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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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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平平從覆蓋周身的塵土碎石中撐起來,抖了抖腦袋,身下壓著的三個人還沒動靜。他伸手拽住葉尉繚肩膀把他翻過來,拍拍臉,看到他咳出一口土終於放心。這才發覺有些異樣,猛然擡頭,烈烈火焰之前團團塵霧之中靜靜站著四個人。

夜行衣,黑巾蒙面,全然看不出來路的四個人。

封平平盯著四人,以獵刀支地緩緩站起身,左手彎刀也抽出來打橫攔在地下三人之前,全神戒備。葉尉繚已經把韋青卉和官承茂接連翻過來拍醒,只聽見韋青卉一邊咳一邊顫聲道:“就是他們傷了茂茂……”

葉尉繚叫不醒官承茂,聽她一說忙輕手拂開他身上土塵查看傷勢,一刀自左肩橫切擦過心口,入肉不深,只是落刀兇險,避開得稍慢一些便是斷手送命的下場。想來他二人剛剛出墻洞就遭遇這四人,官承茂擋下一刀,韋青卉拼力扯著他逃回蛇房自門口出來。

“初六小心。”葉尉繚一邊幫官承茂裹傷一邊交代。

“哼。”封平平不再取守勢,提刀上前。

他邁前一步,不料對方四人竟齊齊退後一步,再邁一步,四人擡腳又退。封平平厲聲道:“你們是什麽人?是不是你們殺了覃中呂?”

四人互相換過眼神,左起第二人微一點頭,四人一語不發拔腿便跑,繞過尚在燃燒的蛇房分散沒入樹林。封平平疾步追上,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小身影,韋青卉爬起來一同追上去了。

“初六!六丫頭!”葉尉繚在後面喊著,一個也沒喊住。

他抱起官承茂追到樹林跟前,只看見黑黢黢一片林木,沒有半個人影。

封平平行走山路原本比常人迅疾,只怕尋他不著,只是韋青卉還追著他,弄丟了侯府小姐可是十分不好。葉尉繚站在林邊嘆口氣,把官承茂放下來,借著火光仔細看過草木斷折的痕跡,進進出出的蹤跡交疊著無法辨識,聽著密林裏些微聲響揀選了一條路,再背起官承茂追進山林之中。

林中夜色更深寒意更重,一層一層地侵襲而來,踩著落葉和零星積雪深一腳淺一腳也不知追了多遠。官承茂半途醒來,鬧著不用他背,葉尉繚於是放他下來攙扶著走。

“認得出刀的人嗎?”葉尉繚問他。

“認,認不出,一鉆出墻洞就看見四個黑影齊刷刷站著,鬼一樣。邊,邊上兩個左右一起砍過來,我用刀擋了一個。青卉小姐在我身後,不敢錯身,橫著胳膊挨了一刀。然,然後就被青卉小姐硬拽回墻洞。”官承茂傷處疼,一邊吸氣一邊斷斷續續地答他。

“機靈,不過下回再碰上別冒險,能逃先逃。”葉尉繚誇他一句,教他一句,又問道:“那兩個人出刀的招式還記得嗎?”

“看,看著也沒什麽奇招,就是他們出刀十分默契,多半平日一起練功。”官承茂道。

“古怪。”葉尉繚道。

“嗯?”

“他們出的是殺招,落到你身上卻留了力,多半發現你不是他們要殺的人。他們對上初六,卻又逃了,難道不是找覃中呂尋仇的?”

“或許,或許看房前人多就逃了?”

“倒也是,接連炸了兩回,眾人醒過神多半還是一場亂鬥。四人藏頭縮尾,肯定不是跟青城派那些人一道,不知道是覃中呂惹下的什麽妖魔鬼怪又或者三屍門裝神弄鬼……”葉尉繚暗自嘀咕,總覺得有些不妥,搖了搖頭。

“葉,葉哥,三屍門是個什麽邪門歪道?怎麽忽然冒出來了?”官承茂問道。

“三屍門在江南武林橫行的時候你還沒出生,自然不知。”葉尉繚道。

“跟,跟我說說唄。”

“忙著找人,以後再說。”葉尉繚提著他上了一個土坡,站到林中略高處四下聽了聽,還是不聞聲息,想出聲叫人也怕打草驚蛇。“兩個六都是不省心的,連個記號也不知道留!”

“還都愛放火。”官承茂道。

“六丫頭又放火?”葉尉繚想起官承茂從地洞出來第一句就是問怎麽“也”著火了。

“嗯,”官承茂點點頭,忍不住笑又扯得傷口痛,扭著臉說道:“夫,夫人過生日,青卉小姐要做個牡丹花炮放給她看,沒小心,接連燒了六間屋子,她怕侯爺發脾氣就離家出走了。其實侯爺這次氣不大,到底沒傷人,不比上回她做暴雨梨花針誤傷蘇管家的時候。”

“她回回離家出走不都是去找她姑姑?這回跑真遠,你帶來的?”

“不,不是!我不敢!是性玉少爺要來找你,來不了,青卉小姐就自告奮勇替他來了。”

“他又幹什麽了?”

“性玉少爺又被人扣下了,他上月打傷了陵縣陳老爺的公子,被陳府請的高手給拿住了。侯,侯爺不管他,蘇管家去接過一回,陳老爺都願意放人了,性玉少爺他偏不肯出來,蘇管家也管不了他,讓我們找你回去。”官承茂道。

“這兄妹兩個,就會惹事。”葉尉繚搖頭笑,攙著官承茂一路爬坡跳溝,跟他說著話也讓他精神些。

“這,這回不是他惹事,性玉少爺是行俠仗義。陳,陳老爺的公子三十多,去年死了老婆,想續弦,相中長寧鎮一間藥鋪的小女兒,就要娶過門。那,那姑娘比我還小些,十分不甘願又拗不過父母之命,成親當天,在轎子裏用一根金簪戳了自己脖頸,滿轎濺血。”官承茂說來不忍,停頓了一陣。

“好烈性的姑娘。”葉尉繚嘆道。

“性玉少爺也是這麽說,為那姑娘抱打不平,他先是上門去按住姑娘父親狠狠打了一頓,又去陳府把陳公子給打癱了,然,然後就被府上一位姓魯的師傅給拿住了。陳老爺讓性玉少爺給陳少爺賠個禮,性玉少爺不認錯,就被扣下了。”

“魯豐霞?”

“是,是這麽個名。”

“他跟蘇管家有些師承淵源,玉玉打不過他。蘇管家的面子魯豐霞是要給的,肯定放人。玉玉肯定覺得自己丟了面子,不能走人,賴在魯豐霞跟前一定要跟他重新比過,比贏為止,是吧?”葉尉繚道。

“嗯,蘇管家讓你去接他。”官承茂道。

“你回去之後就跟性玉少爺說,我再不回侯府了,他聽見就自己出來了。”葉尉繚道。

“啊?再,再也不回了?騙他?那他想明白了還不是打我……”官承茂道。

“不騙他。”

“真的?”

“這麽多武林中人都看見我跟三屍門少主站在一塊,還搬出侯府扯了個大謊,不能回去了。你跟蘇管家說,之後不管有什麽跟我相關的事情找上侯府,一概不認就是。”葉尉繚仰頭看向前頭,說得隨意又不容更改。

“葉,葉哥……你弟弟真是三屍門的?三屍門那麽不好,你別去,你帶著他進侯府不成嗎?”

“我不會讓他進三屍門,可也回不去侯府了。”葉尉繚搖頭輕笑,道:“反正也尋不著人,咱們往回走吧,到那山谷院落去等著,說不準他們已經轉回去了。”

“葉哥……”官承茂癟著嘴,萬分不樂意又說不動他。

葉尉繚認了認方向,攙著官承茂往山下谷底返回,下山道路走起來更顛簸,他傷處又滲血,人也有些昏昏沈沈。葉尉繚又把他背上肩,聽見他迷迷糊糊在肩頭說:“葉哥,我不懂……怎麽就不能一起回去。”

“嗯……都是三屍門不好。”葉尉繚笑著哄他。

“怎麽不好?”官承茂堅決追問。

“三屍門……說來有些話長,三屍門最早開門立派跟旁的門派都不同,是三名活死人聚在一起湊出這麽個名號。三個人,武卿卿、胡七七、王賢賢,原本是走鏢的,卻弄丟了生平最值錢的一趟鏢,說都說不清丟去哪兒了。”

“三屍門人的名字都是這樣?”官承茂插嘴問道。

“他們原本名字不是這樣,只是入了三屍門就沒有原本名字了,只有初六的名字是……你還想不想聽三屍門的來歷了?”葉尉繚兇他。

“聽!葉,葉哥你接著說!”

“這三人丟了鏢又沒個準話,主顧不願意了,千裏追殺,最後他們逃無可逃,投靠到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善人門下,善人在江湖之中也是廣結善緣,無論哪一路英雄好漢都要給他幾分薄面。善人幫他們討饒,好說歹說揭過去了這一節,主顧不要他們性命,只要他們從此銷聲匿跡,終其一生都關在善人的山莊裏一步不許踏足出來,只當世上全無此人。”

“……那,那趟鏢最後找到了嗎?”官承茂問道。

“沒有,不聞去向,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劫鏢的人是誰。主顧也是疑心他們私吞所以要他們自絕於世間,便是私吞,也不能享其一分一毫。”葉尉繚道。

“那,他們要是沒有私吞不是很冤枉?”

“走鏢的丟鏢被人怪罪也怨不得誰,不過江湖之中像他們這般走投無路的人倒也不在少數,善人開了這個先例,陸續就有人尋上門求救,接連收留了許多無法在世為人的人,把一個山莊都讓給他們居住,於是就有了三屍門,尊奉善人為門主。一入此門,再無此人。”

“這,這不是息事寧人的法子嗎?怎麽成了邪門歪道?”

“因為人越來越多,人多了,就不好了,何況這些窮途末路的人當中實在不乏大奸大惡之徒。三名元老活著的時候始終收束門人,不敢逾矩,後來三人陸續辭世,收留他們的大善人也壽終正寢,善人的兒子叫做殷福來,被三屍門人推舉為第二任門主。殷福來自幼多病,不會絲毫武功,只是心智聰穎遠勝常人。他身邊還有一位高手中的高手也是善人生前好友輔佐,叫做封不聞。”

“你弟弟的爹爹?”

“他二人文武相濟倒把一個三屍門打出名號,越來越多想要隱姓埋名的人加入門下,還有更多只是慕名而去,逐漸成了數百人的大派。三名元老已死,往日跟主顧的約定也不作數了。三屍門人時有行走江湖,只是殷福來管束嚴厲,手段也多,門下眾人更不敢挑釁封不聞一身絕頂武功,所以同各門各派尚算相安無事。到殷福來英年早逝,封不聞繼任門主,他精研武功卻無治人之功,三屍門人終於橫行無忌,多生禍患。他們無名無姓不認前事,結黨作惡倒十分方便,數年間江南武林深受其害。終於渭北侯府同渭南仲家率江南武林名門正派一舉攻入三屍門,血洗山莊,誅殺了門主封不聞。”

“這也……”官承茂想要置評或嘆惋兩句,只是傷得頭腦糊塗什麽也沒說出來,搖了搖頭。

“封不聞的親眷也誅殺殆盡,只有一個不足兩歲的小兒子逃過一劫,或許眾人殺得手軟,實在不能對一個嬰孩再下死手。”

“你,你弟弟,那他又怎麽成了你弟弟?”

“那是另一回事了,噓……”葉尉繚一只手虛按在他嘴上,凝神靜聽林中動靜,返程一路直行下來原比去程更快些,堪堪到了林邊,聽著前方隱約有些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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