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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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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近處,人聲聽得更清晰,還有些熟悉。

周蠻蠻的大嗓門在靜夜山林中分外響亮,吼道:“就這一晚上咱們前後死了六個,傷了四個!陳岈岈傷在胸口,多半也不成了……只有你好端端的連點煙灰都沒沾,你躲哪了!咱們本來就寡不敵眾還有你這麽個縮頭烏龜!嚴得得,你等我回去告訴餘長老同羅長老知道!”

“五個。”嚴得得的聲音跟著響起,不氣不惱。

“什麽五個!”周蠻蠻吼道。

“傷五個,你不是也被蛇咬傷了嗎?看你包的那是什麽,伸開腿,我給你重新包紮。”嚴得得十分好心地說道,跟著驚叫一聲,又道:“不包就不包,你拿刀砍我幹什麽?”

葉尉繚聽來似乎只有他們兩個人,於是背著官承茂再往前去,一步步輕緩落足,到林邊一處空地邊緣,透過樹木縫隙隱約可見兩個人影一坐一站。葉尉繚片頭看了看官承茂在肩上昏昏欲睡的模樣,把他放到一棵大樹下,蓋了些枯葉在腿上,又脫下皮裘遮在他身上。

這幾下動作到底讓周蠻蠻聽見動靜,喝道:“什麽人!”

葉尉繚站起身,整整破著一個大洞的棉袍,不疾不徐地從林中走出來,笑道:“嚴先生好,狗屁蠻蠻好,好巧,又遇見二位了。”

“少主兄長好。”嚴得得果然儀表整潔絲毫不見狼狽之相,笑得也妥帖。

旁邊周蠻蠻樣貌就有些淒慘,滿臉黑灰,袍子掛了幾道破口隱約見血,左腿褲腳扯爛,齊膝緊緊紮一根綁帶截斷蛇毒上行,只怕也不是多管用,他大吼一聲揮刀要來斬殺狗屁少主兄長,剛剛站起行走不穩又跌坐回去。

“敢問少主兄長,少主何在?”嚴得得問道。

“不告訴你。”葉尉繚笑道。

“如今這山中不知有多少江湖中人,人人都在尋少主,只怕也沒有幾個人對少主存著善心,實在怕他出事。三屍門連我在內只剩下三人行動自如,分散開滿山尋他,再有爭鬥起來不一定能護住少主。周蠻蠻這蛇毒發作得越來越厲害,道也走不成了,蛇是少主放的,少主手邊可有解藥?”嚴得得正說反說只是追問封平平下落。

“他有沒有解藥我不知道,我倒是帶著蛇藥,要嗎?”葉尉繚客氣問道。

“少主兄長別說笑了。”嚴得得道。

“既然來找覃中呂的麻煩,就該知道覃中呂養蛇訓蛇以蛇為兵器,怎麽能不帶蛇藥就楞頭楞腦找上門?你看我是說笑還是說得很有道理?”葉尉繚伸手自棉袍裏面摸出來一個油布包,巴掌大,捆紮整齊倒也像個藥包。

“當真是解藥?”嚴得得問道。

“嚴得得你少啰嗦,拿來給我!”周蠻蠻吼道。

“少主兄長雖是今日初見也知性情隨意,說話真真假假,總不會對我三屍門人還有一份救死扶傷的心意?”嚴得得站著不動,仍是不緊不慢地問道。

“不信?那扔了算了。”葉尉繚說完,甩手就把油布包向著一側林中扔出去。

“你!”周蠻蠻怒喝道。

“撿回來還能用。”葉尉繚笑道。

周蠻蠻惡狠狠瞪著他,轉頭再看一眼嚴得得,他沒事人一樣站著全無幫忙撿拾的意思。只得將他二人一起罵了一通,以刀撐地,一瘸一拐地鉆進樹林去找那包蛇藥去了。

“少主兄長專門支開周蠻蠻,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嚴得得問道。

“嚴先生快人快語,那我也直說了,是有話要問嚴先生,有門人在跟前怕嚴先生不能暢所欲言。”葉尉繚道。

“少主兄長此言差矣,能跟少主兄長說的如何不能讓我門中人聽見?”嚴得得道。

“第一,你想說,你只恨不能盡早透漏些真假難辨的內情給你們少主知道,大大攪亂一場。第二,別說你沒有跟我動手的意思,就是動手我也能在一刀之內殺了你,只用一刀。第三,十誥聖教數年前為禍一方,愚弄鄉裏斂財無數,到事情敗露‘地母’裴晴翠被教眾一擁而上分而食之,教中的師爺譚金律不知所蹤,原來也是入了三屍門……”

葉尉繚一邊說著,嚴得得臉上笑容漸漸掛不住,一時陰一時晴,聽到後來厲聲斷喝道:“你是怎麽認出來的!”

“譚師爺,數年前我途經鄉間,曾遠遠望見譚師爺陪同地母元宵行街受眾人參拜供奉,一面之緣,原本也認不出,只是師爺說話的調子實在有趣,多聽聽也就想起來了。”

“好記性……”嚴得得輕哼一聲,道:“你之前說不認得路雲安也是假的,你是故意找上他,提醒他。”

“哪裏哪裏,一時想不起也是有的。”葉尉繚道。

“說吧,你想問什麽?這一回我當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嚴得得搖搖頭,苦笑道。

“洪門主洪一一到底是什麽人?”葉尉繚收了笑容,正色問道。

“也有你不知道的。”嚴得得道。

“我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你可以不說。”葉尉繚擡手,食指輕輕搭在刀柄上。

一旁樹林中周蠻蠻一邊鉆來爬去地尋覓藥包,一邊斷續出聲大罵,把空地上兩人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遍又要開始第二遍。

“洪門主本名叫趙清,認得嗎?這個你要還能認得那真是神人了……”嚴得得看他中指也搭上刀柄成虛握的手勢,再不廢話,直說道:“洪一一原本就是個無名之輩,他能被推舉為門主是錦長老保舉的,羅長老同餘長老明爭暗鬥數年始終相持不下,最後各讓一步,把門主之位讓給一個武功智謀名望統統都沒有的人。三屍門歷代門主沒有更名改姓的,只有趙清膽小怕事改了個唬人的名頭,其實改不改也都沒人認得他。”

“這麽說,他不過是三位長老的傀儡?”葉尉繚問道。

“也不盡然。”嚴得得搖搖頭,擡眼看看林中周蠻蠻並無出來的跡象,低聲道:“少主兄長或許知道,三屍門有福祿壽三本冊子。”

“是嗎?”

“少主兄長盡管佯裝無知無聞,我卻是有一句算一句實打實說話,當年武卿卿、胡七七、王賢賢三位元老投奔殷大善人,為答謝善人救命之恩也為斬斷塵緣將生平之事一一記錄成冊,一冊是各人武功,一冊是各人財物,還有一冊是各人江湖歷練所經之事。後來凡入三屍門者必循此例,匯成福祿壽三冊,一門上下眾人的身家性命都在其中。直到殷福來繼任門主,入門者眾,除了少數背著深仇血債的也不再行此規矩。福冊所記載的全是武功技法,殷福來用不到就交到封不聞手上,封不聞武功絕頂自視甚高自然也不去用。祿冊同壽冊原本在殷福來手上,到他死後也傳給了封不聞,封不聞疏於管束隨手就交給了最為信任的錦長老,錦長老拿著壽冊,又推舉了一個叫趙清的賬房管祿冊。”

“賬房,”葉尉繚想了想,笑道:“你三屍門門主是一個賬房先生。”

“還不是那婆娘搞出來的事情!”周蠻蠻正從林中鉆出來,聽了半句,接口罵道:“她害死了封門主,還不知廉恥,把自己的小情人扶上門主大位。如今又來假惺惺地賣什麽好心,推舉什麽封門主的兒子繼任,封門主一家上下都叫人殺幹凈了,誰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兒子,我瞧一準又是那婆娘的陰謀詭計!”

“錦妍妍推舉的初六?”葉尉繚奇道。

“不錯,錦長老聽說覃先生蹤跡重現江湖,身邊跟著的或許就是封門主後人,當即向洪門主進言尋少主出來繼任門主。洪門主自然是願意的。羅長老同餘長老心中另有人選,自然是不願意的。我是奉門主之命來迎少主,至於來殺少主的是得了誰的指示,我就不甚清楚了……”嚴得得故作欲言又止,歪頭看著周蠻蠻。

“嚴得得你再說!你再跟外人抖摟我三屍門的事,我趁早殺了你!”周蠻蠻喝道。

“少主兄長問起我不過答覆兩句,你說得也不比我少……”嚴得得正說著,葉尉繚忽然站到周蠻蠻跟前,沈聲道:“周兄。”

“怎麽……”周蠻蠻一楞。

“小心。”葉尉繚說著,連鞘刀忽然以鞘尾橫掃他傷腿。

周蠻蠻應變倒快,狠狠一豎樸刀格擋開刀鞘,葉尉繚原本意不在此,順勢收刀,另一手卻也順手了周蠻蠻手中的藥包,旋身離開,甩手又將藥包向另一側林中扔出去。

“狗屁,你這狗屁不如的東西!”周蠻蠻大吼一聲,樸刀揮開四面八方地斬落恨不得立時取葉尉繚性命,只是動作之間氣血運行蛇毒也跟著發作,暈乎乎眼看要倒。葉尉繚跳開丈許遠,笑著哄道:“好了好了不氣了,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我再也不亂扔你的藥了!快去撿回來上藥!一半內服,一半口水化開敷在傷口。去吧,去吧。”

周蠻蠻拄著樸刀搖搖晃晃,思來想去,好漢不吃眼前虧解了蛇毒再來殺他不遲,於是又鉆進林中。

“周蠻蠻習武成癡脾性又差,錯手殺了幾個惹不起的人這才進了三屍門。在三屍門一眾惡人中實在排不上號,少主兄長不要欺負他吧。”嚴得得道。

“嚴先生還是這麽會扮好人,十誥聖教謀財害命奸淫擄掠數以百計,嚴先生在三屍門一眾惡人中只怕能名列前茅,只是幾位長老也都不是善人,各憑本事作惡多端。嚴先生進門晚,一身說死說活蠱惑人心的本事沒用武之地,恨不得門中立時亂上一亂,是吧?”葉尉繚道。

“少主兄長揭我的底,卻不跟旁人說只跟我說,想來謀求的也跟我有些許共同之處。至少,我們都想保少主不死,是吧?”嚴得得道。

“不同,”葉尉繚大力搖搖頭,笑道:“全然不同,我不會讓你三屍門沾惹他一星半點。”

“你給周蠻蠻的蛇藥……”嚴得得說到此處,忽然轉頭對著林中大聲喊道:“周蠻蠻,那不是解藥是毒藥!回來!”

葉尉繚已經走上前一步,嚴得得邊喊話邊急急後退,不知如何眼看著他只走了一步卻轉瞬便到了眼前,一刀連鞘送出,刀身虛晃,鞘尾直直撞在他喉間,撞得他接連再退幾步背後抵到一棵大樹樹幹,聲息都堵在喉中,呃呃連聲,只是不甘心。

“你以為我要同你合謀?又或者要你做內應?太大意了。”葉尉繚冷聲一笑,道:“你這種人,還是盡早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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