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擡頭。今日，家家戶戶須吃上一碗龍須面，再配上兩片豬臉肉，求個好兆頭。

這一天開始，就意味著年徹底過完了，蟄伏許久的子弟們終於可以蜂擁而出，呼朋引伴地策馬揚鞭。

一群人憋了足足一個月，可算解了禁，逮著唐恩正就要把他往教坊拉。

唐恩正連忙推拒，一幫烏衣子弟調笑道：“唐兄這是怎麽了，往常不是最喜歡聽林大家的琵琶曲嗎？”

唐恩正笑道：“今非昔比啦！”

其中一人伸手攬住唐恩正肩膀，一雙桃花眼不懷好意地環顧眾人：“你們都不知道麽，唐兄如今佳人在懷，可不是要收斂點？”

此人姓朱名曉，母為昌邑郡主，父親是大理寺卿，當日率隊接應唐恩正的朱明正是他親生兄長。回京後，唐恩正與朱家因這救命之恩走動更加頻繁，朱曉關在家中悶得發慌，見著唐恩正如見救星。

夏淺月一事是朱明提過的，因對這姑娘印象深刻，朱明還特意提醒朱曉萬不可冒犯。朱曉平時渾不正經，天天挨罵早就習慣了，被嚴肅叮囑不可冒犯某個姑娘卻是頭一回。他本就對夏淺月好奇不已，現在唐恩正又一反常態不肯再入教坊，當下便立意定要見見夏淺月有何不同之處。

他這一句出來，眾公子自然不依不饒，鬧著要他在去教坊和帶夏淺月出來中選一個。

帶著未婚妻出門見朋友，這個要求實在是有些無禮。唐恩正一面掙脫朱曉手臂，一面苦笑：“你們想見她，去同丞相說去。”

眾人頓時鬧騰起來：“見你心上之人，與丞相何幹！該不是你膽小了吧！”

唐恩正好容易推開朱曉，扶穩帽子：“無事豈敢擾了丞相吶！實在是丞相欲認淺月做幹女兒，你們這樣實在是不該啊。”

眾人一時語塞，朱曉目瞪口呆：“那這不是娶定了嘛！”

唐恩正肅容道：“那是當然，我帶她回京，本就是要稟明座師，請座師做主的！”

這個小團體霎時哀聲一片。

他們本來以為唐恩正是一時興起，想尋個相好玩玩，卻未曾料到唐恩正竟是真動心了。朋友的未婚妻室，又將成為丞相義女，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他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朱曉明白自己唐突，又實在是更好奇夏淺月何許人也，眼珠轉了轉，忽然靈光一現：“看來我們竟是冒犯嫂夫人了，實在不該。這樣吧，我去謫仙居定一桌酒席，請嫂夫人務必賞光，也讓我等有個賠罪的機會。唐兄你看如何？”

此事是朱曉自己提出，正合唐恩正心意，當下一挑眉毛：“這可是你說的，賠罪之席，可不能敷衍了事啊。”

謫仙居的酒席價錢一向昂貴，但也只對平民而言，如朱曉這般的王孫公子才不在乎這點錢。他當下大笑道：“絕不敷衍，唐兄只管放心。”

既然是賠罪的酒席，禮數自然不能少。朱曉帶錢去謫仙居定了日子，便親自寫了封請帖交予唐恩正，請他代為轉交。

到了日子，夏淺月打扮齊整，同唐恩正出門了。

謫仙居位於曲江坊，依山傍水，風景明秀，粗粗看來已油然一股出塵氣象。

踏步進門，迎面便是一座三扇的屏風，燦金雲紋底座熠熠生輝，素白絹面上墨跡淋漓。靠邊兩扇以行書分別寫了“長風萬裏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和“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覆醒”，中間那扇卻是一筆狂傲草書，自上而下揮灑出“酒中仙”三個大字。

再看周圍，隔斷處或是屏風攜萬裏山水，或者花木遮掩，果然不負盛名。

這卻只是一樓大廳。撩開角落低垂的銀藍鮫綃，便見著了通往二樓的樓梯。拾級而上，只見扶手俱做成遒勁梅枝形狀，偶爾還雕出一朵盛放紅梅為飾；腳下臺階踏著平整，觸目所及卻是波光粼粼，竟是青石拼出湖水紋路，幾可亂真。

小二引著二人入了雅間，朱曉等人早等在裏頭。

數張案幾靠著竹紋墻邊按序擺放整齊，案上更雕出層疊竹葉為飾，連桌上酒盞都是純金竹節，怪不得這間門口牌匾上寫著“君子風”三字。

眾人齊聲為先前唐突言辭道歉，唐恩正又向夏淺月一一介紹，而後各人入席寒暄。此時案上已各有一小碟碎肉凍，一疊炸貓耳朵一般的面食，一盤切得薄薄的炸果幹。

由朱曉開場，眾人舉杯共飲。很快熱菜便如流水一般地上來了。

一道雪白的魚羹，聞起來鮮甜非常，名叫“白龍臛”，細嘗是熬得味道濃厚的鱖魚；一盤黃白顏色層層交雜的小蒸卷，輕咬一口蟹肉鮮甜蟹黃濃香，叫“金銀夾花平截”；更有一碗金黃雞湯裏浮沈著做成小蓮葉小蓮蓬形狀的面疙瘩，不知燉了多久，雞湯鮮味早已浸透了面疙瘩，名字簡潔好聽，叫“蓮葉金羹”。

其他種種不必贅述，只一樣樣上來，讓夏淺月目不暇接。怪不得當初八字胡看著周老板家的菜色滿臉嫌棄，實在是京中花樣太多，顯得民間飲食過於粗陋。

她正想著，一只焦香的烤全羊已被兩個壯實夥計擡了進來，另有各案一份升平炙。夏淺月嘗了一口，只覺肉條入口軟韌多汁，帶一點羊肉膻味，卻實在是吃不出這究竟是羊身上哪一塊肉。

烤全羊被削成薄片，同椒鹽碟分發到各自案上，羊骨架便由夥計又擡出去了。接著，四個夥計又共同擡了一大架熱騰騰的面人進來。

這面人怕是有數十個，放在當中地上，卻並未再分發與各人。細看下來，皆制成歌女樂師形狀，姿態各異，和著騰騰白霧，宛若仙境。簾外細細腳步又近了，卻是數個女孩子，手抱琵琶羌笛胡琴等物，奏了一曲靡麗樂章。

這便是謫仙居最負盛名的大宴——謫仙之宴了。

這幾人皆在門口演奏。唐恩正一面同眾人飲酒談天，一面透過似有若無的白霧分神細瞧，果見那琵琶女十指輪挑剛勁有力，絕非教坊常見的輕快指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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