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藥鋪前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正如夏淺月當初的推斷，那庸醫開錯了藥。病人確實可歸屬為陽癥，庸醫發汗的思路沒錯，可他卻沒註意病人還有些陰陽兩虛的征兆，單用了桂枝湯，以至於病人身體元氣虧損過大，臥床不起。

那大夫不願承認自己失敗，卻又想起夏淺月所言，胡亂在桂枝湯裏加了附子開過去。

本來情況就麻煩得很，這一劑附子桂枝湯下去，病人頓時病如山倒。如今他被家屬擡著，放在藥鋪門口，已是四肢冰冷、小腿痙攣，還在時不時地說著胡話。

大夫一眼認出了這已經是傷寒癥狀，情知自己闖了大禍，急忙收拾包裹跑了。待藥鋪老板發現，已是人去屋空，留老板在原地，一個頭漲成兩個大。

傷寒很容易傳染，病人被撂在藥鋪門前兩三天，已經有親人跟著病倒。家屬本就不忿，現下情緒更是激動，直嚷著老板草菅人命。

夏淺月來時，見著的就是這樣一幕鬧劇。她繞到後門，藥童探頭見是她，急忙迎了進來。

入了室內尚未站穩，老板便如同見了救命稻草般奔向夏淺月，連連作揖，懇求她救人一命。

夏淺月問明原因，暗嘆庸醫害人，卻又問老板：“怎麽不去找別的大夫？”

老板一聲長嘆：“咱這鎮上人口不多，大夫本來就缺。他這一跑，我這一時之間，上哪去尋個大夫啊！”

夏淺月尚未及答話，老板便已向她哀聲道：“姑娘，前些日子的事我聽說了，您該也是個懂醫術的。我這確實沒別的辦法了，您就發發慈悲吧。不是有句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

話說到這份上，夏淺月也只能答應下來。不過她轉念一想，又補充到：“我雖可以試試，但做大夫的本就是同閻王搶人，結果我是無法保證的。”

老板見她答應，早已喜不自勝，即便聽她這話，也只點頭示意她知道了。嘴裏催她兩句，請她盡快去前面看病，老板自己就匆忙出門，安撫眾人去了。

夏淺月在堂中做準備，只聽見外面十分喧鬧，而老板更是在扯著嗓子喊：“我方又請來一位大夫，只是還請各位冷靜一下，這大夫可不容沖撞！”

吵嚷聲漸漸停了，病人被兩個親屬擡進屋中。擡人者裏，打頭那個身體強壯，看著膀大腰圓。他放下病人正待怒容滿面先教訓大夫兩句，一看夏淺月是個漂亮姑娘，滿嘴的粗話頓時吞回了肚子。

夏淺月覷他這般行事，知道這是個聽得進人話的。世間三百六十行，甭管哪一道，最怕的都是客人胡攪蠻纏。這家屬既然可以講理，她便先有了三分底氣。

示意家屬將病人手腕搭在脈診上，她一面蹙眉把脈，一面觀察病人臉色。松開脈搏，夏淺月又叫病人吐出舌頭，看了看舌苔。

她沈吟一下，問道：“病人夜間是否手足回溫，腿上也舒服些？”

家屬見她猜測準確，曉得這姑娘靠譜，並非老板隨意請來蒙人，當下肯定了她的說辭。接著知無不言，叫夏淺月聽了個明明白白。

果然是陰陽兩虛，又被錯誤地單灌了桂枝湯的癥狀。

她提筆開了一副四逆湯，囑咐這藥用三升水熬成一升二合，先喝三天再看看。

家屬揣了方子，又賠著笑問道：“前幾日姑娘說桂枝湯裏加附子，可見還是能喝的，怎麽今日就是甘草幹姜了？”

夏淺月只淡淡一笑：“藥之一道，分君臣，當佐使。當日他並不算太嚴重，桂枝湯也算合癥，只是陰陽兩虛時，須加附子溫經方可。現下這般，桂枝已不合用，去了也是正常。”

家屬千恩萬謝，正待回去，夏淺月又叫住他，問家中可有人也染上了。

家屬點頭，夏淺月眉頭一皺，吩咐他們去買些白醋，熏蒸房舍。

這一陣算是過去了，門口聚集的人群也漸漸散去，老板眉開眼笑，正待恭維她兩句，卻聽她道：“藥材一定要盡快備全，我怕過些時日要有疫病。”

老板本來不信，畢竟冬日寒冷，尋常時疫幾乎不會流行。但先前她露過這一手，老板雖然半信半疑，卻還是照她話做了。幸而隨著積雪漸融，道路慢慢通暢，運藥的車馬也終於得以進鎮。

回到村中，夏淺月覺得跟鄭恩這麽冷戰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正待同鄭恩說說這事，就當起個話頭，鄭恩竟反過來主動開口了。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離開湯莊？”他聲音低沈，無精打采。

這事夏淺月心裏有過猜測，但從沒問過。現在鄭恩主動交代，那自然是最好。

只是鄭恩所言，卻叫夏淺月心驚不已。

原來湯莊雪災，竟比陳陰厲害了百倍以上。夏淺月見過的雪量，同那邊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湯陰遭了這一場大雪，房倒屋塌。朝廷動作緩慢，竟是在賑災隊伍下來之前，那邊便已經有暴民糾集，沖擊了縣城。

夏淺月疑惑地問：“怎麽，賑災糧下來，還有人跟著鬧嗎？”

鄭恩冷笑：“賑災隊伍尚未進入縣城，已經在官道上被伏擊，作鳥獸散了。此乃本……本人親眼所見，豈又有假？”

鄰縣出了暴民，她家這樣的小村子自然是不能久留；再加上鎮中可能要起瘟疫，難怪之前鄭恩堅決要走。

她想了想，對鄭恩道：“瘟疫應該起不來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可以考慮去鎮中避難。”

鄭恩疑惑地看著她：“瘟疫哪是那麽好撲殺的？”

夏淺月笑了：“是傷寒，還只有幾個零星病例。照我法子去做，他們不會有事的。”

鄭恩思索片刻，再擡頭，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下回你去鎮上的時候，帶我上一起。”

幾日之前，這人還死活不肯去鎮上呢，人的想法變得真快。

夏淺月十分意外，不過更多的是高興：“好啊。”

有了這人在，自己好像比以前安心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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