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並不無知，或許自己與死去的父親的長相太過相似。這還是從蘭香姑姑口中問出來的，怪不得兄長每次看自己時眼中都不乏厭惡之色。

他與寶璣都不知道當初父親留下他們的緣故，也許是怕兄長太過孤單吧！寶璣和他有同樣的心死，因為他們都想要一份歸屬感。

脖頸間的痛楚愈發強烈，頭腦也開始昏沈，他放棄了反抗任由天王冉死命的掐住自己的脖子，直到呼吸困難。

他真的想讓自己死麽？

若是這樣也許只好不過了，可他若是死了，兄長或許就更孤獨了，那個背影不禁在腦海中浮現。天王寶恒心中一個聲音終於將他喚醒，雙腿使勁蜷起傭金最後的一點力氣使勁一蹬，終於將天王冉踹到了一邊。

碰的一聲砸在碧色琥珀制成的地板上，他捂住自己的胸口使勁的喘息著，胸腔劇烈的浮動終於讓他的意識慢慢回流。

倒在地板上的男人一動不動趴在那裏，天王寶恒有些擔心自己力道太過，強撐著身軀向那人蹣跚過去。

可就在他將要觸碰到那人肩頭時，天王冉猛的擡起頭嚇得寶恒不由自主的連連後退，那雙目光中的冰冷陰翳依舊讓他脊背發涼。

“是你？”一個聲音從死寂中傳來，像是從曠野的平原慢慢飄蕩在他耳畔，他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就像平素一樣楞在原地呆呆的望著地上的兄長。

“我——我——”勉強從口中擠出幾個字來，他慢慢垂下頭不敢與天王冉對視。

“是你——竟然會是你——呵呵呵”幽幽的笑聲滲人而又可怖，尤其是從他兄長的口中傳來令人不寒而栗。

原來他還有個弟弟，他竟然還有個弟弟，那個老不死的家夥終究是陰魂不散，即使死了也要讓自己記得他的恩惠麽？

仰面倒在華麗的地板上，周身冰冷刺骨的寒意或許早已冰封住他的心，可他竟然不甘心。本該丟棄真心的自己原來也在貪戀別人的關懷，早該認清的道理他竟然不知，發自吩咐的俯仰大笑讓他饅頭白發跟著顫抖起來。

倒真是應了那句話白發人送黑發人，開口便是威嚇十足的命令，他依舊像個王者一樣對著自己僅存的血親發號施令，“過來——”

招招手，天王冉或許不知道他自己此刻臉上的表情有多恐怖。

天王寶恒被這樣狂躁的男人所震懾住，他不敢上前，那張轉瞬間就能變臉的容顏讓他惶恐，自己的兄長恢覆了一個主宰者的姿態。

雙膝發軟，小腿在抽筋，將雙手背在身後他竭力壓制住自己的顫抖與內心的畏懼，噗通一聲跪在了地板上，五體投地向著王者的方向瑟瑟發抖。

“蠢貨——”一聲責罵是天王冉最長罵他的話，但那個聲音此刻就在他後腦勺處，未等他反應過來肩頭一陣劇痛竟狠狠的挨了一腳。

脊背撞在地板上隱隱作痛，他看到天王冉的臉方大在他眼前，“這一腳是還給你。”

猛然直起身，天王冉靜靜的走到那具年輕的屍體前，帶著自己都不曾留意的小心翼翼，將外罩衣蓋在那屍體的身上，“你給我滾過來——”

天王寶恒知道他說的是自己，不曾猶豫連滾帶爬的來到那屍體的身邊，琥珀地板散發的寒意讓屍首保存的出氣的好，栩栩如生若是不炒年糕看到胸口那個洞，便會認為這人只是睡著了。

四王氏禁地中的秘密說不清也道不盡，眼前那個曾經活蹦亂跳的少年再也不會惹他生氣，更不會叫囂著向他示威了。

眼眶中有液體在打轉，他無法抑制住心中的悲痛，終於淚流滿面。眼前的人不僅僅是天王冉的親人更是他的親人，他們一同長大在萬象湖中嬉戲打鬧。往昔的情景湧入腦海，天王百恒再也無法抑制住自己的淚水。

寶璣不再了，如今連止蒙也不在了，誰也不會想到這個孩子會在生死關頭沖上前保護天王冉。

從小到大止蒙都是府中無法無天的小霸王，無法無天戲弄眾人取樂都只是一個孩子的天性。可他畢竟是天王氏中人，繼承了那位英雄的血統終究也選擇了與英雄同樣的命運。

敢於挑戰四王氏天命的人是勇者，天王冉依稀記得那一瞬間，這個無數次重撞自己的孩子擋在了自己身前，長箭刺入他胸口時他一下子楞住了，眼睜睜的看著他倒下，倒在自己懷裏，鮮血噴湧而出，他想大叫，想找人救他，救救他的孩子。

那個小小的身影慢慢滑落，口中突出鮮血卻掛著笑意，用盡最後的力氣說了一句叫他永生難忘的話，“養育之恩無以為——報。”

手指滑落的瞬間天王冉眼前陷入黑暗，他渾然無知，只知道緊緊抱住天王止蒙尚有餘溫的身體將頭埋在那源源不斷湧出熱血的胸口前。

“救他——救他——”他反反覆覆的絮絮叨叨的說著這一句話，天王止蒙終於也選擇了與他父親相同的道路，射他而去。

他一直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何其相似的情景，都是這般無情。

“你們真狠心——”天王冉咬牙切齒的說出這句話，這是他也想對那人說的話，曾經他環香能等到天王晟凱旋而歸的那一天，他日夜盼望只是想問他為什麽要如此狠心。可他等來卻是英雄的隕落，心如死水。

他數度求死卻總是死不掉，當他想要活下去的時候卻沒人能與他相伴。但當他得知英雄有了後人時他覺得那是他兄長留給他唯一記憶。

唯有血脈血緣才能維系那段曾經的親情，將那軟糯的小嬰兒接在懷裏時他手足無措，因為他第一次看到生命的脆弱。那時他曾暗自下定決心要守護英雄留下的血脈。

擡手間她想要撫摸上那稚嫩的臉龐，洶湧而出的熱淚混合著唾液咽下去那般苦澀，他其實也很孤獨，或許該說天王氏中人又有誰不孤獨？他們頭頂四王氏族的天命站在高處，本可輕易定人生死，但誰又能定他們的生死。

“夠了，不要惺惺作態了，你該慶幸止蒙他死了——”粗暴被天王冉打開手指，手背一陣發麻，心中生氣一絲憤怒。天王寶恒不可思議看著天王冉臉上的涼薄與無情，這句話真的刺傷了他的心。

為什麽他就不能平心靜氣的對自己說一句話，也許真應了那句話自己不配。

22內篇：思南國之天王寶恒（上）

身在王家他身不由己，可沒人曾給他選擇，若是可以選擇這輩子庸庸碌碌也是福氣。

可這種福氣他不配擁有，因為有人不許，或許他的痛唯有自己才能體悟到，或許他只是想讓自己也分享那份痛楚。

兕水城千年前南唐王氏曾與天王氏盟約，以兄弟之禮相待，共享富貴，同生共死。四王氏分家後，唯有天王氏留在這片四王氏發跡的故土上，土民蠻人伺機作亂濫殺無辜，亂象叢生。那是中州大亂的日子，四處揭竿而起的流民欺壓良民，盜匪濫殺無辜死亡隨處可見。

但一個人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他姓唐是南唐王氏的第一任君主，那個心懷天下之人除暴安良，擁有一顆仁者之心。天王氏深受感召決心輔佐此人稱王建立國家，指天盟誓他們想要改變這亂象。

可誓言終究也有反悔之時，之時不知道究竟是天王氏還是唐王氏，榮辱與共不過是一句笑談，權利能腐蝕人心吞噬人的理智。那支離破碎的諾言，僅僅是歷史長河裏完美的空想，周旋在鬥爭中只有死亡與恐嚇。

天王氏與唐氏終究還是分道揚鑣，彼此爭鬥中時有流血發生，只是今時今日改為那永無休之的互相殘殺做個了斷了。

滄海桑田尚可變，海枯石爛尚可成，這世道又怎會不變。

唯一不變的或許便是人心，人心難測海水難量，可他偏偏知曉那人殘忍的念

璧廊臺此刻成了人間煉獄，數千宮人、逆臣、南唐王族被驅趕著聚集在璧廊臺處，鐵甲軍的利刃之下無人敢反抗，等待他們的或許只有一個字——死。

肩頭被推搡著，天王寶恒看著眼前慘狀，心頭不由一顫，身後那陣陰風襲來挑撥著他戰栗的發抖著，即將面對的是萬千無辜亡靈為了一場激變而獻出生命。

他們其中有的人甚至不知道為何而來，更不知道為何而死，株連九族，何其沈重。那個聲音詭異的從他身後刺穿他脆弱的心房。

“他們都該死，凡是懷有不臣之心的亂賊都該碎屍萬段，你要記住背叛天王氏的人都該死。包括你也包括我還有天王寶璣——”陰森森的聲音讓人仿佛墜落深淵之下的潮水中，洶湧而來淹沒了他，他感覺到呼吸不暢周身無力，心更無力。

“他們——他們是無辜的——何罪之有？”艱難的說出口，他不敢看身後人會作何反應，雙膝處被狠狠踹了一腳他直接撲到在地，眼前精致的鞋上是絲蘊祥雲紋樣，那樣精致的繡工顯示了主人的非富即貴，尋常人家又怎能穿得起這等靴子。

他不想去想，更不想去思考，只是想解脫，可那個男人似乎不打算放過他這個最後的親人。

後腦的頭發被扯動，連帶著頭皮刺痛，他微微呻吟出聲對上那雙陰翳的眼睛。

“你應該和我一樣痛恨他們，他們是以下犯上的逆賊，今夜他們都要為止蒙陪葬。”面上帶著邪獰的笑容，可看在天王寶恒眼中只覺得心中發寒。他無法像天王冉一樣憎恨這些無辜人，他也不想變作冷血無情的屠夫。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這是天王寶恒第一次忤逆他兄長的話，語帶哭腔，他的臉上只有在痛苦中掙紮的仿徨。猛地推開天王冉的手臂，他向後倒退了幾步，口中幾近求饒，“我不想變得和你一樣——”

或許他不該說出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他就後悔了，因為天王冉的臉上出現的是無與倫比的震怒，駭然中竟冷了許久。

“來人，將天王寶恒拿下！”惱羞成怒的天王冉對著虎子命令道，虎子有些無措，天王寶恒是天王氏中人，他是真的怕冉王在怒火中親手殺了自己的親弟弟。

見他遲疑，天王冉竟然一把奪過虎子的寶劍，冷光一閃，直指天王寶恒的咽喉處。

在場的所有天王氏將領都被天王冉的舉動驚住了，手足之情彌足珍貴，更何況天王氏宗家的血統太過稀少。

鄭鶴在眾將令的眼神示意下方要開口求情，卻被天王冉搶先。天王寶恒楞住了，他從未想過會真的有這麽一天，自己的親哥哥終於要殺死自己了。

以前他茍且偷生故作庸碌荒唐，只是為了逃避，他不想做哥哥的眼中釘，可內心有在期許冉王能多看自己一樣。

身體的力量一瞬間消失殆盡，他緩緩閉上等待那一劍劇痛後的解脫。

23內篇：思南國之天王寶恒（下）

只是他並沒有等到終結的一劍，一陣天旋地轉的疼痛中右臉頰被狠狠的挨了狂了一掌，打得他分不清東西。茫然時錯中天王冉押著他向某出走去。

璧廊臺東側的三層高臺上擺放著三張玉席子，白玉的光輝在黯淡無光的月夜下顯得蒼白，被推搡在地，他聽到天王冉開口道，“你就在這裏好好看著，今夜的鮮血必將染紅南國的夜空，呵呵呵——”

正當他想要閉上眼睛是，右側的兩張席子上竟被押送過來兩個人，其中的一個人竟是年邁的南唐王。他是稱作攆車被人擡過來的，那個昏聵無用的南唐王竟也被送至此處，欣賞自己的臣子、親族、仆人慘死在天王冉的手中。

只是那個王似乎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眼睛由始至終沒有離開手上的那枚冰種玉環。那枚玉環猶如寒冰觸手生涼，炎炎夏夜更有解暑的神效。這稀世珍寶是來自東方之濱的東靈聖。

東國海王氏送給天王氏的無數珍寶中，這件小小的玉環卻獨得天王冉的喜歡。他把玩在手卻更想把他送給那身宮裏的唐王，唐王得到寶物自然歡喜，愛不釋手日夜把玩，這成了他從不離手的東西，或許只是因為這是天王冉難得高興之餘的恩賜。

天王冉一步步逼近唐王，年邁的唐王早已沒了一個王者應有的氣度，他好似民間垂垂老矣的老翁，眼中只剩下常年犬馬聲色下的疲憊。

天王冉似乎很喜歡戲弄這南國的一國之主，與這王面面相對了十幾年，卻從未動過真正的殺意，戲耍這唐王成了他多年來的樂趣，或許僅僅是因為無聊。

“大王，臣有事起奏！”天王冉微微彎下腰故作謙卑恭敬狀。唐王亟不可待的換上體恤之態開口道，“愛卿，有何要事？全憑愛卿做主，本王必不反對。”

天王冉臉上露出一抹惶悚，讓唐王不禁咽了口唾沫，雙手緊緊的握住那枚玉環。

天王冉亦留意到了王手中的那枚玉環，不禁想起了那也他提劍殺入王宮時的情景，唯有那一次他是真的動了殺意。

王宮被大水淹沒後已是一片狼藉，屍橫遍野間唯有高聳的帝王寢宮顯露在外。大水退卻後，天王冉披頭散發提劍沖進了王宮中。

四下砍殺，他眼中只有恨，猶如鬼魅的身姿嚇退了緊隨在他身後的虎子、紀由、元祿等人。

“滾！不許跟過來——”天王冉揮舞著長劍對身後的眾人怒吼道，他的劍此刻能輕易要了任何人的性命。

虎子等人正要上千卻被鄭鶴擋住了去路。

“鄭大人，您這是何意？冉王他——”元祿憤憤不平道。

“你們難道還不懂麽？”

“什麽意思？”元祿與紀由幾乎同時開口問道，可這一瞬間虎子卻仿佛明白了什麽。手握權力之人最容易傷害他最親近的人，而那種傷害是等同於毀滅與殺戮，天王冉從來不是什麽善人，心中僅存的憐憫很可能被盛怒之下的癲狂所掩蓋以至於犯下無法挽回的錯誤。

他依舊是個溫柔的男人就像死去的天王晟大人一樣，只是冉王總是用鋒利的刺來武裝自己的軟弱，因為他不是個普通人。

望著那遠去的背影，虎子不禁感慨蒼天對王爺太過殘忍，他與紀由和元祿不同他把自己的命交付給的不是天王氏而是天王冉。

當天王冉沖進唐王寢殿的那一刻，唐王依舊在臥榻上醉生夢死的擺弄著那枚玉環，他似乎是怕被人搶去。當聽到有異響的那一刻第一時間將玉環藏在自己懷中，警惕的向臥榻裏側閃躲。

鋒利的長劍一刀斬斷床帳的紗綢幕簾，殺氣席卷而至讓他看起來猶如地府中出逃的惡鬼羅莎，眼中布滿血絲，臉上掛著滲人的冷笑與惶悚。

唐王被天王冉的模樣幾乎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的向更裏面逃竄，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確保他的安全。

“大王，臣來遲了——”天王冉瞪著眼睛，面帶微笑，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這句不完整的話，他審視著唐王的畏懼心頭冒起熊熊火焰，他恨不得一刀宰了這半死不活的老東西，因為他知道他怕死。

“愛——愛卿——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要緊事？”唐王在恐懼中惴惴不安口齒不清的開口道，眼中的惶恐讓他小心翼翼生怕惹惱了此人。

“呵呵呵——”陰沈的笑聲由小變大一點點傳遍寢宮的每個角落，狂傲中似乎連帶發絲都在張狂的舞動。

唐王被天王冉笑聲嚇得動彈不得下意識的攥緊懷裏的玉環，似乎那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試探性的開口道，“愛卿何故發笑？”

“老東西，不要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了！”天王冉轉瞬間變了臉，一腳踩上床榻扯住唐王的衣襟怒斥道，這老東西死到臨頭竟然還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態，真叫人惡心，握緊手中的長刀他恨不得一刀劈了這老家夥。

手中觸碰到唐王懷裏微涼的東西，下意識的一拽那枚冰種玉環從唐王懷裏掉落，如此礙眼的掉在他面前。

拾起那枚玉佩，手不由自主的松開了唐王的衣領，本就呼吸不暢的唐王如蒙大赦張口竭力的喘息著，想要求生。

握在手中，眼睛打量著那枚玉佩，看了一眼又一眼，很神奇的一瞬間他突然冷靜了下來。狂躁的怒火與情緒在一瞬間平息了，就像是換了個人。

“大王很喜歡這麽玉環麽？”天王冉輕輕吐出這句話，這與方才他在盛怒下的暴躁既然不同。

唐王識趣的開口道，“愛卿送的，自然是——是喜歡！”

約莫有十幾年的光景了，自他成為冉王後身邊的人和物都在消亡，偏偏這唐王在茍且偷生下依舊活著，此人命硬至此或許也是天意。

這個從內裏道外在都在腐朽的南唐王一直都很怕死，這與他天王冉截然相反，死反倒是他曾一度追求的願望。

這個男人見證了天王氏三代的興衰，無數的宮廷政變和陰謀暗殺卻依然活著，即使落得這步田地卻畏懼死亡，為什麽他這麽害怕死亡？

那或許與南唐王族的王位之爭也脫不開關系，只是那離他太遙遠了，遙遠的讓他恍惚。

24內篇：思南國之唐王

天王冉將玉環又隨手扔進了唐王的懷裏，唐王顫抖的伸出皺紋遍布的手將玉環捧在手心裏，小心翼翼的呵護著。

這讓天王冉覺得很可笑，一項惜命的唐王竟會在乎他送的這件玉環麽？他僵硬的身體漸漸放松了肌肉，坐在臥榻邊他想到了更有趣的事。

微微瞇起雙眼仔仔細細盯著這個滿嘴胡言的老東西，他倒是要看看他究竟要刷什麽把戲。

唐王身體本就虛弱老邁，被天王冉如此戲耍折騰自然是氣喘籲籲，胸口起伏不定兀自咳嗽起來，他氣若游絲的向外叫著，“來人，來人——”

他叫了許多聲卻無人應答，偌大的宮殿中之能回應著他自己淒涼的聲音。

“大王，這整個王宮裏恐怕就只剩下你我二人了，大王有何需求不妨與臣直截了當地說了，臣定當盡心竭力替大王辦妥。”天王冉笑著開口，只是那笑容提過詭異讓人看不透亦不明就裏。

唐王心中的惶恐愈發強烈已至口齒不清只能斷斷續續的說道，“藥——孤的藥——”

天王冉不由得冷笑一聲，起身將桌子上的那碗微涼的湯藥端到唐王近前來，或許是因為太過緊張唐王竟不敢動絲毫，任由天王冉手持藥匙一勺一勺送到他口中去。

徒勞無用的虛張著口，那些湯藥順著他花白的胡須撒了他一身。天王冉見此不由得微微皺眉，一臉嫌惡。

“嘭”的一聲隨手將藥碗摔了個分身碎骨——

這一聲嚇得唐王不禁瑟瑟發抖，嗚嗚哽咽的蜷縮著身體，更像是反了錯的無知幼童。

天王冉已是忍無可忍，他不想在與這虛偽的老賊虛與委蛇，“大王可知這王宮中為何看不見一人的蹤跡？”

見唐王始終不肯開口，他繼續威嚇道，“因為他們以下犯上妄圖謀反，此刻都被臣抓起來，即可便要全部處死，還包括您的臣子和族眾。”

威嚇與恫嚇這老邁的唐王或許能讓他獲得至高無上的快感，這是他樂此不疲的把戲，可這一次他失算了。

唐王猛地撲上前扯住天王冉的衣袖竟痛哭流涕的哭訴道，“好，好，實在是好，這幫亂臣賊子以下犯上簡直是死有餘辜——”

天王冉終究是低估了這個老賊求生的欲望，只顧自己的死活全然不顧那些甘心為他賣命的臣子親族。唐王一心求生，痛哭流涕的哭訴自己的無辜，“孤——孤對此事——實在是不知啊！孤是被他們脅迫的——”

如此無恥之言這位南國的王竟能說的如此坦蕩自如，將自己洗脫的一幹二凈，這讓天王冉實在是刮目相看，不得不佩服這個男人的厚顏無恥。

見他未作反應，唐王竟不知羞恥的對天盟誓道，孤對天發誓，絕沒同意這般賊子的要求——”

天王冉突然覺得很可笑，他為那般真心想要輔佐唐王的叛逆感到可憐，眼前茍且偷生不知羞恥的老匹夫怎配的上一國之主，“大王的話可信麽？您就不怕天打雷劈麽？”

誓言在這唐王眼中不過也是求生之道，曾經無比貪戀權利的男人又怎會輕易盟誓，“大王的誓言一文不值，狗屁不通！”天王冉勃然大怒一拳砸在唐王的臉上，竟生生打掉幾顆牙齒，唐王痛的捂著嘴嗚咽著哭泣。

居高臨下審視著這個為了活命出賣靈魂的男人，有那麽一瞬間天王冉恍惚的覺得看著這個男人竟是在看著老去的自己。也許自己在容顏老去後也會像這曾經的王一樣，靈魂他早已不配具有，活的更像是一具死屍，終日渾渾噩噩。

他與這唐王唯一的不同之處便是他還年輕，總有一天也會老去，而他也會像這唐王一樣成為孤家寡人孤獨終老。

“大王放心，您不會死的，只要您不想死！”天王冉笑著開口，是的，他不能讓他死。唐王像是自己的一面鏡子，時刻提醒著自己總有一天也會淪落至此。

聽到尚可活命，唐王竟不由自主的嗚嗚大哭起來，他胡亂的擦拭著臉上的熱淚，向他的臣子跪拜謝恩，“多謝愛卿——多謝愛卿不殺之恩”

如此荒謬的一幕就發生在這千年兕水城中，南唐王氏一族也即將謝幕。

25內篇：思南國之簡雍（上）

那一劍葬送了他的一生，更葬送了丞相的一世英名。從那一劍刺出開始，他便再也沒有回旋的餘地了，從此之後世間再無簡雍。

他不想殺他，從未想過要傷害那個孩子，當天王止蒙突然從鐵甲軍眾人中擠出來時，誰也不曾想過這個孩子會為了天王然挺身而出，擋在他身前，而那一劍不偏不倚刺入了一個孩子的胸腔。

一瞬間，簡雍覺得自己腦中翁的一聲炸開，意識全無手一抖，劍依舊插在天王止蒙的胸膛。

仰面倒下的瞬間接住他的正是天王冉，或者說是那個幼小的孩子砸在了他的胸膛上，下意識的抱個滿懷，溫熱的血頃刻間染紅他的雙手。

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年輕生命的消亡，他能主宰別人的生死，卻不能挽救那個孩子的生命。

身前的重量幾乎將他壓倒，窒息般的抽吸中他隨著孩子的身軀跌倒在地，雙臂卻牢牢鉗制住天王止蒙滑落的身體。

“不，不——不——”他的吼聲刺耳且令人發毛，嘶吼中是近乎絕望的咆哮。

而簡雍也被這一幕嚇呆了，他憎恨天王冉可他並不憎恨天王氏中人相反他很佩服那個勇敢的孩子，天王止蒙無數次的頂撞天王冉，可他不想傷害大人的親骨肉。因為他是希望，是大人留在這世上最後的一點骨血。

他和所有人一樣都希望將來會有那個孩子帶領他們重返邊疆，殺敵捍衛中州大地。張場上的歲月裏，他無數次的以驕傲的貴族身份站在那人的背後，簡雍憧憬著像天王晟一樣以貴族的身份獲得所有人的認可，可他竟然親手抹去了英雄留在這世間最後的印記。

緩緩跪下來，他感受到了這世間最後的絕望，父親因天王冉勞碌奔波竟墜馬身亡了。他恨，他一直都恨天王冉，很那人的不負責任，恨那人曾經的醉生夢死，原本這南國重擔這天下大義就不該是他父親肩頭的重擔。

總有一天父親會累死的，無數個燈火通明之夜他都會偷偷從窗縫中向裏面張望，父親為天王氏操勞了一生。可那個小王爺偏偏不領情，直到大人的死訊從邊疆傳來時，天王冉才醒悟，可他心中的厭惡之情絲毫未減。

天王冉永遠也比不上英雄的身姿。

當他聽見父親墜馬身亡時，腦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殺了天王冉，他也的確那般做了。

單手扣住天王冉的脖子，那個養尊處優的人那裏是他的對手，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只是覺得臉上癢癢的，有熱液灼傷他的臉。

他的劍架上天王冉的脖子，看著那張依舊平靜的臉上多了些許挑釁的意味，心頭的怒火更深。

從他用劍威脅主上的那一刻他便是叛臣，索性他便做個徹頭徹尾的逆臣賊子，放走了中州公主。

凡是能讓天王冉煩躁的事他都想做，只是為了報覆，報覆這個草菅人命的兇手。

哪怕他有一點悔意也好，或許簡雍心中真正盼望的是這個結果。可他再次低估了天王冉的無情。

即便小明攥在自己手中，他依舊趾高氣昂的對自己呵斥命令，“狗膽包天的奴才，現在也敢咬你的主人了？”

這句話立刻讓簡雍憤怒不已，原來在他眼中自己不過是條狗，那麽父親呢？難道父親不過也是天王氏的一條忠犬麽？

我們是人，不是狗，不是，不是！心中一個聲音在吶喊咆哮，以至於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瘋狂的搖動天王冉的肩膀逼問道，“難道在你心中我父親也是狗麽？”

天王冉覺得簡雍的問話很可笑，竟妄圖想要執著的得到一個答案，或許自己說不是，可以挽救自己的命，可他偏偏要讓這人徹底死心，甘心做天王氏的狗。

眼中盡是嘲弄之色，鄙夷的折磨著一個人的脆弱，他笑著開口道，“狗膽包天的奴才，你和你父親都是我們天王氏的狗。”

這句話徹底激怒的簡雍，他憎恨愈發深，舉高劍向那人刺去。

26內篇：思南國之簡雍（中）

父親的一世英名終於被他這個不孝子毀於一旦，他殺了天王止蒙如願以償的讓天王冉嘗到了失去親人的痛。

可他真的後悔了，那個男人不過也是個凡人並不是他曾經痛恨的魔鬼。天王冉一夜白頭，噬心之痛他也身有體悟。

死，或許是他最好歸宿。可就在他想要自盡時阻止他的偏偏又是天王冉，鐵甲軍將他壓在地上，竭力擡起頭的那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了天王冉眼中的淚光，僅有那麽一瞬間，卻讓他震驚不已。

“哈哈哈——你這麽想死麽？簡雍，你不配，你會活著，生不如死的活著——”

這是天王冉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從那過後天王冉再也沒有對他說過一句話。燈火通明的牢房裏，幾十個人看守著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或許是怕他死，難以向天王冉交差。

他等了很久，日子早已算不清了，漫長又痛苦，他真想再看一眼父親，那卻成了沒有盡頭的奢望。

天王冉永遠也不會給他餵父送終的機會，因為他殺了他最親的人。他也無法原諒自己的。

終於當那個男人闖進牢房時，他著實吃驚不小，他變了變得更不像個活人。比起自己心中的痛，或許天王冉的心中更痛。

一夜白頭，天王冉眼窩凹陷之餘，像是幾天幾夜沒睡，他就那樣瞪著自己。眼中除了恨別無其他。

他終於讓天王冉感受到了徹骨的疼，可他的心也很痛。牢房裏的燈火照耀在天王冉那張黯淡無光的臉上。

簡雍等到的是男人拿著匕首向自己走來，他幻想著終於等到了天王冉的恩典。

想要閉上眼睛卻被利刃刺穿了手背，天王冉毫不猶豫的一刀紮在他手背上，鮮血頓時湧出，他咬著牙忍耐著那鉆心的疼痛。

豁然拔出又是一刀，由始至終他們都望著彼此，或許他們認定了彼此是此生最恨之人。又或者說那不過是簡雍的一廂情願。

他的手幾乎被天王冉紮爛，而他也幾乎咬斷自己的舌頭，嘴角滲出鮮血讓他有些麻木。天王冉搖搖晃晃的站來居高臨下審視他的痛楚，扔掉匕首後。

那只手細長的手骨節分明不由讓人想起了竹節，更像是只有一層皮包裹在骨頭上，向他伸過來時他只是盯著那只手看。

“啊——”一聲歇斯底裏的慘叫破喉而出，簡雍再也無法忍住，因為那個男人伸過來的手指生生扣掉了他的一只眼球。

全身都在痛苦中瑟瑟發抖，前所未有的寒徹，讓他只能用慘叫來緩解痛楚。

好痛，有這麽痛麽？刀劍無眼的戰場都不曾讓他這般痛苦，肉體上的折磨終是讓他昏死過去了。

天王冉滿手是血，他看著手心中血絲交雜的眼球無比惡心，憤恨的仍在地上一腳踩爆，可這都不能平覆他心中對此人的憎恨。

簡雍是在劇痛中蘇醒的，或許他昏過去的時間很短暫，醒來之時正對上那雙陰冷的眼睛。他人見他醒來沒有絲毫的感覺，繼續著手中的工作，他一點點挑斷他的腳筋手筋，後背因劇痛而冒出冷汗，將已經打濕。

無休止的折磨讓他反反覆覆的醒來又蘇醒直到痛已經不再是痛，他幾乎不成人形，那人最後要做的就是隔斷他的舌頭。

捏開他的下顎，他不會反抗也不會掙紮，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舌頭被割斷的瞬間鮮血無休止的湧出，或許這便是那人的仁慈了。

只是簡雍萬萬沒想到他會出現在此處，璧廊臺上的三張白玉席子竟也有他一席之地。左手邊是天王寶恒，他不知道寶恒究竟是如何惹惱了天王冉，要落得與他同樣的處境。而右手邊正是南唐王，自己不過是還活著的肉塊，他即將欣賞的是這座王宮最後的慘烈。

數千南唐王宮中的宮人、侍衛、大臣、王族即將被天王冉處決，璧廊臺上可以聽見無數絕望的哭泣聲。

等待他們的或許只有死，而被天王冉請來觀賞這慘狀的卻是三人。

簡雍看著左側的天王寶恒終於還是沖上前擋在眾人面前，這讓他有些意外，天王氏中被認為最無能無用的天王寶恒竟然也能奮不顧身的頂撞天王冉了，那一夜的變故似乎改變了許多人，僅剩下的一只眼睛循聲望過去。

27內篇：思南國之簡雍（下）

天王寶恒也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可當他擋在那無辜的眾人前，他似乎更有抗爭的勇氣了。而他也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兄長不是那麽可怕，或許是因為他看到了兄長脆弱的一面。

他一直都不懂，究竟殺人能獲得什麽呢？那種報覆真的有快感可言麽？就像他一直都不懂中州列國互相征伐的意義何在？

無數個午夜他都會躺在天王府的禦書樓中，通宵苦讀，他素來不喜歡兵法仁義，偏偏愛上了那些個奇聞列志、天方奇譚。

人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可他偏偏在這書中看到中州以外的大地，他相信中州之外的江河湖海中存在仙山列島，他更相信竹中賢《閑談筆錄》關於色目人的記載，色目人與他們中州人一樣並非什麽野蠻人，而是有禮有序的普通人。漠北的是未知的世界，但他通過書中記載可以一窺天下。他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離開南國，離開天王氏，姓氏桎梏了他的自由可他並沒有怨言。

他甘願一生一世留在天王氏，只是為了像他死去的父親一樣為天王氏傳宗接代延續血脈，可他卻不忍心見到自己唯一的親人成為天下人憎恨的對象。他的手上不該有太多的鮮血。

“大哥，我求求你，不要再牽連無辜了——”寶恒心懷期許，微不足道一點祈求也想要嘗試。

天王冉死死盯著他的臉，咬牙切齒道，“殺，給本王全部殺掉，一個不留——”他的聲音愈發恐怖，璧廊臺上已是哭聲一片。

男男女女亂作一團，死於他們而言無比可怕。

天王冉說完後卻沒有人敢動都不忍心拔出第一刀，在場的鐵甲軍戰士不少人是曾經跟隨天王晟駐守北國邊關的戰士，他們敢於對抗野蠻的色目人，卻從未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平常人亮出屠刀。

那於他們而言或許太過殘忍。天王冉劍無人敢動怒不可遏的大吼道，“姚光紀，傳本王令，鐵甲軍水若不斬殺叛賊與叛賊同罪處死。”

他的絕情讓天王寶恒心寒，或許他這位英明神武的哥哥料定了他不敢怎樣，所以才是他如無物。

頹然的垂下手臂，他早該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阻止不了幾近癲狂的天王冉，他是王而他不過是臣。

璧廊臺上三張玉席子坐著的有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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