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大雨傾盆。

周錦容在自己屋中，手拿一封信箋，已經呆坐了許久。燭火搖曳生姿，而她面色肅然。

今日唐恩正又來相府，約夏淺月出去。丞相看著他嬉皮笑臉的樣子就一肚子氣，故意指了幾本書要他背，背不出休想拐帶媳婦一起逛街。結果唐恩正早有準備，順順當當背出書來，又輕飄飄幾句打消丞相怒火，成功帶著夏淺月出門了。

他們走了不久，門房便送來晟王府的信件。丞相知道夏淺月有時會給蕭飲冰出些主意，便也沒有拆看，直接送去了她房裏。

周錦容識得蕭飲冰的筆跡，但她不肯相信，將這信件逐字逐句地反覆看了好些遍，試圖找出假冒的跡象來。可是蕭飲冰在信上明確地說了時間地點，並表明自己將單獨前往。這暗示已經很明顯，他要同夏淺月孤男寡女地相處一段時間。

周錦容自幼得丞相和夫人的精心教導，心地善良，行為端方，唯一一點叛逆也不過是幼時偷跑出去找蕭飲冰而已。夏淺月在不知不覺中奪走了她心上的人，她卻並不恨她，只是承認夏淺月確實足夠好，好到能讓蕭飲冰心甘情願地愛上而已。

打從那次窺破蕭飲冰隱秘的愛戀，她便一直留心。她確實深愛蕭飲冰，但同時，她也喜歡夏淺月這個義姐，更喜歡唐恩正這個師兄。對她來說，這些都是很重要的家人。好在蕭飲冰知道這於禮不合，努力壓抑自己的感情，而夏淺月又與唐恩正感情甚篤，周錦容便決定將這事爛在肚子裏。

也許以後，如果唐恩正對夏淺月不好，她會考慮把這件事告訴夏淺月；如果夏淺月決定轉向蕭飲冰，她也會暗暗祝福。但那都是未知的以後，對於現在而言，裝聾作啞仍是最好的選擇，否則一旦宣之於口，現有的種種美好都將灰飛煙滅。

然而她認識、愛戀的蕭飲冰是個沈穩正直的人，她一直以為他有情義，有分寸，他會恪守禮法，會珍惜他與唐恩正之間的金蘭之義。但手中的這封信箋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不是這樣的人，她看錯人了。

雖然夏淺月說過，若她不在，一切送來的信件都可以由周錦容先過目，以防漏下什麽急事；但對周錦容來說，拆閱他人信件仍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這次私拆夏淺月的信件，她心裏依然愧疚，但此時她卻慶幸自己做了這種舉動。

周錦容第一個反應是要把這件事告訴夏淺月，但大雨將夏淺月阻在外頭，雨停之前應該都回不來；她又想把這封信箋燒掉，假裝它從來沒有存在過，可蕭飲冰既然做了這一次出格的舉動，便還會有下一次。下一次，她還能這般湊巧，從中攔下嗎？

直到夏淺月回來，她也沒有想出個辦法來，反倒又添了新的顧慮：夏淺月若是知道了真相，得罪了蕭飲冰怎麽辦？若夏淺月欣然赴約，那唐恩正又要怎麽辦？種種念頭如一團亂麻，攪得她坐立難安，又無人可以商量，只得強顏歡笑。

到了信箋上約好的那日，周錦容終於下定了決心：此事就當是蕭飲冰一時糊塗，先瞞過夏淺月，由她自己出面，好好規勸一下蕭飲冰。至於蕭飲冰肯不肯聽勸，不聽又怎麽辦，到時再說。

她輕車熟路地扮上男裝，獨自出了門。信上的地址是一個偏僻的小茶館，她到時一個人都沒有，顯然已經被清了場。

茶館的樓板瞧著很舊了，踩上去腳底不大穩當，還在吱呀吱呀地響。周錦容按信上所言找到雅間，卻沒有推門進去，而是在門口站了一陣。她輕輕閉上眼睛，胸腔裏心臟噗通亂跳，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慌張。

她不知道進了這門以後，蕭飲冰看到她會是什麽反應。或許只是驚詫，或許還有質問，也可能勃然大怒拂袖而去，但不管怎麽樣，她和他之間都不會有什麽結果。她忽然有些畏縮，想要掉頭回去，裝作不知道，但她不能。

她心裏默默地念著佛，可佛平時只講四大皆空，怎麽會保佑她這一腔貪癡愛欲的業障。她忽然覺得冷，煢煢孑立，孤立無援，前面那一扇緊閉的木門後，是她所有的、將要親手放棄的願望。她靜靜站在原地，容色淒涼，似乎是在用這一點點的時間，向她的單戀告別。

該來的，不能躲，這是丞相一直教導她的事情。她伸手抹去眼淚，定定心神，決絕地推開了那扇門。

蕭飲冰確實坐在正對門的地方，但情況與她所想的完全不同。他對周錦容的到來沒有任何反應，大約是因為等了太久，他撐著頭，似乎已經睡著了。周錦容呆呆地看酣眠的蕭飲冰，她從不曾見過這樣的他。

他看起來睡得很沈，面色潮紅，唇角卻勾著一絲愉快的笑意，似乎正在做一個好夢。可夢裏是什麽呢？是他與夏淺月兩情相悅嗎？周錦容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原來再多的準備，終不能抵過無望的心酸。

她希望時間可以定格在這一刻，蕭飲冰尚做著一場美夢，而她還可以假作歲月無憂，一切如常。但這不可能，窗外的太陽已經漸漸越過中天，她則需要充裕的時間來勸服蕭飲冰，放棄這場癡纏。她必須叫醒他，然後面對終局。

周錦容輕輕地推了推蕭飲冰，後者只是含混地應了一聲，仍舊沈睡。周錦容心一橫，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搖了搖，這還是蕭飲冰曾教她的。那時他說，一個人無論睡得多沈，這樣搖一定會醒來，否則要麽是裝睡，要麽是昏迷。

蕭飲冰確實醒了，他的眼神十分迷茫，似乎沒有焦距。周錦容忽然覺得這事好像哪裏不對，正要轉身去尋人幫忙，蕭飲冰卻忽然抱住了她，喃喃道：“淺月，你叫我來，是因為你心裏有我，對不對？“

那聲音包含希冀，卻讓周錦容心痛如絞，不忍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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