是累人，這兩日他已下令放緩了速度，不然帶到陣前也是一支疲兵，只能聊勝於無。隨行一位副將本來有些瞧他不起，但現在看他似乎有些章法，對他印象也改觀了不少。

只是這位副將心裏還是不大舒服。主將有自己一窩謀士、一部親兵是應該的，這位唐中丞此前是文官，沒有這些班底，寵信他的新皇給他配了一套也是尋常。可這親兵的統領整天面無表情，看著難以接近；謀士只有一個，卻也不肯跟他講一句話，這群人是真不把他放在眼裏啊！

副將一肚子牢騷，但這些人肯定都是皇帝心腹，不能得罪，他只得繼續憋著。

然而面無表情的親兵統領自己也是一肚子話沒地方說，這主將他熟，謀士他也認識，但這倆湊一起的時候，就沒他插話的餘地。

“已經照你說的，下令緩進了，預計大概兩三天以後就能到臨川。”唐恩正看著面前羊皮的輿圖，滿眼冒金星，“這圖你已經看了一路了，到底有什麽好看的？”

夏淺月蹙眉，纖細的手指順著嘉川走向一路捋下去，中途還在碭嘉山的峭壁上點了兩下：“向臨川發信了嗎？”

唐恩正撈過水囊，狠狠灌了一大口。此時什麽風流倜儻禮儀姿態全都顧不上，他只覺得自己快脫水而死了：“信使剛走，臨川城最早也得明天才能接著信，就是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撐得住。說起來，為什麽你要我寫，還要五天才能到？”

夏淺月食指敲了敲嘉川的某個點，擡起頭來：“如果軍報屬實，單論兵力的話他們其實還能支持個十幾天，但士氣這東西不好說。知道援軍在路上，他們能安心些，而如果援軍來得比預期還早，士氣通常能被更好地激發。”

唐恩正點點頭，他不懂軍事，這些事情完全想不到，於是便幹脆地聽夏淺月的話，她說什麽就是什麽，有疑問也是做完再問。夏淺月很滿意唐恩正的識相，畢竟只有這樣，她才能以謀士之位行主將之實，不至於誤事。

他想了想，忽然又問：“我們這一路過去，不用擔心伏兵嗎？書裏不都說，這樣夾山的路旁，最容易埋伏兵力，什麽滾木礌石的一下……”

夏淺月笑道：“那要分情況，這碭嘉山可不是那麽好爬的。他們要自己上去，還能有個兩成機會，也根本上不去多少人。這山上連棵樹都沒有，要用滾木必須靠人力吊上去，他們哪來的這本事？至於礌石，我先前看了，這全是整塊的巖石，要弄下來的話，怕是要炸山才行。”

唐恩正想了想，又問：“那弓箭呢？”

夏淺月笑意更濃：“弓箭要有一定密度才能造成有效殺傷，不然就零星的幾個減員，有什麽用呢？他們在山上留人多了，箭矢水糧又要怎麽送上去？”

唐恩正終於恍然大悟：“所以不會有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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