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埋下了禍根。

眼前的兩個皇子便是這眾多皇子中最出色的，但她也只能陪伴一人。

中元殿，她身為王長女，攜眾位皇子為先王守靈。

三天三夜她就跪在那裏，一動不動的望著那高臺之上的靈柩。

一左一右，跪著的是天燧冷寰和天燧暖宜，他們同樣跪了三天三夜，只是他們終究還是個孩子，沈不下心。

“姐姐，死到底是什麽感覺？”冷寰偷偷移動到雉薇身邊低聲詢問，他極為認真的在想這個問題。

兩年前母妃死了，兩年後父皇死了，可他卻覺得模糊，他只知道他們消失了，消失在他的世界裏，而他再也不會見到。

未等雉薇開口，另一旁的暖宜卻異常冷靜的開口，“睡覺，我想大約是睡著了的感覺吧！”

“是這樣麽？”冷寰歪著頭問雉薇。

雉薇卻頗為驚訝，暖宜的話很微妙卻又讓她覺得很貼切。但卻透著與他年齡決然不同的成熟，看似幼稚卻很有深意。

看著雉薇將目光全然移向暖宜，冷寰很是不滿，嘟囔道，“胡說八道。”

雉薇了然於心，他的親弟弟是個喜歡吃醋的小鬼，只是這份純真還能保存多久。

暖宜對於冷寰的冷嘲熱諷早已習以為常，對著雉薇露出淡淡的笑容。

雉薇擡手想要撫摸暖宜的頭發，但手臂沈重的讓她終是沒有擡起的勇氣。

身後跪著的還有昏昏欲睡的四王子天燧自素和五皇子天燧知堯。天燧知堯冷冷的看著在他前方的那三個背影，他暗暗想到總有一天他要將他們都踩在腳下。

看著一旁正打瞌睡的天燧自素，他暗自罵道，‘草包’。

他們都不配，不配在他之上。姐姐，每個皇子的姐姐，她看著每個人卻從不會看著他，也許會在施舍憐憫時候給他一點點關懷。

終有一天，他會笑，會笑著看每個人跪在他腳下。

“哈哈哈——”突然而來的放聲大笑驚呆了所有人。雉薇、冷寰、暖宜在驚愕中同時回過頭來，皆是目瞪口呆之狀。

就連一旁的自素也恍若從噩夢中蘇醒，正流著口水四下張望。

知堯終於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靈堂眾人的目光，有驚訝、有不安、有指責、有厭惡還有他看不透的一切，那一雙雙眼睛在此時變得可怕起來，變得充滿敵意。

好可怕，好恐怖，知堯，在那一雙雙眼睛中恍惚，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滿眼燈火輝煌，忽而化作鬼影，忽而又化作刺耳的尖叫，最後終於變成了父皇呵斥他的臉。

“父皇？”知堯歪著頭，雙目無神的望著前方。

雙眼一黑，天燧知堯在眾人的註視下，一頭栽倒不省人事了。

“嘭”一聲巨響，雉薇無比震驚的看著那個孩子就倒在她眼前。

14聖旨

“您說這西麟王族可真夠邪門的，西麟王剛賓天，那五皇子就在靈堂上大笑瘋了。不僅如此就連五皇子的生母徐妃也被人發現投湖自盡而亡了。”

“兄臺慎言，這可是在西麟，你我切不可說三道四落人口實。”

“您太過謹慎了，這王都早已人盡皆知了。”

“那大人怎麽還敢留在此地？”

“不過是為了個女人。”

集賢殿，諸國使臣不時說三道四，竊竊私語。唯有一人置身事外，在角落中徘徊欣賞這滿屋子的名家畫作。

紙王三千順勢偷偷從衣袖中順出筆，見四下無人留意，順勢在那孤品上改畫起來，每一筆都如有神助，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那飛舞於天的鳳凰硬是被他畫成了閑雲野雞，一旁的真龍亦遭到荼毒，從張牙舞爪的真龍變成了他人口中的一條小蟲。

下筆如神，絲毫沒有造作的痕跡。

“好大的膽子！”就在紙王三千陷入幻境中時，一聲厲喝，驚掉了他手中的筆。

轉身之餘，他看到天王冉不知何時已在他身後站定多時，臉上是似笑非笑。

天王冉慢慢走進一瞧，不由自主的笑出來，“紙王大家您真是膽大包天，虧得得了上天的真傳，還真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紙王三千莞爾，匆匆拾起筆放入衣袖中，他也是在此處等的頗為無聊，消磨時光罷了。

這集賢殿是專門招待各國使臣的地方，說起來西麟能將中州列國雲集一堂，倒真是一番盛景。各懷鬼胎的諸國使臣，彼此試探，亦故弄玄虛。

性子燥的，大約是等不下去了，拂袖而去。耐著性子等的就如他，萬般不願，亦百般無聊。唯有一人，眼前之人，卻自得其樂。

紙王三千知道他在等著，等著一個機會，一個千載難逢亦絕無僅有的天賜良機。

天王冉看著紙王三千無聊之狀，開口道，“你若這般無趣，不如出去轉轉，或許還能在碰上那個小宮女也未嘗不可。”

“殿下，不要拿臣打趣了。臣的職責是保護您的安危，國相大人吩咐過的，臣不敢違抗。”

“嘿嘿，若是讓老頭知道你曾擅離職守，私會宮女，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紙王三千知道天王冉的惡趣味又來了，他有時就是喜歡故意看他失態。

“那當然是賤命一條，任憑殿下處罰。臣必毫無怨言。”

“好了，你真是無趣，玩笑話也聽不得。”天王冉背著手用眼神示意他不遠處的那個方向，“你不過去，問候一下，畢竟他們也算得上是火波紙王家的使者。”

“我與他們無話可說。”紙王三千充耳不聞，輕蔑的看了一眼便轉身了。

天王冉望著那背影無奈道，“你這倔脾氣，怪不得沒少挨揍，臭的要命。真不知道我是主子，還是你是主子。”

天王冉是為數不多知道紙王三千憎恨的人。紙王三千雖然頂著紙王一族的姓氏，卻對紙王氏恨之入骨。因為他是紙王氏族的棄子，很小就被送往南國做質子。從小飽受欺淩，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還記得第一次看到紙王三千時的情景，面如死灰的眼睛裏是對死亡的憧憬，與渴求。人到底為何而向往死亡，他是知道的，一瞬間他仿佛看見了曾經的自己一樣。

他知道他不能讓他死，他做到了，亦從閻王的手中得到了一個肯為他出生入死的亡魂。

天王冉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他相信終有一天他能得到一切。

所以他甘願，甘願等在這裏，就像所有的使臣一樣。他們關心的不是西麟，不是未來的西麟王，而是中州公主的歸宿。

天燧岐，花落誰家，笑到最後的人一定會是贏家，而笑到最後的人一定會是他。

第七日，終於到來了，集賢殿守候的使臣依舊不敢離開。

只不過早已沒了意氣風發，大門敞開，誰都可以離開，只是不願離開。

正午，就在眾人昏昏欲睡之際，終於等來了那個最後的結果。

禦前總管太監傅辛親自攜旨而來，細聲尖厲而高昂，驚動了殿內諸國使臣，“紙王公子何在？”

僅這一聲，邊讓眾人茫然無措，紛紛將視線轉向火波使臣一行。

火波紙王家的使臣，乃是紙王氏分家虹霞氏族的族長，虹霞一心。他亦在震驚中，卻率先反應過來，上前，道，“敢問公公，可是問我家公子。”

傅辛上下打量一番，道，“您是？”

“火波使臣虹霞一心。公公，是否前來搬旨。”

“大人慧眼，老奴正是來替先王搬旨的，只是這聖旨需紙王公子親自接旨。”

一心面露難色，謹慎道，“公公有所不知，我家公子，此次並未親自隨行，不如這聖旨就讓在下替我家公子接旨。”

“這怎可？先王遺命，我怎可輕易更改，這聖旨我只能親自交到紙王三千公子的手中。”

“紙王三千？”一時間，所有的人再度呆滯，這一個出乎任何人意料的名字，就如同平地裏炸開的一記悶雷，頃刻間喧囂與嘈雜悄無聲息的熄滅。

一切都安靜的可怕，在眾目睽睽之下，眾人的目光旋即轉移到了大殿門外。

遠遠的從光暈裏，走過來的少年，碧綠衣衫，這時眾人亦才註意到他相貌端正，舉止優雅，周身流露出的四大家族當有的貴氣。

這少年就像是突然冒出來的一樣，他是誰？紙王三千又是誰？除了他的姓氏外，竟無人可知其他。

沒人留意過，亦無人關註過這少年的一舉一動。

“公公，在下紙王三千。”紙王三千輕聲道，屏息的眾人的神思亦集中在這個少年身上，愈發覺得他氣度不凡。

雙手平伸，紙王三千雙膝跪地，已然做好了接旨的準備。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任誰也未曾想到，忽然有人想起來了，這紙王三千難道就是在南國做質子的紙王三千，竟然尚在人間。

玄色黑金繡著龍紋格外鮮艷，西麟王早已自認為帝，雖被迫取消了帝號，卻未曾改變帝王的禮制，這中州諸王也唯有這一人敢如此明目張膽。

“不可。”就在這焦急躁動的時刻，那一聲清冽之聲粉碎了眾人的迷蒙。

循著那聲音望去，又是一個少年郎，只是這少年身上的光輝仿佛頃刻間照亮了整個集賢大殿。

這人是誰？

眾人竊竊私語，少年步履如風，人群自動讓開一條通道。他幾乎是一瞬間就到了傅辛的面前，一把搶過聖旨，這是誰也不曾想象到的。

就連傅辛當下也是目瞪口呆的蒙了。

天王冉才不管眾人如何，天生貴胄說的就是他，而他又是四王氏之首的天王氏，這天下他都未曾放在眼裏，又怎麽會將這集賢殿的眾人放在眼中。

一抖，聖旨展開，他低眉，雙眼快速一掃，心中為之一震。

“哈哈哈哈，”天王冉放聲大笑，繼而一把揪住紙王三千的衣襟，硬是將其從地上揪起來，四目相對，天王冉字字珠璣逼問道，“你確定要接這道聖旨麽？”

眾人皆不知那少年所雲，一頭霧水。

“大膽，你怎敢？”傅辛正要威嚇，迎面一腳咣當直接將他踹的人仰馬翻。

“狗奴才，你是什麽東西，敢對我天王冉指手畫腳。”少年聲音洪亮，直沖雲霄。氣勢猶如排山倒海般，呼嘯著席卷而來將列國使臣沖散的七零八落。

原來這少年竟是名冠中州，南兕淕新任執政王天王冉。如此年輕，亦如此有氣魄。

紙王三千知道他生氣了，他生氣時眉毛會微微跳動，他也知道此刻天王冉是出於摯友般的關切，可他已經不想再這樣耗下去了。

他等了很久才等到了這個機會，誠然，他亦抓住了這個機會。要他放手絕不可能。

“臣——要——接旨。”咬咬牙，紙王三千為自己的命運做出了選擇。

“好”倏然松手，紙王三千摔倒在地。天王冉不再開口，一甩，將那聖旨摔倒了紙王三千的臉上。在列國使臣，在整個中州，在整個天下的註視下拂袖而去。

紙王三千卸了勁，躺在地上，展開聖旨。那聖旨寫道，“仰承天命，地載昆侖，聖燧帝姬，中州之主，王之愛女……今特詔紙王氏公子三千為駙馬，待三年孝期滿，入西麟完婚。”

一瞬間的恍惚，一絲絲的失落，一點點痛心，這些他早該知曉。

這道聖旨是要他入贅西麟，要他數典忘祖麽？

15王後

正薇殿，王後寢宮，她來過的，因為這裏是蘊含著她乳名之所。

雉薇，還是王後所起。

她端莊的跪在那裏，等候那終於露出臉來的女人的審判，她不敢不來也不得不來，她要為自己的親弟弟掙得一個活命的機會。

居高位者方能俯視一切，王後望著在她腳下的小丫頭，讓她愛不起來又恨不得的小丫頭。

她與王結發夫妻，卻敵不過華蓉絕世美貌，她看著那個她一心付出的男人冷淡的讓她心寒。

曾經她可以為王誕下第一個子嗣，可顛沛流離的紛亂讓她終是胎死腹中。她哭了很久，可終究是無用。

王終於成了王，而她成了王後，她本以為王會給她些許恩惠，可換來的卻是後宮佳麗三千。

當她看著那個絕世美人到來之際，她只得暗自神傷，而王女的誕生更讓她絕望。

有一天，當她終於看到了王的女兒時，她捂著嘴哭了。

她第一次看到王露出真心的笑容，那個強勢而冷漠的男人竟也會如此這般，笑容滿面。

直到有一天，王破門而入，驚慌失措的來找她，全然失了王者之尊。

原來，王的女兒病了，臉頰滾燙，奄奄一息。她想起了她未出世的孩子，也許會是個女兒吧！她這樣想著，不知不覺照顧了王女三天，而那孩子清醒後的第一句話便是，“媽媽——”

不知為何？那一刻她對華蓉的痛恨減緩了不少，因為王女開口的第一句話是因為她。

也許是因為那三天的悉心照料，王有感於此，在六年後亦給了她一個孩子，也是從那一天起她覺得她活的還像個人。

可是另一個消息接踵而至，讓她再度失望，她最恨的女人華蓉亦有了身孕，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那個女人就連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憐憫都不曾給她，她好恨，她摔爛了所有的器皿，看著那尖銳的棱角，她恍惚了，也許死是唯一能保存尊嚴的方法。

人們都說，華蓉皇妃若誕下龍子，母以子貴，王必會廢了她立華蓉為後。在所有人的期盼中，她看著自己的腹部一天天隆起，那裏是個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子，是她的骨肉。

她一邊哭一邊一邊摸著腹部唱起那民間的歌謠。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生產的那天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也許真的要死了，她雖是王後亦敵不過華蓉恩寵，無人問津比死還難過！

華蓉難產了，王又不在，所有的王公大臣和太醫都第一時間奔過去迎接多年後王的又一個子嗣。而她身邊僅有幾個接生婆，疼痛難當，亦沒人在乎她的痛。也許就此死去，亦是解脫了，免得受辱。

恍惚間九天玄女似從蒼天降落，伸開雙臂，指引著她的靈魂飛翔蒼穹，眼角的淚一點點打濕軟枕，她顫抖向上天伸出手。

“母後、母後、母後——”一聲聲呼喚，一聲聲稚嫩的餘音仿佛是從遙遠的意識裏硬生生的闖入，思緒被一雙小手竭力的向外扯動。

玄女的身影漸漸淡去，靈魂慢慢回歸肉體，她的意識終於被喚醒，轉頭她看見她，一張小臉上掛滿淚水，口口聲聲叫著她，“母後，母後——”

原來是她 ，王的女兒，她竟沒有在自己親生母親的身邊，而是——

她亦守護在她身邊三天，緊緊握著她的手，直到她自己的孩子出世——

不久，王聞訊而來，他終於來關心她了麽？

她翹首以盼，直到那身影出現在她面前。可是她再度失望了，王不是來看她和自己的孩子的，王只是來尋她最親愛的女兒的——

那一刻她徹底絕望了，也徹底失望了。

她告訴自己這是她最後一次落淚，她告訴自己，‘我照顧你三天，你守護我三日，至此過後，兩不相欠。’

王後看著懷裏的兒子，她知道她應該為自己的孩子獲得應有的尊嚴，獲得她失去的一切。

她變了，變得冷漠、變得冷情、變得冷血、變得狠毒、變得陰險，她再也不是原來的那個她了，她是王後，她的兒子會是西麟的王，而她才是西麟最尊貴的女人。

“母後萬安！”雉薇俯身行禮，禮數周到。

“起來吧！”王後道。

雉薇一點點站起來，雙腿已然跪的發麻，可她定要得體。

“登基大典定在三日之後，哀家已與諸大臣商議留你與朝桓王一同參加新王登基。”一言一語毫無情緒，亦是冷淡的。

終於，還是要出手了，王後果然不會放過他們姐弟二人。

父皇生前遺詔上除了立暖宜為太子外，親自冊封了幾個子嗣，待國葬之後各赴封地，亦允她隨冷寰共赴朝桓守孝。

只是這一切恐怕都不能如願了，為了王位，王後不會放過一個人，大典之後，西麟是否會血流成河？

“諾！”雉薇只能領命，萬般不願，卻無可奈何，她不能讓西麟動蕩，亦不能讓他國有機可乘，只是這真的是對的麽？

要她放手，她真的放手了，這真的是順應天命麽。

“母後，還有一事，還望母後應允。”雉薇終是開了口，也許是時候了。

“何事？”王後有些不耐煩道。

“雉薇已與紙王氏公子三千定有婚約，不知可否在大典之時一同舉行訂婚儀式，以昭示天下，固培國本，穩固王權，以安天下。”雉薇頗為慎重的開口，字裏行間透露出對新王登基的憂慮與顧忌。只是她亦另有打算。

王後未曾想到這一層，雉薇身份特殊，雖因守孝不可成婚，但訂婚卻也尚可。若是與紙王氏聯姻，借助紙王氏聲威卻也可穩固暖宜的王位。只是此女心思細膩，她不懂亦不知她是否另有盤算。

“你即是出於真心，又未嘗不可。只是訂婚儀式頗為隆重，列國使臣亦會朝賀。未避免閑言碎語，你自當避諱，切不可私下與駙馬見面。”王後訓斥道，她到時要看看這歸丫頭到底在謀劃些什麽！

“謹記母後教誨，自當牢記身為一國公主的責任。”雉薇恭謹回覆，末了又向王後行了禮。

王後高高在上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沈思良久才對身邊人開口道，“派人盯緊了她。”

“是。”陰影處有人應道，卻不見頭尾。

走出正薇殿，王後擡頭望著腐朽的匾額上寫著的正薇殿三個字，曾經為了討好王她在園裏載滿了薔薇。

如今終於可以付之一炬了，那花團錦簇開得正紅艷的薔薇在烈火中掙紮哭訴，卻最終被化為灰燼。

連帶著正薇殿亦跟著燒起來，整個宮殿將黑夜燒的如白晝般明亮。

百姓望著仿佛正在燃燒的天空，紛紛跪倒祈求上蒼、佛祖的庇佑，先王死後，整個西麟似乎陷入了劫數中。

火光中，王後穿著曾經的鳳冠霞帔，猶如浴火鳳凰，她要重生了，她也該重生了。

“王後，王後，您不能過去，那裏危險！”眾位宮人，有的已經年過半百，紛紛勸說王後，跪倒一片。

王後笑著，看著那直竄向天際的火光，扶手大笑，亦笑的前仰後合，繼而又換做憤怒，她指著眾人怒斥道，“王後？哀家已是太後，太後——”

她執著這這個稱呼，亦執著這那個尊榮，她已然是西麟的太後了，一切已然在她腳下，她要抹掉曾經的一切屈辱。

劈劈啪啪，刺耳燃燒的聲音伴著燒焦的氣味在夜風的吹拂下，慢慢發散，王後看著那寫著正薇殿的匾額墜落熊熊烈火中，被抹去被毀掉。

大火連燒了一天一夜，由於正薇殿孤立於其他殿閣，並未殃及池魚。只是這無疑為西麟的政局再添了一把火。

諸國使臣都見證了這曾經聳立於諸國之上的強國似乎在一瞬間倒塌了，興衰自有天命，這是中州人們的口頭禪，這些難道真的在西麟身上應驗了麽？

正薇殿大火絲毫沒有影響到登基大典，這是王後的決斷。而她亦春風滿面，洋洋自得，因為她終於可以搬離那個令她作嘔的正薇殿。

王後住進了日升殿，日出之光最先光顧之所。

日升殿裏，王後衣著光鮮，妝容華美精致，她有些手足無措，亦滿含春情，臉上是多年未見的欣喜。

每個女人只有在見心愛之人時，才會愈發在意自己的容貌，王後對著鏡子裝扮了很久才稍稍滿意。

她靜靜的等待著，等待著那許久未見之人的到來而欣喜若狂。

16傷痕

雉薇寸步難行，亦舉步維艱。

她能感覺到一雙雙眼睛在窺視著她的一舉一動，為了安王後之心，她特意沒有與冷寰一同搬離宮外。

當然她那個弟弟自然是不情願的，賭氣離開了，但她知道置氣也只是演給外人看的。冷寰亦與她心意相通，知曉此時的利害關系。

同處一室更為艱難，她在宮中才換的自己弟弟逃離這血腥之地。

她算著日子等待明夜的登基大典，那也是她該離開之時。

千變萬變，唯有日輪不變，日輪湖風光依舊，這裏是雉薇難得可以駐足之所。這裏空曠遼闊就算是有人監視也距離甚遠，他可以不為所動的度過這難熬的午後。

這也許是她最後一次凝視日輪湖的美了，湖上小島曾是她的樂園，夏日父皇帶著她在那裏乘涼。

有時，皇子們會弄舟偷偷跑來與她玩耍，而最讓特想不到的會是暖宜。

那依舊是一個午後，暖宜竟游過荷花池，吊著藕突然從她面前出現，那一刻她是驚喜的又是驚訝的。

仲夏，王庭荷花池中清風徐徐，池水中蓮花方亭，濕漉漉的暖宜窩在她懷裏安靜的一遍一遍叫著她姐姐。縱身跳入池塘中，摘起一朵最大的荷花沖著她微笑。

如魚兒般跳起，手捧著大荷花光著腳丫跑到她的面前，非要將大荷花插在她頭上，反覆認真道，“姐姐，真好看！姐姐，等我當了太子我就去求父皇讓她封我為駙馬，這樣我就可以永遠和姐姐在一起了。嘿嘿！”

亭內的侍女紛紛捂嘴訕笑，雉薇望著暖宜眼中的認真之色，煞是苦惱。輕輕搖頭嘆道，“宜兒，你可知道那駙馬是什麽人麽？”

“我當然知道”，暖宜幾乎不暇思索，斬釘截鐵斷定，“我聽嬤嬤說了，駙馬就是要和姐姐永遠在一起的人。所以我一定要當上駙馬，這樣就可以和姐姐永遠在一起了。”

雉薇有些震驚卻更多的是有絲絲暖流在胸中流淌，銅鏡在手，那還帶著水的荷花格外妖冶，竟賽過珠光寶氣的華麗頭飾。

可還沒等她細細打量，那荷花竟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雉薇心頭驀然一緊，剛要起身拾起。誰料想，暖宜竟阻住了她，淡然開口，“姐姐不可，都說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方為最美之色。如今此花已落，沾染上了地上的汙濁之氣，怎可再帶在姐姐的頭上。我這就去再摘一朵。”

雉薇想要勸說暖宜不要再去了，但那小家夥的固執與執著原非她能阻止。但最令雉薇沒想到的是暖宜竟有這該放手時就放手的超然。假若換做是寰弟，必會毀了那一池子花花草草，方解心頭之怒。

暖宜一邊不厭其煩的將蓮花插在她的頭上，臉上帶著純真的笑容，那是能融化人心的笑容，與那王後的冷漠陰狠竟迥然不同，那相貌竟是與父皇如此相似。

自然而然伸出手，撫上暖宜的臉頰，雉薇臉上雖平靜如水不曾有任何驚訝，可心中早已被這血脈之情震撼的驚訝不已。

這也是她的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雉薇望著那平靜的湖面似是發呆，卻更心酸。她有多久未曾與暖宜見面了，天下不允，王後不允。

暖宜小小的肩膀即將挑起重擔，而她卻只能無能為力的站在一旁。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見是錯，不見是罪過，與其如此，不如歸去。登基大典後，雉薇覺得恐怕再難見到一國之君的暖宜了。

“小丫頭？”怔忪出神之際，一聲輕薄而又驚訝話語從身畔想起，雉薇在極為震驚中僵硬的轉過頭來。

她幾乎要暈厥了，她看到了什麽，震驚到瞠目結舌的地步。

如果可能的話，她真想立刻暈倒，或是逃跑，就不用再看到那張臉，而那張臉的主人才是她畢生最惡之人。

“喲！小丫頭真是長大了，連你皇叔我都認不得了？”那人微笑著，一步步向她接近。

危險！雉薇周身都陷入警惕之狀，以至於失態到不吱一聲。

她眼眶劇裂，那是憤怒的象征，她從未想過他會出現，會這般輕而易舉的站在她面前，隱隱發笑，而那笑容讓她感到一陣惡心。

“你怎麽會在這裏！”這句話能從雉薇的口中說出來，恐怕連她自己也不會相信吧！在他面前她已然失態道這種地步了。

“本王為何不能在這裏？公主殿下，難道本王也要先給你請安麽？”這人說話尖銳如刀又刻板，字裏行間是火光四濺的囂張跋扈。

雉薇楞住，她看著那人桃花眼上浮現的笑意，不知是怒是喜。

“給王叔請安了。”雉薇冷漠道，眼睛卻死死瞪著眼前被他稱作王叔的男人。

這西麟上下她還能叫一聲王叔的只有一個男人，先王的幼弟，天遂良，冊封在北部邊陲北苑苦寒之地的封王。

王登上王位之時，幾乎屠戮諸親，唯有他一母同胞的幼弟尚的幸存。王對這至親呵護有加，親自接進宮廷照料。

良王自是在出入王庭如無人之地，直到雉薇出生時，迫於朝野壓力才在王宮之外建了一座良王府邸。可這良王在這王宮依舊是暢通無阻。

而九年前，一道禦旨改變了一切。

王下令，要他唯一的弟弟鎮守北部邊陲，無人可知前因後果。

君命難為，良王只得赴任，國人無不扼腕嘆息。因為良王，有著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稱號。曾經這美男子是百照城中可與日月交相輝映的一道風景，而光芒萬照的百照城即將失去這最後的一道光。

三十而立他依舊神采奕奕，歲月在這張攝人心魂的臉上未留下多少痕跡，只是飽經滄桑後。此人成熟中凸顯著王者貴族之氣，王的弟弟理當如此。

膚色白皙，宛如珠玉。眼有神韻，瞳仁黑亮。風骨卓然，音容兼美。珠玉在身亦黯然失色。萬人之中，卓爾不群。時人曾說，四王之家無一人可及，中州大陸至此一人。

多少少女為之心動，多少美婦為之沈淪，是女人便敵不過這第一美男子的魅力。

可這事無絕對，普天之下，唯有一人不僅未曾沈淪卻恨他入骨，天遂良不解，這天下恐怕也不得而知。

雉薇，王的女兒，他的侄女卻恨他入骨，究其原因亦似是而非。

冷淡至極，雉薇死死瞪著對方，而隨之而來的便是她最不想記起的往事。

一道永遠也無法愈合的傷痕，再度撕裂她內心的平靜，那一幕是她這輩子也忘不了的一幕。

小時候她總是偷偷看著母妃一人站在碧波綠水邊，楊柳扶搖擺動，好似天上神女。但她卻沒有母親一絲一毫的美貌，這曾經讓她很傷心。

那時候父皇只有她一個子嗣，所以倍加真愛，可她總想讓母親疼愛她。

在父親的肩頭她看到母妃眼角的淚，母妃望著父皇離去的眼中盡是絕望。而愈發冷酷的王後卻又認為是母妃搶走了父皇的愛，何其可笑！

直到有一天，那是突如其來的一天，沒有任何預兆，她遠遠的竟瞧見母親臉上帶著難得的笑容，那般明媚耀眼，甚至帶著少女般的羞澀。

那時候她還不懂，不懂得是什麽打動了母親封印的心。她想要跑過去，緊緊投入母親的懷抱，可她遲了一步。

一步之遙，卻好似天壤之別。

母親投入了別人的懷抱，那人緊緊抱住母親，母親嘴角的笑容輕挑，長發隨風搖擺。

懷裏的母親臉上是晚霞的紅暈，隨著那人轉了幾個圈，而那人竟也毫不避諱在母親臉頰上輕輕一吻。

那一幕稚薇至今也無法忘懷，她的母親背叛了她的父親。

即使她原諒了母親，卻永遠不會原諒那個男人。

而那個男人此刻就站在她面前。

這一生，她唯一欺瞞父皇至死的便是這件事，這也是她心中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痛。

17日燧劍

“多年不見，王叔別來無恙？”雉薇每一句話都仿佛帶著刀刃，生硬又惹人不快。

天遂良亦不介懷，從小這丫頭就對他懷有敵意，而這份敵意他隱約猜得出。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還是個小丫頭的她，竟真的能說動王，將他放逐，離開心愛之人。

絕世美人華蓉怎麽會生出這麽個丫頭，這丫頭相貌平平卻擁有能讓所有人的註意力都集於一身，王兄亦對她言聽計從，他不懂，也捉摸了很久。

“多謝公主掛懷。聽說公主與紙王氏結了親，王叔遠道而來，也未曾準備厚禮。”天遂良微笑的開口，煞費苦心的在袖子裏尋找著什麽，不經意間從袖口掉落了什麽東西。

一塊兒方巾輕飄飄的落在雉薇腳邊，他看著那人彎腰，異常小心的拾起來，而方巾上繡著的字讓雉薇覺得眩暈，連帶腳步不穩。

她看清了，那真真切切的繡著的是‘良蓉’，兩眼一黑，雉薇已然不省人事。

待她醒來之際，那雙熟悉的桃花眼就在眼前，她一瞬間就僵硬了。掙紮著站起來，她亦頗為警惕的望著那個良王，良王依舊微笑以對。

“公主，定要保重玉體啊！”良王故作親切的話語，在雉薇眼中卻是最大的嘲諷，此人心思遠比她想象的還要深。

在這局勢不穩之際，良王的到來為這場權利交接增添了更大的變數，更重要的是，良王的手中握有北騎。

若真到了那一天，刀光劍影，血流成河將無法避免，誰也不能置身事外。

良王見雉薇若有所思，故意咳了一聲，喚起雉薇的註意。隨手解下腰間的佩劍，遞到雉薇面前道，“王叔遠道而來，身無他物，唯有這一柄寶劍隨身。今日，就贈與你，亦為賀你訂婚之喜。”

雉薇沒有接，她討厭他的一切。

但良王亦不在意，強行將寶劍塞到雉薇的手中，雉薇渾然間無動於衷，那人繼而開口，“本王就不久留了，本王還要去日升殿向皇嫂問安。”

就在雉薇發呆之餘，那人已轉身離開。

驚慌失措間，手一抖，如夢驚醒，寶劍直接墜落，“啪”一聲脆響摔在地上。

他竟敢隨身攜帶兵器直入內廷之中，膽大妄為更勝從前，心中抑制不住的怒火燒的她全身都在發抖。

拾起寶劍，雉薇已喪失了理智，就在她將要將寶劍扔進日輪湖中時。

刺眼的紅光反射到她的眼睛之上，緩緩將寶劍托在面前，日光之下寶劍竟在熠熠生輝。那竟是那把‘日燧’劍，號稱削鐵如泥，吹毛刃斷。

只是這寶劍尚在前朝就已不知所蹤了。

雉薇想不明白，久久的倚劍而立，任日月星辰流轉，滄海桑田變遷。

宮墻之高，隔絕了一切，亦隔絕了情愛，宮墻內亦冷血冷情。

站在宮門外，他想見她一面，一面就好，可卻比登天還難。

紙王三千自從那日宣旨後，便日日盼著見她一面，可卻難上加難。他知道這不合乎禮數，但他真的想見她一面。

胸前掛著她的長生鎖，這是唯一能伴他入眠的東西，他亦愛不釋手。天王冉雖然為他的窩囊而憤怒卻並未阻止，入贅對於大丈夫而言也許會被嘲諷為無能之舉，可他不在乎。

他想要的便是自由，便是尊嚴，不知為何他確信她會給她尊嚴，因為他要娶的是中州地位最尊貴的女人，即是僅是個名號就足以讓他緊緊抓住，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她眼中的孤獨，他亦是孤獨的，那為什麽不能在一起呢？

他接受了，心甘情願的接受了，曾經被冠以清高的他接受了命運的安排，這是眾人不曾想到的。

明夜就是登基大典和訂婚典禮，他聽從那人的安排。

夜空高懸的月亮，那般明亮，她是否也在看著這同一片天，同一輪月，想到此，他嘴角的笑意更濃。

遠處馬車中的天王冉看著他這個似友又似弟的人，像個癡漢癡傻的望著月亮，難道那月亮裏有佳人？

天王冉亦從馬車中伸出頭來，扯著脖子盯著月亮看了許久。可他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沒發現，末了還因覺得晃眼而徒生怒意。

“走吧！”他開口，馬車隨即動起來，他因紙王三千的抉擇感到憤怒。但那只是他出於摯友的不解，但他早已不再是曾經的他了。

那個任性、張狂、魯莽、無知的他已被他拋諸腦後，他是誰？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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