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夫人盯著自己還沾著唾沫的手心發了會兒呆，她擡頭看著千靈半瞇著眼睛看著車外的側臉，本想一巴掌拍上去，但理智卻硬生生把她從這憤怒的邊緣拉回來。

今天的千靈有些不對勁，更像是耍著小聰明有些壞心眼的人。但也許一切只是陰差陽錯，也許她今天要做的事連佛祖也不能忍，所以在她計劃實施之前給她一些警告。

舒夫人拿出帕子仔細擦拭手掌和臉頰，瞇著眼睛若有所思。

隨著馬車行駛，街上的人群漸漸多了起來。白天未破曉就出來擺攤的人占滿了道路兩側，夜裏的燈籠也統統被開店的學徒收起來。

不一會兒馬車就到了寺廟外，出乎意料的是整座廣場已經擠滿了人，大家手提竹籃，放上幾沓紙錢和幾根香，再放了幾個裝著小碗的包子。

隨處可見香火燃盡落下的灰燼，掃地僧在人群裏穿梭，在寺廟兩側一處池塘，池塘上的蓮花正開的明艷。

舒夫人被侍女攙扶著走下馬車，千靈也跟著走下去。阿碧打發這馬車夫在外邊候著，幾人一前一後往寺廟裏去。

剛要一腳踏進前門，千靈忽然把腳收回來，她裝著打開包裹翻找了下，過會兒露出有些懊惱的表情轉身看著阿碧：“我把東西落馬車裏了，你陪我去取來吧。”

“怎麽了？”舒夫人聞言轉過頭。

“大娘，靈兒本是準備了勾玉想讓廟裏的大師開開光，結果落馬車裏沒取來了，想讓阿碧陪我去看看。”

“既然這樣那便快去吧。”舒夫人點頭，“早去早回便是，我在廟門口等著你。”

“謝謝大娘。”千靈垂頭。

“小姐，這樣的事您使喚奴婢就是了。”阿碧搶聲說，“您和夫人先去禮佛。”

“不了，我自己去取來吧。”千靈笑笑，“我也不大確定東西是不是落在馬車裏了，也可能是早先就沒有帶來，想去確認一下。”

“是。”阿碧點頭。

主仆兩人轉身往原路返回，舒夫人站在原地怔了一會兒。

“夫人？”侍女出聲喚道。

“不，沒什麽。”舒夫人瞇著眼睛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帶著侍女轉身往寺廟前的石階走去。

千靈腳步緩慢，阿碧也一前一後跟在後邊。這時剛好經過個賣豆沙的攤子，千靈腳步忽然一頓，轉過身，“阿碧，你給我去買碗豆沙來。”

“小姐餓了嗎？”

“早晨似乎沒有吃飽，這一路顛簸著好像也有些餓了。”

“是。”阿碧也沒再說什麽，只是拿出自己的荷包和賣豆沙的小販攀談。剛想問千靈要吃小的還是大的，轉過頭，眼前卻只剩下來往吆喝的人群和往來的掃地僧。

阿碧一怔，往前蹬蹬兩步。

“欸，小姐，你還要麽？”小販拿著勺子朝阿碧喊。

“小姐？”阿碧皺眉，但眼前哪裏還剩下千靈的半個影子。正好風吹來，大樹沙沙作響，掩蓋了嘈雜的喲喝，人群的步伐蓋住了某個不停逃竄的影子。

千靈護著自己的包裹越過人群，快速閃過轉角靠在墻上，側頭看見不遠處的阿碧四處找著自己，不禁心頭好笑。

“施主？”掃地僧握著掃帚看過來。

“師傅。”千靈裝模作樣豎起手掌鞠躬，然後轉頭往另一側大步離去。

掃地僧看著千靈灑脫的背影發了會兒呆，忽然覺得這女子似乎不同平日裏看到的小家碧玉，竟有幾分大氣粗曠，不禁感嘆世風日下。琢磨半晌，又規規矩矩拿起掃帚掃起地。

千靈找了個沒人的草堆打開包裹換上一早備好的男裝，綁好頭發紮到書生帽裏，再從草堆裏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是個模樣俊俏的落魄書生，滿身草垛，身材纖細嬌小。

千靈見剛剛那掃地僧仍在那裏，便雙手合掌與他致禮。

“施主。”掃地僧也回了個禮。

千靈笑笑，甩袖便離開了。

千靈按照記憶往與蘇俊坤相識的街上走去，街上來往的人群也多了起來，很多清晨未開張的店鋪紛紛大門大開，客棧和酒鋪也開始做起了生意。

走到一處地攤街上，此時這裏已經擺了大大小小販賣各種稀奇把戲的東西，千靈在這些鋪子上翻看了會兒，忽然有人拍了一聲自己肩。

“林舒，你可有好些日子沒來了，幹什麽去了。”來人是個長得眉清目秀的青年，頭戴冠帽，一生紫衣長袍。

千靈仔細回憶了下，這人似乎是林舒攤前的常客，只知道他名叫阿青，是個富家公子，為人慷慨豪邁，喜歡女人，常常當街調戲良家少婦。但凡是和他有所接觸過的都知道，這人骨子裏卻是個正直仗義的人。

“我有好些天沒看見你在這裏擺畫了，我家老爺子喜歡你的畫喜歡的緊，雖然花鳥軒裏邊有人的畫作和你的手筆差不多，但我琢磨著你這邊才是正宗的。”

“花鳥軒？”千靈一怔。

“別說那麽多話了，趕快把畫拿出來，小爺我要就地買一幅。我說你進京趕考的錢還差多少，要不就別去了，留在我家當個畫師，保你一生衣食無憂。”

阿青還在耳邊嗡嗡說，這些話阿青說過不少，什麽一擲千金把你帶回家，什麽包下哪個青樓的花魁送你做妾，但阿青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每天在原主這裏買一幅不算昂貴的畫。

但千靈現在也不想和阿青調侃，她忽然想到蘇俊坤從她這裏拿到畫之後，確實都是拿到一個叫花鳥軒的地方去賣。

打定主意之後，千靈放下手裏把玩的首飾轉頭看著阿青，“你能帶我去個地方嗎？”

“哪兒？”阿青一怔。

“花鳥軒。”

“哦。”阿青瞇著眼睛，“你要去砸場子？”

“什麽砸場子？”

“我以前對你說的，花鳥軒裏有人模仿你的畫，可你總不信，還說我唬你，今天怎麽想去看看？”

“你怎麽廢話那麽多呢。”千靈皺眉。

其實她是知道花鳥軒在哪兒的，不過那都是達官貴人去的地方，她現在穿的一個落魄書生的樣子，到了地方指不定被掌櫃的給轟出來，不如讓阿青帶自己去看看，而且自己也好有個照應。

聽說阿青以前是因為畫作的事情鬧過的，在別人的鋪子裏嚷嚷這是別人依葫蘆畫瓢畫的贗品，但拿千靈的畫去對比又是一模一樣，整了個大烏龍。但阿青一直堅持著說這畫本就是千靈作的，一直氣到現在。

阿青也挺高興，也不多問了，只是帶著千靈往花鳥軒走去。他想著今天正主到了，非要讓掌櫃的吃癟才對的起自己曾經丟掉的那張臉。

花鳥軒離這條街還是挺遠的，阿青雇了輛馬車和千靈坐一起，過了莫約半個時辰左右才到了地方。

阿青把千靈攙扶著下車，剛一摸到千靈的手腕阿青眉眼忽然皺了皺，千靈心底一怔，默默把手從他掌心抽了回來。

“你手可真小，”阿青忽然有些臉紅，“跟女人的手似的。”

“讓你多嘴。”千靈淡然說。

阿青嘿嘿一笑，也不說話了，只覺得這林小兄弟說話的口吻也跟女人似的，心裏雖然奇怪，但也沒有再多追究。

剛一走到店鋪門口，鋪裏的夥計老遠看見阿青就迎了上來，“哎，蘇公子，您今個兒又來，不會再來鬧事了吧。”

“你這夥計怎麽說話的。”阿青滿臉怒容，“怎麽我來都不能來了麽，把你掌櫃的叫出來，今個兒我可給你們請了尊大佛，要是不好好伺候，我告訴你，你這破店今天就要關門大吉。”

他口氣嚷嚷的厲害，夥計雖然滿臉惶恐，但眼神還是有些漠然。似乎對阿青這個態度早就習慣了，於是滿臉賠笑，“蘇公子是要找我們家掌櫃的？”

“正是。”

“喲，那可真不巧，我家掌櫃的今日正好出門了。”

“去哪兒了？”阿青皺眉。

“掌櫃的去哪兒我們這些個做夥計的就不太清楚了，”夥計憨笑，“蘇公子要是有事找掌櫃的，不如明日再請。”

“明日？”阿青頓住，顯然開始思考起這個方案的可行性。

這時千靈忽然上前一步，眼神直勾勾盯著夥計，“那我們看看畫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夥計猶猶豫豫說。

不管怎麽說這個阿青荷包裏也算有點錢，隨便脾氣暴躁了點，但好歹也算個客人。

見夥計沒有阻攔阿青又硬氣起來，拉著千靈大搖大擺撂開店子裏的珠玉流蘇，昂首闊步在每幅釘在墻面上的畫卷仔細翻看。

“你怎麽不來給我介紹介紹哪些好的，哪些壞的？”阿青沒好脾氣說，“怎麽，你們就是這樣做生意的嗎。”

“是是。”夥計點頭哈腰，走到阿青身邊一一介紹，“這是璟朝蘇韻繪畫的山水田園畫，你念從畫卷的卷尾……”

千靈看夥計正費心給阿青介紹，於是趁夥計不註意的時候轉身走進了店鋪的後屋。她伸手撂開灰色的布簾，一間漆黑的小屋刺入眼球。千靈繼續往前走，推開拉閘的木門，這是一件寬闊的院子，院子的石磚上橫七豎八壓著些作廢了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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