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得救

急救隊只比洛知槿晚到了一個時辰，那道刺眼的光斜著籠罩在她的頭上，像是上帝對絕望的她額外施舍的憐憫。

意外又及時。

神思游離，她想她應該是喊過求救的吧？否則她怎麽會這麽幸運，這麽多……這麽多的人都為拯救她們而來。

身上的重負被人移開，她緊握著的那只手被人強行剝離。有密密麻麻的白色在她眼前亂晃，吵鬧不休。

被人七手八腳擡出去披上溫暖的毛毯的時候，她全身的力氣也像都被抽走一般，力竭，貪婪的仰頭向後倒，她想，終於……可以歇歇了。

未觸到冰冷的土地，似乎有一個溫暖的臂彎半路攬住了她下墜的肩膀。骨頭分明卻溫暖有力。真好……真好。

“槿槿，你堅強一點，清醒一點。”

“我來了，都會沒事兒的，你別怕。”

好吵……好吵，她被騰空抱起，抱著她的人走的急促，上下起伏間顛的她後腦勺痛，迷糊著睜眼，入眼是一雙朦朧的眼和一副不安的面孔。

多熟悉多想念。

那張面孔虛虛實實、搖搖晃晃，她難過的想，那個人果真連做夢都不肯放過她。不過，也幸好……他還沒有放過她。

她瞇著眼想沖他笑，告訴他，不要……不要總板著一張臉皺眉，她不想他難過的，從來……從來都不想。

可是眼皮好重啊，一下……兩下，再難打開。

李辰風垂眸看著懷裏的人兒幾乎渙散的眸子和被鮮血沾滿的面孔、黑發。

多可怕……多可怕。

他差一點就失去了她。

心裏釀了苦水，然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像一把刀插在胸口，血凝著，欲流不流。

唯有把她抱的緊一點，再緊一點，如果可以，他想拿餘生來償那些無法再扭轉的傷害和錯誤還有他心上人的喜悲。

洛知槿好像做了個好長好長的夢。

夢裏她忽而很小，咿呀學語，坐在木馬上搖搖晃晃，無憂無慮的笑啊笑啊，仿佛有一籮筐的開心事。

忽而白頭，躺在搖椅裏看澄澈如洗的藍天，悠哉悠哉，無憂亦無懼，若兒孫滿堂便享繞膝之樂，若孤獨終老便樂得自在。

忽而回到那個夏天，她沒日沒夜的把自己關在房間翻遍所有的日記只為想一個莫須有的答案。

“你究竟是愛我還是愛你記憶中的那個假想出來的完美的李辰風呢？”

少年溫暖的笑容突變，冷笑的嘴角，失望透頂的眼神。

那股徹骨的寒冷再次襲上心頭，她哭，哭不出，想說，發不出聲來，一腳踏空已然換了畫面，眼前昏暗，若不是有軟綿綿的床和被，她大概會以為她還在那個絕望的廢墟裏。

醒來，身側坐著一人，淡灰色的毛衣，冒尖的青色胡茬，眸色淡然，啟唇俯身，悠然道:“槿槿，我來了。”

我來了，此刻便在你的身邊。

桌上的小燈泛著發黃的光，連帶著他的聲音也變的不真切起來，燈和人都像是穿越了舊時的鐘擺，兜兜轉轉落在她眼前，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想了好久好久，把那三年的日記翻了好多遍，還是找不到一個好的答案，我好笨好笨啊，辰風……我該怎麽辦，我要怎麽辦你才會不生我氣呢？”

從前永遠不敢開口的詢問終於能在夢中得償所願。

毫無畏懼的表露出那樣卑微又脆弱的自己，這一次終於能哭出聲來。糾纏她太久太久的夢魘啊，這一次又能否掙脫？

她夯吃夯吃的從被子裏掙紮起來，喘著粗氣，顧不得打著繃帶的頭和手臂，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揪住眼前人的衣服，淚眼模糊。

她問，要怎麽辦才好，要怎麽辦才會讓他不再生她的氣。

眼前人一楞，慌張擡手覆在洛知槿的雙眸，掌紋清晰、指尖纖細。

“從來都不需要答案，從來……＂

＂呆子，留在我身邊就是最好的答案啊。＂

＂槿槿，我的……槿槿。”

原來夢裏也會有回答麽？忽閃忽閃的睫毛在李辰風掌心不安的閃動，終是滾出兩行淚來，她卸下全部的力，順勢向前一頭紮進那個寬厚肩膀。

“如果這不是夢該多好，可惜……可惜。”

她揪著灰色的毛衣，吸吸鼻子，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李辰風像是意識到什麽，小心翼翼的把懷裏的人兒扒拉開距離。

“你這個小腦袋瓜裏裝的都是什麽？漿糊麽？你摸摸，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他抓著她未打石膏的左手，往自己臉頰上戳，被她呆呆的樣子氣笑。勾一勾唇，挑眉看她，笑的明亮。

比起手指上的觸覺，手背上的涼意來的更加清晰，洛知槿揉揉惺忪的眼，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仍是漂亮的眉眼，一笑盡是勾人的邪魅勁兒，淺淺的酒窩稍顯，只是略滄桑了些。

她笑、笑的眼中帶淚:“李辰風，你的胡子茬好醜好醜啊，你這個老男人。”

她把貼在他臉頰上的手抽出，視線跟著下移，伸出一只指頭，由左至右劃過去，認認真真、仔仔細細描繪的正是他胡子茬的形狀。

他再次將她拉回懷裏，抱的用力，下顎抵在她亂糟糟的頭頂，好一會兒靜默著，她縮了縮想擡頭，他卻將頭低的更深。

半邊冰涼的面孔貼在她額頭的一側，緩緩地，淚水濡濕了整個臉龐。

她抽出手用力的環著他的腰，回抱，貼的更近。

那時那地，她心上陡然升起一句年少時很喜歡的詩。

海子說:“風在搖它的葉子，草在結他的種子， 我們站著不說話 就十分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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