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夫人娘家姓秦，是個和善婦人。她越看夏淺月越喜歡，見女兒也同她投緣，更是開心。

待唐恩正同夏淺月告辭後，她便找丞相商量，想認夏淺月當幹女兒。丞相想了想當年未成的那一樁婚，頓時覺得這個主意很好，哪有不肯的道理。

周錦容得知後，十分開心：“那麽夏姐姐以後就是我姐姐啦！”

收義女是件大事，一時之間急不來，需要慢慢籌辦。現在比較重要的是夏淺月剛進京城，對這裏的事情兩眼一抹黑。雖有唐恩正在，但他畢竟是個男人，後宅的社交全然不懂。

這時就看出周錦容的重要性了。夏淺月聽著她細細分說，從走什麽樣的人情送什麽樣的禮，到逢年過節開什麽樣的宴，再到誰家同誰家關系親厚，誰家同誰家又面和心不和，一樁樁一件件細致入微，又條理分明。

唐恩正有時會詢問一下內容，夏淺月便照周錦容的話講了，男人和閨閣中的視角不同，兩相印證常有驚喜。比如那次恰好說到吏部左侍郎陳行和工部右侍郎廖閔家，這兩家人皆屬於太子陣營，兩位侍郎平日裏更是熱絡非常。

可周錦容卻說，他兩家只有面子情，因為陳家的那位嫡長女同廖家那位嫡次女間，互別苗頭不是一次兩次。這兩位姑娘都是八九歲的年紀，大人們皆以為是小孩子賭氣要尖，周錦容卻明明白白地看得出這兩人的疏離。

太子陣營看來不穩當啊。唐恩正聽完，摸摸下巴，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想過這一點。

他眼珠一圈，笑成個狐貍樣：“那師妹就沒想過要煽點風，點個火？”

夏淺月白了唐恩正一眼：“你當誰都跟你似的冒壞水呢。阿容說得沒錯，她們之間鬧是她們的事，旁人插了手進去，那叫損德行。”

唐恩正一抖袖子：“橫豎早晚要鬧掰，現在捅開了也算順應天時。”

夏淺月聽他歪理，一指頭戳在他眉心處：“你呀，積點德吧。”

周錦容的社交課還在繼續上，幾日之後又提到了武將家中。

“武將們同我父親不常往來，因此他們家的姑娘我並不熟識，只覺得一個個看起來爽利大方。倒是齊國侯家可以同你講講，他家姑娘們皆是心高氣傲，目下無塵。不過她們近來大約不會來走動，畢竟正在辦喪事，師兄又得罪了他們，現在那邊幾位姑娘看我不順眼得很呢。”

夏淺月連忙問道：“那她們有沒有欺負你？”

周錦容柔柔一笑：“我爹好歹是丞相，哪能那麽容易就欺負了我去？”

夏淺月這才松了一口氣，默默記下：離齊國侯家姑娘遠點，防止被找茬。

許是跟著蕭飲冰身邊混久了，見多識廣，周錦容對許多事情都頗有主意。她不僅講內宅之事，連市井中的見聞都提了幾句。

京中有一酒家名謫仙居，聽著就知道店內陳設定是雅致非常，因此極得王孫公子們青眼，雅間更是幾乎到了一座難求的地步。生意好的酒樓總會放路過的賣唱女進來，謫仙居自然也不例外。女孩子們扯起琵琶，輕攏慢撚間珠落玉盤，叮叮咚咚的顯著熱鬧卻不會媚俗。

周錦容自幼時便經家中悉心教導，琴棋書畫樣樣拔尖，只是因持重從不外露而已。因此去過謫仙居數次之後，便發覺那些賣唱女竟然一個個琴技極為高超，連手法都十分相似，顯然是同一人調教出來的。

這些賣場女從不入雅間，只在外廊彈奏，又是琵琶這種尋常男子絕不會學的樂器，因此謫仙居開張十餘年來，竟無一人發現背後的玄機。

周錦容說到這裏，微微抿唇：“這只是我的一點推斷，做不得準。當時年歲尚幼，只當是普通歌女，現在想來，卻覺得她們的手法更趨於傳統。”

琵琶本是西域樂器，五百年前傳入東土，自此長盛不衰。這許多年間，西域諸國風流雲散，漸漸被游牧民族占據地盤，文化也湮滅無痕；東土卻人傑地靈，數十代人祖輩相繼，將指法微調甚多，又譜了無數新曲，將這樂器發揚光大。待到如今，琵琶的指法便同原先有了許多微妙差別。

然而這世上有懂變通的，自然也有一門心思傳承舊藝的。不過是一種傳統的彈法，放在琴師眼中，沒甚大不了；周錦容雖註意到，也只覺對方出現得太巧，但究竟是哪裏不對，她一時也說不清楚。

這種感覺幾乎毫無來由，但夏淺月覺得還是同唐恩正說說比較好。

唐恩正聽了，迅速帶著夏淺月找到蕭飲冰：“這事不大對，教坊那邊我從前常去，樂司裏諸多姑娘中，並無一人是傳統指法。”

彼時教坊中，最出名的琵琶大家便是林妙音。唐恩正當年風流之名傳遍京華，他自己也確實容貌俊秀，行止倜儻，同教坊中眾樂師混得極熟。林妙音便是其中之一，唐恩正有時會誇她輪撥指法聲音鏗鏘，有風雷之音，林妙音也投桃報李，給唐恩正說說自己這指法的來源。

她那確實是典型的、經過東土樂師精修過後的指法。教坊中羨艷她的樂師頗多，各自模仿，自然皆是手法花俏，甚少會反其道而行之。尋常歌女，絕不會比教坊中人更擅樂器，她們密集出現，琴技十分高妙，又不是教坊一路，實在可疑得很了。

謫仙居的位子非常難定，現在去定，憑唐恩正是不可能得手的；蕭飲冰雖然可以，但他即便是同唐恩正一處時，也從不許他招歌女，忽然變了習慣，只會徒惹疑竇。

唐恩正仰頭想了一陣，忽然有了主意。

年節將過，圈在家裏的王孫公子們馬上就能出來放風了，他們中不少背景甚深，去謫仙居定個座不在話下。尋常時候，唐恩正肯定會立刻被他們約到教坊去，因此他本來就在考慮如何拒絕，又不傷感情，現在正可以一箭雙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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