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順利到達靈山腳下，果然再沒有人來找麻煩。

被風吹了一路，手都凍僵了。李好音往手裏哈了口氣，使勁搓了搓，活動活動手指，從被雪覆蓋的枯草叢裏拖出竹筏來。

好在他們來得還算早，若這雪一直下到夜裏，水面也該結冰了。

李好音扶著林靖上了筏子，待低頭去撿竹竿時，看見手上沾了一手血。

她心裏一驚，這才註意到林靖後背衣服都被劃開了，露出裏面好幾寸長的一處刀傷，血淋淋的皮肉往外翻開，看起來比自己身上的傷嚴重多了。

林靖背後棉衣裏的棉絮都露了出來，破損的布片被大片血浸濕了貼在背上，被風吹得冰涼。風幹了的地方顏色略深，而靠近傷口處還是濕的，因為傷口還在洇血。

林靖的衣服本來顏色就深，又坐在李好音身後，是以她一路都沒發現。

李好音心中自責，眼淚如漲潮般又迅速湧了出來。天色太暗，林靖的眼睛微閉，她看不見究竟傷到何等程度，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卻渾然不覺。

“大人……”她輕喚了一聲。

“嗯？”林靖略有些遲鈍地將臉偏向她，剛剛還騙她說看東西模糊，果然實際是已經看不見了。

李好音眼眶裏堆滿了淚，自己看東西也模糊起來，她擡手抹了一把，將竹竿插入水中，把筏子滑了出去。

越往深走，漸漸吹不到風了，倒比外面暖和了一點。

林靖盤腿坐在筏子上，手裏舉著火折子給李好音照著路。水跟著筏子的起伏漫上來，弄得衣服底下都濕了，也只好忍耐著。

“你剛剛叫我是要做什麽？”林靖。

“沒什麽……”李好音小聲說了一句，帶著濃濃的鼻音，她不敢再出聲，怕被他聽出來自己在哭。兩只眼裏的淚水不斷流到下巴處，又匯合在一起，滴下來，她只好不斷擡手去抹掉。

幽深黑暗的洞裏，雖然有林靖在旁邊，但只有李好音一個人能看見四周，好像這恐怖的氛圍就全施加在她一人身上，這她心裏不禁又開始害怕起來。

水波流動的聲音好像在彈撥她緊繃的神經，讓她心跳越來越快，腿也快酸軟了。

李好音撐竹筏的速度越來越快，只想盡快逃離這個令她害怕的地方。

林靖聽著身邊“嘩嘩”的水聲越來越響，在黑暗中摸索著過去按住李好音的手，沈聲說道：“別怕，這世上沒有鬼怪，那些嚇人的東西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李好音的手本來就挺涼，沒想到林靖手掌的溫度比她的更涼，一股冰冷之意順著手背竄上來，令她縮了縮脖子。

“我知道這世上沒有鬼怪。”李好音吸了吸鼻子，語調微弱，沒有說服力，“不過那些話本裏都寫得太可怕了，讓人控制不住去想……”

林靖收回手來，輕笑了一聲：“害怕還總看那些故事。”

“好奇嘛……”李好音心虛地說。

“等這回回長安去，我倒是要搜搜看，你都在家裏藏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話本。”林靖故意這麽調侃著，只為了讓她放松些。

李好音知道他是在逗自己，長長呼出一口氣，將胸口郁結著的一口悶氣全吐出來，人也輕松了些，但手上還是將竹竿撐得飛快。

“大人若當時不管我，你自己一定能走得掉吧。”李好音一路上都想問他這個問題。想起林靖為了保護她而受傷，她又懊惱又委屈，忍不住撅起嘴來。

“你把嘴撅得那麽高，是想掛盞燈上去嗎？”林靖避而不答，反倒拿她打趣起來。

李好音微微一怔，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表情變化，聽他這麽一說才發覺，“你怎麽知道……”

“有些事不用眼睛看也能知道，所以你不用為我擔心，即便我以後完全看不到了，也不會影響什麽。”林靖平靜又堅定地說。

李好音知道他是安慰自己，沈默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話題已經被他帶偏了。她想起來自己剛剛真正要問的是什麽，忙道：“我剛剛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

林靖嘆了口氣，李好音這孩子有時候很愛鉆牛角。若是現在不回答她這個問題，她是不會罷休的，哪怕過去好幾天，她也會找機會再來問一遍，遂回答說：“這種情況下，我不會自己走掉的。”

“為什麽？”李好音緊追著問，她不過是他花錢買回來的一個無關緊要的丫頭，若他想要，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何必連他自己也搭進去。

“因為……”林靖的臉在微弱的火光中忽明忽暗，他的聲音卻很穩，“我希望你好好活著。”

他其實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他必須克制住內心真實的想法，一旦說出口，對她的感情恐怕就不像現在這樣容易控制了。

有時候，林靖覺得李好音的身世會給彼此造成巨大的傷害，他不得不承認，也許這事情未必能瞞過她一輩子。

有時候，還會擔心自己“刑妻克子”的命格會真的對她不利，他雖不信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但是涉及到她，就有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心理。

有時候，又怕被人知道她已成了自己的軟肋，為了利用她來對付自己，便加害於她，就如紅蓮教和福壽千春樓的所作所為一樣。

林靖想，若李好音真的只是他從玉樓春救出來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他大概早就向她吐露心跡了吧。

外人見他冰冷倨傲，多以為他是清心寡欲，實際上，他只不過是不願與人多說話而已。他也並不在意什麽君子之道，想要的東西，必定要得到手才好。

“可我什麽都做不好，總是拖累你。我總覺得我已經變強很多了，可是還不夠……”李好音說著說著也出了神，手裏的動作也不知不覺慢了下來。

她再過倆月就該十六了，林靖統領大軍北伐的時候也不過是十七歲，可他處處都能那麽厲害，所以是自己天賦不夠，還是努力不夠。

林靖回過神來，說：“沒有人是生下來就強大的，你涉世未深，以後我會慢慢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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