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該覆診那天，鄭恩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連領子都拉到了耳根底下。

夏淺月瞧著有趣，忍不住調侃道：“喲，這不是鄭大姑娘嗎？一向少見，近來可好啊？”

鄭恩卻不以為忤，反倒眉開眼笑：“在下一向足不出戶，生恐迷失路徑，正要請教夏大姑娘。”

說著還有模有樣地蹲了個萬福。

這人臉皮厚得讓夏淺月無可奈何，只得認栽。她無語地揮揮手，示意他跟著走。

路上積雪已融化得差不多，兩人說說笑笑間，鎮子也就到了。

先前那家人已經等在了藥鋪外頭，病人神智已經清醒，只是兩腿仍然時見痙攣，還是要人架著。夏淺月把過脈，發現病人四肢已經回溫，正是陽氣覆生的征兆。

她想著再用些白芍甘草滋陰，鄭恩卻道：“不如加些大黃芒硝，正可調理脾胃。”

夏淺月覺得有理，便開了方子，令家屬三升水熬成一升水，餵與病人喝。

家屬自是無有不應，順從地帶著病人回去繼續喝藥。

藥鋪老板送走這一家時笑容滿面，絲毫看不出，就在前幾日他還焦頭爛額，六神無主。他向夏淺月作了個深揖，笑瞇瞇地問道：“夏姑娘，您有沒有興趣，來我這百草閣坐個診？”

夏淺月一楞，老板又拿出了一副誠懇腔調：“您瞧，咱這鎮上也確實沒有別的大夫了，大家夥兒生病也沒處能看。我一個開藥鋪的，知道什麽藥大概治什麽病也是頂天了；可要我給人診脈，說說這到底是個什麽病癥，那我可就抓瞎了。”

鄭恩插言笑道：“所以老板您這是想雇人呢，還是想合作？”

老板正色道：“我何德何能敢雇姑娘？不過是請姑娘於此坐鎮。不瞞您說，上次那個也是這麽著，可惜真是沒什麽成色。姑娘您若是肯應下，診費自然少不了您；便是您所開方子，其中藥材在本店購買的，都給您抽成。您意下如何？”

這實在是天大的餡餅，然而夏淺月還有些猶豫。她一個姑娘家，成日裏坐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實在不太合適。

她自己不介意，可外頭閑言碎語指指點點，對老板這裏也不好。說不得哪天，老板尋到了合適的大夫，便會同她中止合作。

她想要拒絕，鄭恩卻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徑自詢問老板：“她畢竟是個姑娘，坐在這，怕是於聲名有礙。這樣吧，在下也頗通醫術，不如就讓在下代勞？”

夏淺月一怔，然而之前芒硝大黃的妙用，卻也證實鄭恩的醫術不容小覷。迎著老板疑惑的目光，她抿了抿唇，還是幹脆地點了頭：“他可以的。”

老板頓時樂開了花，接著便同鄭恩商討起診費和抽成的事來。

之前的病人走後，夏淺月又看了兩三個，基本都是同先前那人差不多的癥狀。她根據每個人不同的體質開藥後，又挨個囑咐了防止傳染的註意事項。

待她將這些人看完，鄭恩同老板的商討也結束了。最後的結論是每月診費固定三兩銀，藥材抽成十裏抽一。另外，應鄭恩要求，老板為他們準備了一間房屋以居住。

兩人隨老板去看了一眼房子，發現這房子雖然不大，但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進了門左手邊就是竈房，竈房邊上還有一個小屋，可以當柴房用。正面是一間廳堂，雖然不大，采光倒好；正廳連著一間臥房，四四方方，床桌齊全。另一間廂房在右手邊，比之前那間稍大一點，卻因為同日光照射方向有偏差，以至於略暗一些。

夏淺月本就不大喜歡四面凈光的環境，這暗房不會亮到晃眼，又不至過於陰暗，正合她意；鄭恩也喜歡那亮堂堂的房子，寫寫畫畫都很方便。兩人當下敲定了這間房子，暫別老板，回去收拾東西。

當初夏家兄妹三人幾乎是被攆出來的，東西自然不多；鄭恩更是身無長物，唯一一點衣服還是夏晨留下的。夏淺月擔心哥哥回來找不到自己，便留下一塊烘幹的泥板，上面寫了自己的新地址。

第二日清晨，兩人便帶著全部行李，搬進了新居。

正廳後面有一口水井，天氣雖冷，井中水卻並未封凍，也不知道是因為井水太深，還是井上木蓋有妙用。打了水，將屋子擦洗一番，天色便黑了下來。

將行李鋪蓋分配到各自房中，兩人就在這裏正式定居了。白日鄭恩去藥鋪坐診，夏淺月便負責買菜做飯。

正廳前面那一小片土地瞧著不錯，夏淺月橫豎也不用再操心銀錢問題，便準備開春時種些白菜蘿蔔，就當打發時間，順便練手。她甚至還計劃著瞧瞧市面上的小玩意，如果可能，自己做些木雕，也不算難事。

許是因為自己可以賺錢養家，鄭恩那張嘴日漸滑溜；有時調侃過分惹得夏淺月生氣，便會挨上一頓輕捶。

譬如某日，鄭恩從藥鋪回來，順便抱了些紙筆，說要給夏淺月畫幅肖像。

不過幾句話的事，他不肯好好說，偏要拽文：“夏姑娘麗質天生，有如神妃仙子；小生倘能得姑娘一副畫像，懸於案前，應是三生有幸。夜間燈火昏黃也可當是姑娘相陪身旁，素手皓腕，紅袖添香。”

夏淺月聽完，臉上八風不動，只是微笑；手上卻讓鄭恩知道了一件事：素手皓腕不僅能紅袖添香，還能分筋錯骨。

可惜鄭恩雖然被揍時哀叫不已，求饒不絕，嘴裏喊著下次絕不再犯；實際上死不改悔，只是下次的油腔滑調換了個說法而已。

雖說夏淺月自己很有分寸，絕不會傷到他，然而鄭恩也確實從來沒跟夏淺月動過手。至於他到底是文弱太過，無法還手，還是樂在其中，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時光如流水般蜿蜒滑過，一轉眼，這愉快的日子已然持續一月有餘。

似乎被鄭恩遺忘的暴民，在搶完了湯莊，整肅隊伍之後，終於奔著陳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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