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專門鑄造兵器的一個軍隊，此軍鑄造的兵器比許多江湖煉兵師的工藝還要精美。你就說那大俠阮星垂的殘雪劍就出自現任鑄兵軍軍長高以濃之手。”霍琿的話讓紙王三千心中一陣發慌，這劉家軍中藏龍臥虎，可見這劉將軍的胸懷非一般人可比。

紙王三千尚在南國時聽聞過這大政國的二國柱，但權涼之名似乎更為人矚目。但真正來到這西方之國，一個姓氏似乎更為人矚目。這個擁有中原劉氏的色目人，實在是很不簡單，紙王三千第一次如此迫切的想要見識一下這個色目人。

39揚?巴裏?劉

鼓聲塵埃落定，軍號煙消雲散，一切平靜下來似乎只是為了等候一個人的出現，腳步聲清晰一下接著一下從軍帳木臺上傳來，終於那被江湖人和色目人推崇的揚?巴裏?劉將軍從帳外走進來。

每一步都走的很穩，直到出現在所有人面前，人們才發現他身體精壯四肢修長，身上穿的衣服很奇特，不是中州的寬袍大袖大氅而是改良後裁剪的非常貼身的皮質外衣。那也絕非是烏古斯人的裝束，但紙王三千似乎看出些門道來，那衣服似乎更適合上戰場，輕巧靈便揮動自如。

那皮質的靴子的兩側各插著兩把匕首，腰間除了一個圓筒狀的東西外便是那兩把赫赫有名的政刀。那刀是身經百戰的劉將軍在與敵人廝殺後逐步改良到今日的形態的，刀鞘上絕無華麗的圖案，通體呈現黑色全長約有二尺四寸卻不像是大刀的寬而大顯得修長靈巧。

那人一身戎裝，在所有人的矚目下坐在那唯一一張椅子上，甚是威嚴雄壯，但當眾人的目光集中在劉將軍的臉上時，卻是倒吸了一口涼氣。揚?巴裏?劉與傳聞中的一樣，他有一雙明黃色的眼睛。這在色目人中是極為罕見的，與藍眼睛的烏古斯人亦不相同。那明黃色的眼睛古怪的逡巡著一切。

紙王三千覺得那雙眼睛更像自己曾經見過的白北斯使臣送給天王冉的雪豹的眼睛，那是一雙危險的眼睛而那眼睛主人卻像所有人散發著無窮無盡的危險的警告。

“這個人久經沙場，飽經風霜但那雙眼依舊沒有任何迷茫，真是難得。”紙王三千不由自主的平靜道。

霍琿從未看見過紙王三千如此認真的樣子，調侃道，“齊老弟，你不近女色，不會是那個吧？”

霍琿的話只換的紙王三千的一記冷眼，但他確實欣賞此人，因為這人擁有他不曾擁有的決心，能像個壯志淩雲的男兒一樣為了守衛這片樂土而奮戰。而他為了曾經的一個尊嚴放棄了成仁，或者說他心中從未有過仁者之路。

見紙王三千冷著臉不再理睬他，霍琿知道自己說錯話陪笑道，“瞧我這張臭嘴，齊老弟你別和我一般見識！”

紙王三千受不了這人喋喋不休如婆娘般，閃身向另一側寄過去，但霍琿依舊嬉皮笑臉的跟在紙王三千身邊。

唯一的王座之上坐著的男人很是年輕，約莫二十幾歲的模樣，膚色很符合色目人白皙通透的特點，但讓他看起來更加與眾不同的是他青色的短發。見過劉將軍的人都說在他身上找不出任何符合中州人的特性。唯一的便是他的姓氏，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劉將軍恪守仁學禮法，受仙山七老之一的啟明山程洞先生格致之學影響深遠，骨髓中流淌著是中州的靈魂，他的一言一行都符合一個仁者的一切要求。

絕欲是揚?巴裏一直遵循的信條，那是劉大人臨終前對他的遺言。那也是他第一次握住劉大人的手，至少他比起權涼來說是幸運的，因為他能為劉大人送終。

“揚，你……一定要小心女人，女人很可怕的。我……死後，你的主人便不在是我，而是昔王氏，無論大政國的命運如何，你要保護的只有昔王氏，你一定要牢記。”

劉大人的話至今悠然在耳，揚?巴裏至今都不曾忘記劉大人臨死時反覆的叮囑，他記得自己開口道，“孩兒永遠銘記於心。”

“好，好……”他看見劉大人欣慰的笑了，眼淚從那眼中流淌下來，那是他最後的，揮之不去的記憶。

“開始吧！”他低聲對身旁的親兵吩咐道。那士兵走上擂臺對所有人道，“仰承天道，仁義為尚，北國邊境再起戰火，今特設擂臺在此，廣邀天下江湖俠士，只為選良才不為大政，僅為守衛中州，驅逐蠻人。特向在此拜會天下英雄。”

此另一處，滿堂喝彩，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大讚其好，人們振臂高呼，為中州一戰似乎是最為煽動人心的話。

比武終於正式開始了，有自帶兵器者亦有在臺上挑選兵器者。亦數字牌為序，依次車輪戰比試，這種車輪比擂的的方式很耗人體力。

臺上刀光劍影，你來我往，有人勝在體力占優勢，有人勝在技巧，四門八派十九路的俠客除了毒門似乎都有所現身。紙王三千直覺這種車輪比試的方法全無公平可言，晚出場的人似乎更有優勢。

如此車輪戰後最終的優勝者真的就是武藝超群麽？

直到落日黃昏比試還在繼續，眾人早已沒了先前勁頭，臺上北國劍客康同漱的北流派似乎占據了上風，輕松送的連下幾人亦游刃有餘，而更厲害的是他招式兇狠出手必又所傷，與臺上軟刀流派的刀客周鵬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臺上花和尚能忍見此不近笑道，“周老弟，此人的劍法好不眼熟啊！呵呵呵……真想用我的珠子砸爛他的腦袋。”

周鵬對花和尚諷刺他攻為上的刀法不與理睬，但是他的刀卻也向嘗嘗那劍客的血。

揚?巴裏卻始終不曾開口讓人猜不透他所思所想，女匪夏幽蓮的目光始終在揚?巴裏的身上。她跟隨這位大人的時間已經不短了，卻始終無法看透這個男人的心。她曾經試圖勾引這位大人，卻無功而返，即使用了迷藥這位大人也不為所動，因為大人身邊有藥王尤川。

在六大門客的眼中，索然無味的比試似乎就要落幕了，車輪戰不同於劉家軍的平素征兵的嚴格與公正，此番頗為江湖氣的比試讓人看了更像是四門八派十九路上演的雜耍，只能換個滿堂彩。

臺下等候的比試的人中除了紙王三千心急外，還有一人不得不提。

“咋個磨磨蹭蹭地，還有完沒完？”一聲大吼震的萎靡不振的人群一驚，這一聲也讓眾人不由自主的搜尋起這聲音的源頭來。

就在眾人的關註下，一只豬腿搜的一聲砸在了擂臺上，一個魁梧的壯漢楞是跳到臺上去。

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那叫做牙舒的色目人。

40擂臺比武

牙舒扛著狼牙棒跳上擂臺，他身形高大，宛若一塊隕石砸在擂臺之上，發出嘭的撞擊聲，瞬間就奪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擂臺之上，未等眾人反應過來，這莽夫就帶著橫掃千軍的氣勢向北國劍客康同漱沖過去了。狼牙棒在空中飛舞，全無路數可言，牙舒咆哮著發出振聾發聵的嘶吼，手中的狼牙棒逼向的是對方的天靈蓋。

哐哐哐的揮舞聲，是兵器的撞擊，康同漱手中的長劍幾乎要被砸彎了，他被那來勢洶洶的氣勢逼得跪地不起，論劍術他絕不認輸，但這色目人力大無窮，他著實難以招架。為求自保，他值得翻身從擂臺上躍下。

眾人見此不由得連連咂舌，但下一刻更人眾人沒想到的是這莽漢竟然追下擂臺來大吼道，“哪裏跑，俺還不過癮哩！”一口中州土話出自這色目壯漢口中倒也頗為滑稽。

“嗚哇……哈哈哈哈……”臺上，花和尚不禁開懷大笑，但其他人就沒有這花和尚般放肆了。因為在場身份最高的男人，始終面無表情的看著一切。

紙王三千與霍琿站在一邊，看著那牙舒的莽漢追逐在北國劍客康同漱的身後，竟如貓捉老鼠般兒戲。

康同漱氣喘籲籲的私下閃躲，但終究是躲不過那莽漢的顫抖，他回身劈刺卻始終不得要領。那壯漢紅著眼睛，似乎是非要將他打倒在地。

就這樣擂臺由臺上變為了臺下，眾人倒退數步，看著那壯漢與康同漱再度交鋒。

“孬種，哪裏跑！”牙舒揮舞著狼牙棒怒斥道，這卻激起了康同漱心中的怒火，他堂堂中州劍客何等受過如此詆毀，還是個下等的蠻族之徒。

心頭火氣，康同漱低吼一聲，劍招比方才犀利了不少其中夾雜了殺意。豈料此番倒是惹得壯漢血翻湧而起，他下足了狠勁兒打算一擊斃命，狼牙棒攻擊的方向正是對方的天靈蓋。

雙方終是殺紅了眼，原本的一場比試竟成了廝殺，由始至終沒有人叫停，眾人竟看的津津樂道。

紙王三千第一次體會到蘇子口中的武夫究竟是何意。他自小長在南國，雖受道統正脈文武兼修思想影響，卻從不排斥江湖浪士。但他此時卻非常認同天王冉在南國推行的江湖禁令。武夫、游俠之類無所拘束，不受官府束縛，或許真能成為國之一害，若是良民都如此游手好閑，不事農事，於一國不利。天王冉確實有當權者的覺悟，那個男人的目光絕不會定格在兒女情長之上，不然也不會至今孤身一人。

“齊兄，小心——”霍琿的吼聲猛然闖入紙王三千的腦海中，回神之時眼前從天而降的黑影正向他的面門逼近。

臉面一陣疾風俯沖而來，紙王三千目不轉睛的看著那道黑影，他知道那是什麽。只是在那一刻他心中竟生出一絲無動於衷，或許就那麽一下，當狼牙棒砸穿他的頭骨，他便得解脫，從未知的命運中解脫，只是腦海中那雙眼睛始終是他揮之不去的符咒。

我不能死！紙王三千這般說給自己聽，身體向後倒去，他翻身靈巧的躲過了那黑影的攻擊。帶他腳底一旋，身體敏捷如獵豹立於火光中時，他的冰涼的目光中帶著兇殘的味道。

牙舒肆無忌憚的攻擊，波及到了很多人，包括紙王三千，但他反映之迅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擂臺之上劉將軍的幾大幕臣。

女匪夏幽蓮方見那年輕男子身形矯健，閃躲間大有四兩撥千斤的靈巧，示意揚?巴裏道，“大人，此人不容小覷！”

花和尚嘿嘿笑道，不懷好意道，“小娘子莫不是看上了那人！”

此言一出，頓時換來了夏幽蓮怒視，若非礙於將軍在此夏幽蓮不敢保證自己的劍不會一劍刺穿那和尚圓滾滾的肚皮。

揚?巴裏微微瞇起雙眼，打量起臺下突然卷入紛爭的男子。雙眸如水般沈靜，他的臉上找尋不到一絲心緒的變化，只是那眼中涼薄莫名的讓他厭惡。

紙王三千尚不清楚自己是如何陷入這場纏鬥中，腳步如輕快自若，閃躲間牙舒的攻擊全部輪空，他看著那莽漢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猛然玩心大發。

若是手中有劍，或許牙舒早已斃命，紙王三千深谙以柔克剛之道，輕松化解了牙舒的蠻力。

剛勁有力的手指如鐵爪扣在牙舒的手肘關節處，用力一彈，牙舒哎呦慘叫一聲，旋即小臂一陣發麻無力之餘，狼牙棒脫手墜落。伴隨著牙舒一聲嘶吼，百斤有餘的狼牙棒一下子砸在了他的腳上。

“哎呦——哎呦——”牙舒慘叫聲連連卻依舊不甘心，張牙舞爪再度向紙王三千撲過來。

這一次，紙王三千沒有退卻，在眾人的註視下，在霍琿的關註下他亦向牙舒俯沖過去。瞅準時機，他身如疾風化作一道箭矢直接從牙舒的胯下傳的瞬間反手扣住牙舒的腰帶，如活動自如的蛇扣在牙舒的背上。

這個魁梧且癡傻僅剩下蠻力的色目人一頭霧水，但當他意識到背上有什麽東西時，為時晚矣。

紙王三千接下來的舉動，令所有人都出乎意料，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沖動。他像一頭回歸原始的野獸，渾然忘卻了詩書禮節。

野蠻，中州人常常斥責烏古斯蠻族的一貫言論，今日卻只能用在紙王三千身上。

他露出了獠牙，就像他第一次露出獠牙時一樣，一口咬住牙舒的耳朵，伴隨著牙舒的慘叫聲，一時間所有人都呆若木雞無動於衷。

揚?巴裏豁然而起，連帶著身邊眾人不由得側目以對，夏幽蓮看見劉將軍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興奮之色，玩味般的笑意令人難以琢磨。

劉將軍雖然年輕，但身上卻透著股風霜後的蒼勁，夏幽蓮輕聲詢問道，“將軍！”

揚?巴裏依舊惜字如金，擡手示意一旁的親兵會意，對眾人開口道，“將軍有令，今日比武到此為止。”

41來歷不明

月高懸，星鬥璀璨，火盆燒的光芒大作，這一聲未換得紙王三千罷手，僅僅換來夜空下的血色。

牙舒被咬的滿臉是血，再也無力招架。

紙王三千猛然擡起右拳，一拳頭打在了對方的太陽穴上，他如鴻毛般落地無聲。但見牙舒高聳的身體搖搖晃晃的打著轉，臉上的血甚是可怖。

紙王三千嫌棄的吐了滿口的血水，立於眾人之中他周身寒氣，就連霍琿亦不敢近身。在霍琿眼中齊老弟一直是個君子，如此出格的舉動更像是長久以來壓抑的某種情緒。他不了解這個來自異國的劍客究竟又怎樣的過往，一個人的情緒爆發的讓人看了揪心。霍琿回想起齊老弟方才說的話，或許迷茫的正是他自己。

牙舒的身體在打了幾個轉後轟然倒地，所有人不由一楞，有人開口道，“不，不，不會是死了吧？”

點到為止的較量，若是出了人命，恐怕略有不妥。

最先跳下臺的是周鵬，他雙指輕探牙舒鼻息，松了口氣道，“暈厥罷了。”

在場眾人不禁愕然，這看似清瘦的男子，收放自如且臂力驚人，方才纏鬥間牙舒楞是甩不開此人的桎梏，一拳下去自是收了力才沒有結果了牙舒的性命。

在眾人的關註中，紙王三千撥開眾人轉身要走。

“壯士請留步！”字正腔圓的話語從紙王三千背後如霹靂穿透而至，腳步雖收，但他依舊沒有回頭。

人群突然騷動起來，在眾人稍顯局促的目光中，紙王三千下意識回頭探尋那聲音的源頭。眼中一抹驚訝顯現，那流利的中州口音卻出自一個色目人口中，揚巴裏明黃色的眼睛閃著犀利的光澤，抱拳道，“壯士身手了得，既然得勝，何必走得如此匆忙。本將備了北國美酒壯士可願與我痛飲一番。”

揚?巴裏沒有以軍禮款待紙王三千，而是以江湖之禮想要挽留住此人。

紙王三千僅是掃了一眼，一言不發擡腳便要離開，揚?巴裏頗感意外毫不猶豫的開口挽留道，“三日後，初十乃是劉家軍的煉兵大會，還望壯士能來共襄盛舉。”

揚?巴裏望著那遠去的背影對身邊的親兵道，“盯緊了他，查清他的底細。”

“是。”親兵道。

周鵬等人頗為不解將軍何以對此人如此上心，“將軍，何以如此看重這來歷不明之徒，這人出手毒辣且舉止古怪異常。”

帳中揚巴裏與六大幕臣同席而坐，金尊玉爵中葡萄美酒的甘甜沁人心脾，唯有能忍竟喝起茶來。

說起來能忍這花和尚除了喜歡黃花閨女外，不食酒肉倒真像是個嚴於律己的佛教徒，只是卻被周鵬譏諷為‘道貌岸然’之輩。

劉將軍軍座之位坐北朝南為正位，左手邊依次列席的是夏幽蓮、周鵬、能忍，而右手邊則是右川、足下二條、符江流。

雖共處一室，但這六人卻各有一番心思。

對於周鵬的疑慮，揚巴裏尚未來得及開口，能忍卻搶先道，“老衲願為周兄解惑。”

周鵬白了能忍一眼，卻擋不住這和尚的嘴，“依老衲之見，此人大有隱藏起身份之意。江湖中人，無論劍客還是刀客大抵以一門一派一路為榮，與道統之徒都將求個師承關系。哪個不想揚名立萬光耀門楣。但此人卻有意掩藏起自己的武功路數，莫不是其身份有古怪！”

揚巴裏不置可否，酒樽中白色葡萄酒的味道甘甜香醇嗎，入喉一股灼燒讓他不禁開口道，“能忍大師之言，確如本將所想，只是諸位難道沒發現此人最異常之處？”

列座眾人不禁愕然不知揚巴裏所指，一旁足下二條用美酒擦拭著刀刃，猛然擡起頭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開口道，“此人隨身並未攜帶兵器。”

眾人聽此，豁然明朗。

42祭奠之歌

晨起之時，沐浴更衣，半老徐娘的環香小心翼翼的將熏好的白色禮服拿到劉家軍中最中心的軍帳內。

揚?巴裏赤身站在浴桶中，撩撥著水中艾草的碎葉，見環香托著禮服走進來他沖著婦人微微一笑，這是外人很難見到的年輕的劉家軍統帥的笑臉。

“辛苦姑姑跑到軍營裏，我——”揚?巴裏，有些難為情低聲道。自從劉大人死後，他就幾乎沒有再回過那個他曾經稱為家的地方。

環香熟練的用麻布為揚?巴裏擦拭著身上的水，溫和的開口道，“老奴知道您軍務纏身，難以脫身，哪裏談得上麻煩。今日是劉大人的忌日，想必劉大人地下有知也希望您一切安好。”

環香粗糙的手指略過揚巴裏遍布周身的傷疤，自是心痛難忍。她本是劉大人的貼身女婢，劉大人死前囑托她定要好生照看揚?巴裏的起居，她自是牢記於心。只是她深知這個萬人敬仰的將軍作為一個孩子的苦楚。

劉大人的信任是揚?巴裏用命來換取的，雖是征戰沙場的將軍之軀，但在她眼中揚?巴裏依舊是個孩子，只是這孩子將喜怒哀樂藏得太深，所有的苦只能一個人承受。

一身雪白的禮服上是武將劉家的族徽，寬袍大袖的道統衣著很是講究。劉大人生前，已將揚?巴裏名字列於劉氏族譜中，因而揚巴裏可以著第一等的五服。

今日雖是劉大人的忌日，但作為劉大人義子的他作為主人要穿著的得體而考究。族徽拖曳在地向世人展示這個家族的無上榮耀，他乘坐的車轎乃是劉大人生前所乘，六匹駿馬牽引族眾跟隨，浩浩湯湯趕赴劉大人的陵寢——司陵。

車架行至西架橋時突然停住，晃動間驚醒了在黑瑪瑙珠簾後閉目沈思的揚巴裏。正要詢問一二，只見親隨劉傳匆匆跑上前道，“大人——”

見劉傳臉色有異，揚巴裏沈聲道，“何事但說無妨？”

劉傳旋即擡頭，大為光火痛斥道，“將軍，前方遇到了丞相的車架，我見他們僅有仆從兩人，想要他們行個方便。可丞相的隨從卻要我們讓道，您說哪有這樣的道理。”

“讓——”揚巴裏決絕的說了這一個字，可這卻讓劉傳大為不解。劉傳是劉氏族親，劉大人掌大政國權柄後，將一竿子族親從流放的荒地接回國都，像他這等劉氏的後人在劉大人的教導下被委以重任，他們以這個姓氏為榮怎甘心繼承劉大人意志的將軍受辱。

劉傳憤憤不平咬牙道，“將軍！”

揚?巴裏猛然睜開眼輕聲道，“不要讓我重覆。”

劉傳只好領命高聲對著蒼穹激憤道，“將軍有令，停。”

這高亢的一聲讓幾十米外騎在毛驢之上的權涼不由得為之一振，清醒了幾分。瞇起眼睛打量著前方浩浩蕩蕩由劉氏族親組成了宗親車隊，輕蔑的打量著那繡著劉字的旌旗，旗幟鮮明，迎風招展，那般近，又那般遙不可及。

權涼擡起手想要遮擋刺眼的陽光，透過指縫間他的目光犀利了幾分，想要刺穿那瑪瑙珠簾看看珠簾後的主人此刻臉上究竟是何種表情，是喜是怒，又或者是他永遠也猜不透的那股深沈，而那股深沈像極了死去的母親。

“我們走！”權涼對正牽著韁繩的老仆從九司淡然一語。

一人一毛驢一老仆堂而皇之的不顧劉氏宗親仇視的目光，徑自走上西架橋將劉氏宗親一幹人等遠遠額甩在了身後。

劉氏宗親隊伍中憤憤不平者比比皆是，這年輕的大政國丞相雖是劉大人的親生子，但畢竟他不姓劉。劉大人死後這丞相，對劉氏宗親處處打壓，竟將以王命要劉氏宗親將宗廟遷出新都，如此之舉，簡直是欺人太甚。但更讓劉氏宗親難以理解的是手握重兵的揚?巴裏?劉竟然全盤接受，未做爭辯。

劉氏宗親愈發感覺到一種皇恩不再的危機感，猶以現任族長揚?巴裏名義上的族叔劉通為甚。

劉通是劉大人的遠方表親，當年幫襯著劉大人的父親下葬的正是此人，劉大人掌權後沒有忘記此人的恩惠，提拔為丞相府長史。但自王欽點權涼為丞相後為了平息劉氏宗親的不滿改封劉通為禦史大夫，看似位列三公地位榮升，但他亦知曉個中厲害。

劉氏宗親背後是輔助昔王氏遺孤昔王止戈覆國的有功之臣，而當今丞相權涼背後的支持者則是以前朝遺老慕容氏為首的七十二世家望族。若是沒有這七十二士族豪強的倒戈大政國早就四分五裂了。

這兩股勢力雖在局面上互相制衡不曾有沖突，但勢同水火的局面還是形成了。而在這兩股勢力後，站著的是那個男人，身兼太尉的王手中有世人皆知的禁衛軍——神威軍。

司陵宏偉壯麗，這不止是一座陵墓更是三個年輕人回憶往昔之所，他們深信劉大人的靈魂就在這座陵墓中。

地宮數百艘船型長明燈蕩漾在特殊的油脂中，九層靈塔上安放的石棺正是曾經掌管大政國十年之久的女人的棺槨。

這座陵墓的規制堪比王陵，這原本是昔王氏的墓地也是昔王止戈自己的陵寢，因為他不想在死後葬入四王氏的宗廟永世不得超生。

但，女人不許，阿珍要他永遠謹記自己昔王氏的身份。

石門處迎著火攻緩緩走進來一個身影，昔王止戈不用回頭也知道來者是誰，“沒想到，竟是你先來到了。”

“臣拜見大王”，權涼俯身恭恭敬敬的行禮。

“在此處不必如此拘禮，這裏沒有外人，只有你我和他！”昔王止戈回身，親自將權涼攙扶起來。

權涼亦不敢造次，再三叩首行禮後方起身，在與昔王止戈目光相撞的那一瞬間，權涼竟有些不知所措。

王登基十年了，他從不敢平視大王，這是在劉大人死後他第一次與王的距離如此近。歲月無情，改變了自己也改變了他。那個曾經追逐在他身後叫著他涼哥哥的純真的孩子早就死了，死在他肆意妄為的無知之下。

權涼總是在想，若是當初他沒有偷偷帶著權涼去西方之城找昔王晏安，而是留在母親身邊又會怎樣呢？

母親至死都不曾原諒他當初的任性，那是他畢生也無法挽回的錯誤，也是母親始終沒有認他的緣故。就算普天之下都知道他是劉大人的親生子又如何，母親從不曾認他就算死也不曾原諒他。

“你恨麽？”昔王止戈開口，將一盞明燈遞道他手中。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城府頗深的權涼竟也手足無措起來，他的手在發抖，不住的發抖以至於無法接住那盞船燈。

權涼的心中在咆哮也在拼命的克制自己抖動的手，至於最後他還是放棄了，因為他的全身都在發抖。

止戈見此輕嘆了口氣，待他將船燈送入江河湖海中，雙手合十認真的禱告。劉大人生前是信佛的，為此他特意向派人去火波求取真經建了一座小潮音寺。

權涼雙手扣在一起，指甲扣入血肉中滲出鮮血亦無法代替他心中的恨。他不恨別人，不恨母親，不恨止戈，也不恨奪取母愛的揚，他恨他自己。他恨他的無知，恨他的軟弱，恨他骯臟的靈魂。

禮畢，一聲異響從光暈籠罩的石門處傳來。昔王止戈與權涼的目光不約而同的望著那裏，只是他們的眼中滿含震驚。

43重逢之日

視野中，身著白色禮服的揚?巴裏赫然出現，背光之下看不清他的面目，只是他步伐沈重，蹣跚間竟一個不穩一頭栽倒。

這一幕讓昔王止戈和權涼同時驚訝，待止戈方要上千之時。倒地的身軀輕輕顫抖了幾下，揚竭盡全力的想要爬起來，卻只能雙膝跪地，他作勢雙手交疊向止戈行了大禮。

“下臣來遲，罪該萬死，特向大王請罪。”言語異常沈重，透著苦楚。

從權涼的角度能看見揚的額頭緊緊貼在地面上，似乎他的支撐點只有那麽一處。目光下移，權涼震驚之餘終於看見了白色禮服的下擺竟然躺著鮮血。

“你……”能言善辯的大政國丞相第一次失聲，如魚刺在吼刺痛難當。

止戈亦看到了那從白色禮服下擺流淌的鮮血，如盛放的艷麗牡丹，他眉頭緊皺壓抑著心中的不安，伸出雙手將揚?巴裏從地上扶起來。

“究竟出了什麽事？”止戈沒有以王的姿態開口而是以一個親人的口吻發出關懷。

揚?巴裏輕輕搖頭道，“區區小事，不必掛懷。今日是母親的忌日，臣來遲了……”

權涼看著他心中莫名生出些許惱火，這個人就是如此，輕描淡寫的想要獨自承擔一切，他一貫看不上揚?巴裏這幅低三下四的尊榮。

一把攥住揚巴裏的衣襟，不顧王在場，將其扯到面前，四目相對權涼的眉宇間充滿敵意，冷笑道，“劉將軍姍姍來遲，不是本相擋了您的道，讓您遭逢不測了吧？”權涼已經猜到了大概發生了什麽事，只是他想讓這個乳臭未幹的劉將軍親自開口。

揚?巴裏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臉上的無動於衷徹底激怒了權涼，止戈見此連忙拉開二人。怒道，“今日是阿珍的忌日，不要在這裏造次，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權涼與揚?巴裏悻悻然告辭離開，只是他們並未走遠，默契的跪在司陵地上行宮中。這兩人似乎較起勁兒來，誰也不願意草率離開。

地宮中，昔王止戈站在棺槨前無聲的哭了，淚水掛在這個英俊男人的臉上。他趴在阿珍的石棺上訴說著自己心中的痛，“阿珍，好想你，我知道你不希望我葬在你身邊，我答應你。你要我娶的女人，已經落在了我的手中，我一定會完成你所有的遺願。可我不想當王，你知道我不想當這個王……”

劉大人生前時，止戈從不敢說這番話，因為他不想阿珍傷心。阿珍為他這個昔王氏遺孤耗盡了一生心血，他又怎能違逆阿珍。

沒人能忤逆劉大人，這是十年裏大政國人的共識，包括王和劉大人的兒子。

但唯有一個少女破天荒的打破了這一個常識，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姬如妙。

腦海中無數次的閃過少女俏麗的臉龐，每到此時，權涼都會按捺不住心中湧動的情愫。那是大政國唯一一個敢與一手遮天的劉大人爭辯的人。權涼是喜歡姬如妙的，喜歡了很久了，只是他從未表露心跡。因為他知道少女喜歡的是大王而非他一介匹夫。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一個情字，修身養性之人最難過一個情字，這個字害人不淺，權涼對此深有體會。

每當權涼想到那少女，嘴角間都會不經意間浮現出一絲微笑，那是他幹涸的內心中湧動唯一泉水，他想要守護少女，可他違抗不了劉大人的命令，就像跪在他旁邊的人一樣。

他斜眼看了一眼揚?巴裏，這似乎是母親死後，他與此人第一次如此近的接觸。他一直不懂究竟是什麽，讓母親對這個色目野小子另眼相看。他與揚?巴裏相識，是在十年前母親起兵之前。

那時的他已經握有大政國七十二名門望族的支持，那是他向母親談判的資本，他無數次的幻想著各種重逢的美滿畫面。

十多年未見，當他得知消息時，他不遠萬裏從慕容氏的莊園趕赴劉氏軍營作為士族代表，他終於可以與母親相見了。

駿馬之上，他第一眼就看見了母親的身影，即使過了十幾年他依舊真切的記得母親的臉。

與昔王氏大旗共舞的是寫有劉字的軍旗，雙旗並舞迎風招展向世人昭示，被滿門抄斬的昔王氏再度蒞臨這片紅岸故土。

士族據城自守，既不奉王命也不遵照昔王氏之詔，大西琉七十二豪強每一族以一城為聚居地，占據了大政國半壁江山。

昔王氏滅族之禍多半也與這些個自稱仁義的豪族脫不了幹系，他們假意中立實則延誤了昔王氏最後一只軍隊六步軍的援軍，才讓死守西方之城的昔王氏宗親徹底喪失了鬥志。

紅岸的土地上一直有‘千軍萬馬難過關，七十二家荊棘地’的傳言，如今紅岸潘氏王族大勢已去，已有日落西山之景。七十二世家也在暴風雨中搖曳不定，他們的選擇往往會決定這個國家的命運。

臨行前，權涼的老師慕容正特意與他單獨攀談許久，這個眉宇散發著正氣的老人卻總是不得不違逆自己的本心，就如同十幾年前西方之城淪陷時一樣。

這個老人在懊惱中懺悔了十年，竟也信了佛摒棄了自己一手創辦起來的棗州學派，他在為西方之城幾十萬亡靈誦經懺悔。

慕容正老人時至今日最後悔的，莫過於引竹中賢來大西琉講學釀成千年慘劇。竹中賢並非聖賢，這個心懷叵測居心不良之徒將大西琉攪得的天翻地覆後，悄然離去不知所蹤。

迎接權涼的不是別人正是這位色目年輕人揚?巴裏?劉，他身著戎裝頗為威武，只是那雙不似人眼的瞳孔閃著兇狠的光，那是時刻保持警惕的豺狼眼中才會流露出的惡。或許對劉家軍而言，他身後的七十二豪強正是七十二匹豺狼虎視眈眈的雄踞一方，密切地註視著這個王國的末路。

權涼能周旋於七十二豪強之間，讓這七十二豪強推舉他為使者憑借的是他閉門苦修十餘年的仁道法術。他最擅長的便是恫嚇與詭辯，曉之以情，動之以禮。他深知這七十二豪族最怕的是什麽，他們怕像四王氏之一的昔王氏一樣滅亡，他們從不關心百姓疾苦。

在昔王止戈豎起覆國之後，七十二豪族的美夢終是破碎了。圈地自保，招兵買馬，在瑟瑟不安中茍存，直到他的出現讓這七十二豪強看到了茍活下去的希望。

在揚巴裏的引領下，他們步入了劉氏軍營，色目人與中州人組成的覆國軍在他眼前的年輕人的帶領下擊潰了王族最後的援軍。王族掌控之地所剩無幾，紅岸潘氏沒有昔王氏的輔佐根本就是酒囊飯袋，這個無能的王族是該退位讓賢之時了。

一眼之下，恍若隔世，幾十載春秋劃過，那張臉在歲月無情的蹂躪下留下了道道皺紋，那是他日思夜行的臉孔。

母親！權涼多想立刻撲倒母親的懷中，呼喚他日思夜想的母親。近在咫尺間，重重阻隔，母親臉上沒有因為見到子女的欣喜，有的只是一絲詫異與他看不懂的危險。

“想不到，士族沒落至此竟讓你做使者。”

冷冷的一句話帶著滄桑與不屑，女人的聲音高亢有魄力讓權涼一時恍惚差點一頭栽倒。

劉大人開口之時無人敢多一言，甚至連呼吸聲都變的輕了不少。發髻盤在腦後以刀劍為發釵，正襟危坐頗為威嚴。權涼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的母親，看了許久，他終是放棄了如夢驚醒。

在他眼前的不是母親而是敵方的大將，而他如今卻是母親的敵人。

“小人權涼……受……七十二家盟主慕容正大人之托特來此面見昔王公子。”每一個字說出口權涼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哼”女人冷笑一聲，淡然道，“我王怎是爾等匹夫可見的，若是七十二家妄圖不軌與紅岸之流勾結，他日我王登基後比以叛國投敵之罪將汝等斬盡殺絕淩遲處死。”最後八個字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嚇得不輕，這個女人太過狠毒。

若是外人或許也只當這是個威脅罷了，但權涼偏偏知道母親是個說到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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