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切收拾停當，男人終於回來了。夏淺月翻了翻他帶回的柴禾，挑了幾根細的，又把竈上的鍋塞給男人：“去外面裝點雪回來。”

那鍋頗重，男人驟然被塞了個滿懷，墜得倒退兩步才堪堪捧住。大約是已經接受了“不幹活不得食”的現狀，他一句廢話都沒說，直接抱著鍋出門，裝滿雪畢恭畢敬地放回竈上。

夏淺月抓了把枯草，用火鐮點著之後塞了剛挑出來的細枝進去，飄搖的火焰很快穩定下來。她緊盯著火上的鍋，待裏面雪化得差不多，回頭打量一下男人，估了個飯量，便把狗肉和大部分內臟裝了進去，剩下一塊紫紅色的狗肝，被她打開窗戶丟了出去。

男人眼睜睜看她扔了那麽大一塊食物，急了：“你為什麽要扔它啊？”說著便要出去撿回來。

夏淺月頭都沒擡一下，只喊了一句：“回來！”聽見男人老老實實站住了，她才耐心解釋給他聽，“那個是狗肝，吃不得，會中毒的。”

男人明顯不信，但是鍋裏肉湯散發出香味，他深深吸一口氣，沒有反駁。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男人能這麽識相，夏淺月很滿意。於是在等肉熟的時間裏，她詳細地跟男人解釋了狗肝的毒性，說到這東西吃完會瞎時，男人已是一臉後怕。

狗肉終於熟透了，她摸出兩個碗來，跟男人一起撈肉分吃，拿碗喝湯。

沒放血更沒加調料的狗肉真的不好吃，但是在夏淺月嘴裏已經是噴香，不過她胃口不大，吃了兩條狗腿已經差不多夠了；男人還在悶頭大嚼，夏淺月托著腮、歪頭看了一會忽然發現，雖然這人吃得飛快，但幾乎沒有什麽聲音，而且吃相看起來並不醜陋，甚至還有點好看。

她眼珠轉了轉，想起這家裏好像有兩畝田地，雖然貧瘠，好歹能長點東西；至於這男人瞧著確實文弱，但好歹也算個勞力，於是問他：“哎，你叫什麽啊？”

男人伸長脖子，把嘴裏的肉強行咽下去：“鄭恩。”

夏淺月點點頭，又說：“看你這樣，大概也沒有地方可去吧？不如來我家當長工吧，種種地什麽的，包你吃住。”

鄭恩估計是餓怕了，立刻一口答應下來，然後繼續埋頭苦吃。

等到鄭恩終於吃飽擡頭，鍋裏只剩下一條狗腿，夏淺月滅掉火，把剩下的柴禾堆在角落裏，拍拍身上的灰站起來。正準備出去看看自家那兩畝田，盤算一下能弄點什麽應急，門口卻忽然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門便被捶得咣咣響。

門外站著四個女人，年齡不一，眉間刻薄的戾氣倒是如出一轍。夏淺月根據慢慢融合的記憶認出了她們，這是她祖母嚴老夫人、伯母林氏還有兩個堂姐。

她還沒等開口，林氏已經橫眉立目地咒罵開了：“就說廚房裏一塊腌肉怎麽轉眼沒了，原來是你這小蹄子偷了來！”

夏淺月怒瞪回去：“你說誰偷東西？”

林氏冷笑：“你自己聞聞？這麽濃一股肉味，不是你又是誰？”

夏淺月強壓怒氣，分辯道：“這明明是狗肉！”

她心裏窩火，林氏卻也不是省油的燈：“你說狗肉就是狗肉？”

兩個堂姐也跟著幫腔：“祖母、娘親，到底是不是，咱們進去瞧一眼不就知道了！”見夏淺月還要反駁，又嚷起來，“瞧都不讓瞧，可見就是她了！”

林氏扶著嚴氏打頭，兩個堂姐在後面跟著，硬是擠開夏淺月沖進廚房。見著鍋裏還熱乎的狗腿，堂姐夏晴月眼睛一亮：“這明明就是我們丟的那塊腌豬腿嘛！”

夏淺月大怒：“胡說八道！這分明是條狗腿，哪裏是什麽腌肉！”

“喲，有人死不認賬呢！”另一個堂姐夏圓月擺著同林氏一般無二的表情，一面嘲諷一面伸手去撈那條狗腿；夏晴月則隨手掀開旁邊扣著的破碗，見裏頭還有一點腌菜，直接端起來，就要同其餘三人揚長而去。

見到這一幕，夏淺月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恐怕那塊丟了的腌肉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她一把揪住林氏袖子：“你們憑什麽拿我家東西！”

林氏一時掙脫不開，惱羞成怒要打她，這時一直被忽略的鄭恩跑過來，攔住了林氏。

“嗬，真不愧是戲子的閨女，”一直沒說話的嚴老夫人終於開口，這老太太的眼睛在夏淺月和鄭恩之間瞟來瞟去，神色裏毫無莊重，張嘴吐出的字句也是惡毒萬分，“做娘的偷人，當閨女的也有樣學樣！”

夏淺月聞言氣結，林氏趁機掙脫出來，一面抖什麽臟東西似的甩甩袖子，一面譏諷道：“你以為分家了，就可以學你那戲子娘的樣兒胡來了？”

在這個地方，分家是件大事。一旦分家單過，便不再受長輩支配，只當做尋常族親即可，因此但凡父母有一方活著，兒女絕不會被允許分家單過。嚴老太太這做祖母的尚在人世，她家卻已同伯父分家，怎麽看都透著股蹊蹺。

可現在並不是說這事的時候。兩個堂姐已經帶著狗腿和腌菜走了，不可能追得回來，夏淺月一口氣頂在胸口，不由得怒斥道：“什麽丟了腌肉，分明是借口！你們這根本就是在偷竊，在明搶！”

林氏不但不以為意，還得意萬分：“就那幾畝破地，種下東西種子都回不來，就憑你，又能翻出什麽花兒來！我看你還是趁現在放尊重點，不然等你要餓死了，可別來求你祖母！”說著一把將夏淺月推開，扶著嚴老夫人，趾高氣揚地走了。

夏淺月被推了個趔趄，被站在後面的鄭恩扶住。她氣得眼睛都紅了，恨聲發誓：“翻出什麽花兒？就憑我，早晚翻出個好花兒來給你們看！”

似乎是因為這一腔不甘同原主情緒重合了，本來緩慢的記憶融合進程竟一下子完成了。直到此時，夏淺月才終於完全理解了自己的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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