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三司會審，便是刑部尚書方玉齡、大理寺卿朱錦同禦史中丞王巽共審李行之。本來烏臺這邊該由禦史大夫來的，然而天有不測風雲，趙阡在開審前摔了一跤，腰閃了爬不起來，中丞只好頂上。

幸好平日裏王巽打點烏臺事務，對此案了解甚細，不然光那一堆卷宗，就夠他看上好些天。

此案是刑部主查，主審自然是方玉齡。蕭飲冰雖在旁監事，但方玉齡並不在意，畢竟看那位的意思，晟王不過是個背景板外加旁聽學習。

照六皇子的意思，李行之咬出越多的人越好，但由於朱錦和王巽並不是他們一方的人，這中間的度還得方玉齡自己掌握。

四人準時來到刑部大堂，按位次落座，旋即堂上帶到了李行之。

李行之在牢裏這麽些日子，早沒了他當戶部尚書時候的雍容。胡子亂蓬蓬地糾纏著，頭發也披散開，身上囚服倒是新換的，可惜也只是更強調了他胸前那個碩大的“囚”字。他似乎是被用過刑，走路一瘸一拐的，手指上還有紫黑的淤痕，腫得發亮。

蕭飲冰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表情看起來有一些不忍，但沒說話。

方玉齡瞥了他一眼，心裏冷笑，覺得這果然是個毛都沒長齊的書呆子，好在還懂得看場合而已。他收回目光，驚堂木“啪”一聲拍得山響：“堂下可是人犯李行之！”

拍案瞬間，李行之就是一哆嗦，宛如驚弓之鳥，完美展現了他在牢裏所受的精神折磨。他顫抖著聲音，小聲道：“罪臣在……”

方玉齡拎著胡奇的口供：“案犯胡奇供稱，他設計侵吞陸氏田地是受你指示，可有此事？”

李行之還在哆嗦：“回大人……確有此事。”

方玉齡又分別拿起姚科的文書、游擊將軍的奏疏：“你指使侵吞的田莊中暗藏兇徒，竟膽敢襲擊朝廷命官，你可知罪？”

李行之當然知道這個事，要不是那一文一武同時遇襲，皇帝怕是還要懷疑一陣。但那是太子自己蓄的，事發前他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啊。但他又不能說，照皇帝那個反應，太子好好裝一陣乖，說不定還能騰出手來撈他，因此只得認下了。

這卻正合了方玉齡的意。方玉齡又用力一拍驚堂木：“那些兇徒數量幾何，領頭之人又是誰？平日用度又是何人負責送入？”

這東西李行之哪知道，他只負責給太子送錢，可這送去的金銀中到底有多少被花在了哪裏，又豈是他能知道的？他知道訓練死士的頭目們都被殺了，送去用度的人也沒被提起，想來是逃走了，便乍起了膽子。

“領頭之人自稱王大，帶著三個兄弟，說是河間人。”李行之開始胡謅，“平日送用度的是他們自己的人，罪臣只用在他登門時支錢，並不知他是哪來的，王大沒有介紹。至於兇徒數目，初始是有十餘人，後來他們自己又招了多少，罪臣實在不知啊，求大人明察。”

這一番話編得似模似樣，若不是在場四人都看過卷宗，怕還真是被哄住了。王巽一砸桌子，怒喝道：“一派胡言！“

見發火的是王巽，李行之心裏忽然一個激靈。

“王大人莫急。”方玉齡對王巽笑道，然後轉頭喝斥李行之，“平日輸送用度者，便是前些日子拘捕到案的胡奇本人！爾身在公堂還敢胡言亂語，看來是不打不肯招了。來人，先打他十五大板，以示懲戒！”

李行之細皮嫩肉，哪經受過這個，大板一落，當下涕淚橫流，哀嚎不已。

蕭飲冰眉頭緊鎖，眼中似乎燃起了熊熊怒火。朱錦離他較近，只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

然而李行之竟然頂住了，咬死了剛才的供述。方玉齡吼得嗓子都啞了，也沒能從李行之嘴裏再翹出點什麽。朱錦恰好插口：“就在你事發的前一天晚上，有人夜闖刑部大牢，意圖謀殺胡奇滅口。對於這件事，你不再好好想想嗎？”

朱錦本意是提醒他，便是包庇太子，太子也不見得會救他。李行之卻覺得，一件事既然已攬上了，也不差再多攬一件事。他索性便也招認殺胡奇是自己的主意。

讓他這麽攬下去，太子一方也只損失他一個，六皇子想要的效果根本達不到。方玉齡一急，顧不得蕭飲冰在旁，直接張口：“你到底在包庇誰，說，是不是太子？”

王巽朱錦同時暗暗搖頭，這太急了，容易被反咬。

果然，李行之冷笑道：“認了罪，方大人又不信，我還道為什麽？原來方大人是一心一意地想借著罪臣的口，羅織罪名，陷害太子啊！”

方玉齡已經準備動大刑了，蕭飲冰卻忽然道：“李大人，您難道是在指責，父皇偏聽偏信，以至於冤枉了太子？”

李行之只是想咬方玉齡，蕭飲冰卻橫插一手。他這帽子扣得有點大，給李行之十個膽子也不敢指責皇帝，方玉齡卻眼前一亮，冷聲道：“陛下聖明，查知太子罪責，才有處置之事。爾不思自己辜負聖恩，竟還敢暗中指摘天子，大逆不道！”

方玉齡還在那借著蕭飲冰造的勢不斷追擊，朱錦和王巽卻同時看向蕭飲冰，心中雙雙掠過一絲懷疑：看這一手偷梁換柱，晟王不像是傳言裏的書呆子啊？

蕭飲冰卻好像沒事人一般，此後又在李行之數次堵得方玉齡方寸大亂之時出言，抓住了這件事是皇帝親決的重點，巧妙地把李行之後面的長篇大論全噎了回去。

朱錦和王巽聽了全程，忽然對視一眼，看見彼此眼神，心裏已是雪亮：這位晟王，確實不呆，那麽皇帝為什麽會認為他呆，甚至連全朝廷的官員們都被成功哄騙了？

他二人在心裏下了斷言：以此等表現看來，晟王要麽是大忠，要麽是大奸；但無論是哪一種，他都一定是個聰明人。

方玉齡被株連的欲望糊住了眼，依然毫無所覺。而蕭飲冰展現自己能力的計劃，已經初步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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