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昌三年九月十六日夜。藍黑色的天空好像被洗刷過一樣幹凈，一朵雲都沒有。空氣也好像靜止了，窗外一點點響動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李好音點了一盞小燈，靠在床上偷偷翻著一本話本。

前一陣子，她在林靖書房墻角一個不起眼的木箱子裏發現了好多雜書，包括一些話本，還有幾本《花營錦陣》、《鴛鴦秘譜》之類的春畫，看得她心驚肉跳的。

其實那箱子已經放在那好幾年沒動過了，大概林靖自己都不記得還有這些東西。但李好音卻好像發現了林靖的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心裏暗道：“原來大人也這麽不正經。”

突然聽見外面院子裏好像有什麽動靜，李好音心猛地跳了一下。這麽晚了，院子門都關了，會有誰在外面？

她連忙起身湊到窗戶邊，躲在窗戶後面，用一只眼睛透過窗紗望出去，月光亮堂堂地罩在整個院子上，原來只是秋風吹動樹葉之聲，外面並沒有人。

李好音松了口氣，也失望了一下。她剛剛心裏其實是有一點點小期待，希望看出去的時候，發現院子裏站著林靖。

可馬上就自己否定了這個可能性，他在前線忙碌，那裏離長安又這麽遠，怎麽可能中途一個人跑回來。

還沒等她回到床上，外面又響起了一陣動靜。這一次，是清晰的腳步聲。

李好音將書藏在枕頭底下，外袍隨便往身上一披，一手拿起燈，一手拎著劍，強作鎮定地走到廳裏，慢慢推開了門。

院子裏很亮，但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還是黑色的陰影。

她只怕鬼不怕人，已經學了這麽久的武功，自信就算是壞人來了，也可以與他搏一搏。遂將燈放在地上，握緊了劍，往門外走了兩步，壯著膽子小聲問了一句：“誰在外面？”

一個穿著黑衣的熟悉的人從黑暗中走出來，正是那個日思夜想的人。

“呆若木雞”用來形容此時的李好音再適合不過，她剛剛只不過是小期待了一下，就真的成真了。

林靖走到她面前兩尺處停下，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像是在欣賞她這副呆得可愛的樣子。

李好音深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裏不停地對自己說：“要矜持，不要給他笑話我的機會。”

一瞬間，她腦中閃過了好幾種和他打招呼的方式，一定要高冷又不失親切，顯得他不在的時候，自己並沒有很想他。

可是身體比思想更誠實，身體也比思想更先行。先是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等腦子反應過來，人已經跑過去，撲進了林靖的懷裏。她此刻的心就像天上的月亮，又柔軟又明亮。

林靖摸著她的腦袋，輕笑著說：“怎麽這麽大了還哭鼻子。”

李好音沒給久別重逢的他一個堅強的印象，有點懊惱，她不動聲色地在他的衣服上蹭掉了眼淚，他一定是一路趕回來的，身上還帶著風塵仆仆的味道。

林靖拉開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兩年多沒見，她長高了，也瘦了。下巴更尖了，額前的碎發毛茸茸的，長長的睫毛不停地抖動著，眼波輕柔如水，還是記憶裏那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只是多了一點靈秀之氣。

林靖問：“我不在的時候，調皮了嗎？”

李好音馬上回說：“我很乖的，讀書寫字，習武練劍……你說的每件事我都好好去做了。”

林靖嚴肅地嚇唬她：“很好，現在太晚了，明天早上我要檢查你說的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我就把你屁股打開花。”

李好音顯然是沒被他的虛張聲勢嚇到，還厚著臉皮沖他“嘻嘻”一笑。

這時，另一扇門開了，春晴聽到院子裏的動靜，也披上衣服拿了燈出來。看到林靖，驚喜地說：“少爺回來了！都怪我和冬青睡得太死，還讓阿音出來給你開門。”

林靖臉上有點窘迫，苦笑著說：“沒有，我以為你們都睡下了，就自己翻墻跳進來的。”

當晚，各人就各自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林靖先去給老夫人請安。

“靖兒！”見他突然回來，老夫人也是又驚又喜，“怎麽不說一聲就回來了。”

林靖乖順地回說：“事情緊急，所以沒來得及送信回來，就當給祖母個驚喜。”

老夫人拉過他，在胳膊上摸了一把，嗔怪道：“你看看你去了兩年，瘦了這麽多。這回回來在家好好待幾天，吃幾頓好的補補。”

林靖略帶歉意地說：“回來是有事，今天就得走。”見祖母流露出失望之意，又連忙安慰她，“如果順利的話，再有兩個月就都結束了，孫兒今年一定在家陪您好好過個年。”

兩人陪著吃了午飯，老夫人中午要休息，他倆就回來了。

林靖問：“你現在用的是什麽劍？”

李好音把自己的劍拿給他看，用了一陣桃木劍之後，初七給了她一把真正的鐵劍，有三尺多長，立起來快與肩同高了。

林靖看了一眼，進裏屋去找了另一把劍給她：“你太小了，拿這種長劍吃力，我讓人打了這把短劍給你用。”

李好音欣喜地接過來，劍鞘是木質的，外面蒙了一層紅鯊魚皮。拔出劍來看，劍長不過兩尺左右，劍身輕薄，刃如秋霜。

她拿在手裏比劃了兩下，果然比初七給她的那把長劍輕巧，用著也更順手，高興得咧開嘴笑了。

林靖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的一切舉動。李好音這個人，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一點也不含蓄，也不做作。別人根本不用猜她心裏想什麽，因為全部都毫無隱瞞地寫在她臉上。

“來，試試。”他率先踏進院子裏。

“啊？”李好音看了看手中的劍，猶豫了一下，怕傷了沒拿武器的林靖。

林靖啞然失笑：“不自量力，你倒以為你刺得中我？”

被小看了的李好音不服氣，將劍鞘扔到一邊，心說著要給他點顏色看看，右足一點，擡手將劍送了出去。

“飛雪滿群山”本來就是一套輕靈的劍法，李好音的身體輕盈，使起來更是輕上加快。

“七娘都誇我了。”她臉上滿是得意的神色，“怎麽樣，是不是還不錯？”

面對李好音，林靖自然是不能還手的，倒是也用不著還手。他和十二又不一樣，兩人的武功有天壤之別，連腳步都不怎麽挪動，就躲過了三招。

李好音的劍招在他看來平平無奇，但確實比兩年前成長了很多，證明的確是沒少練習，自保已經是沒問題了。

為了不打擊她的自信，還是點頭誇了她一句：“不錯，總算不是個廢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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