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時間在空間裏怎樣淙淙地流過，愛情總在熄不滅的赤誠和褪不去的欲望中歷久彌新。沒有什麽比溫柔更合時宜，他們擁吻交融，像牽著手走向沒有光亮也沒有方向的深處。

公司每個員工最近都在輪番進猩哥的辦公室談話，整個辦公室人心惶惶。在猩哥的小公司裏沒有一個人是閑職，離開了都能找到合適的位置，卻不一定能再工作得這麽快樂。年前大概還需要20個節目，喻之美湊了10輛跑車10輛新能源，緊鑼密鼓地拍攝準備過年定時發送，雷正的F type不可能不遭殃。而當喻之美站在地鐵站等雷正送車，開車過來的是簡兆文。

“怎麽是你？”

“雷正在辦公室培訓新入職的產品經理呢，沒空出來。總得有機會讓他展示自己的畢生絕學。”

“車開過來感覺怎麽樣？”

“我一路開著車窗過來的，真吵。而且這車空調在哪兒？熱死我了！”

喻之美帶著簡兆文往郊區開，等在郊區的還有猴哥帶著實習生開過去的保時捷718和A45，簡兆文翻著喻之美的腳本，實在忍不住問：“這些跑車你究竟是有多熟？”

“還好吧，能給你報個菜名。比如同在一百萬之內，大男子主義糙漢選野馬，鋼鐵直男選M2，騷一點的直男選奔馳A45，GAY會選捷豹F type，保時捷718是富婆快樂車。”

“今天沒有M2？”

“本來想找教練借，但是上次因為荷姐的事和教練結梁子了。”喻之美嘆了口氣：“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剛才開過來聽這個聲浪，太騷了。我突然覺得我的quattro沒勁了，能不能再融資後幫我也換個車。”

“怎麽著，有機會套現了？”

“怎麽可能，我可是創始人。”簡兆文盯著腳本：“3.0的機械增壓真的太勁爆了，外形像個緊湊的小豹子，雷正怎麽會配得上這個車。沒開過這車之前我還真有可能會看看718和911，開完之後覺得F type真是個穿著西裝的暴徒。”

簡兆文偶爾會冒出點不錯的比喻。喻之美坐在駕駛座踩了一腳油門：“718的確是不劃算。換個車身顏色，輪轂，加個音響、倒車影像……沒個一百萬根本出不去4S店。真的要說缺點，大概就是開了兩三年之後捷豹返修率比較高，發動機變速箱都要出問題，不過英國車，難免的啦。”

“那你還攛掇雷正買這車。”

“雷正能把這車開滿三年？”喻之美笑了：“我還等著幫他賣二手車賺差價。”

“真是骯臟的中間商。”

深谙購車人的心理是做銷售的第一步，尤其二手車商，接觸的牌子更多，還要在價格上和客戶盤旋。簡兆文和喻之美談戀愛久了，竟然都忘了她是個貪財的車販子。和猴哥拍攝結束，喻之美去嘉定幫人談了輛二手卡羅拉，往死裏壓價不說，賣的時候準備加價兩萬全都進自己口袋。簡兆文看著自己的女朋友收到轉賬時眉飛色舞的表情，身為藝術家也沒有愛屋及烏，皺著眉頭說了句，你收到錢的樣子真奸邪。喻之美也不生氣，甚至沒看他就鉆進車裏：“哦是嗎，我本來還準備約你出去開個房。”

“好啊好啊，去哪家？”

“等一下，我要去附近接一下小馬。”

簡兆文伴著聲浪的回聲氣得抽搐：“喻之美我問你，咱倆是不是一想開房就會遇到小馬哥，他是性愛禦守啊？”

喻之美開著二手卡羅拉接小馬，兩廂的捷豹差實習生開回市區，小馬哥坐在後座悠然地數錢，和同樣賺了錢的喻之美彈冠相慶。他在嘉定找黃牛搞了十臺華為，新品發售要加價一千才能買到，小馬哥翹班一下午，如願賺到一萬塊現金，等喻之美的路上還掏出pos機刷了信用卡套現去理財，每個月還款最低額度可以賺出幾千塊的利息。簡兆文看了看駕駛座的喻之美又瞥了一眼後車座笑得合不攏嘴的小馬哥：“蛇鼠一窩啊，上海怎麽就養出你們這種精致利己的小商小販。”

“搞不好小馬現在一個月的收入比你多。”

“和大佬不能比，人家賺的是年薪，我們小打雜賺辛苦錢。”有了錢的小馬哥把手往兩邊一搭，在卡羅拉裏坐出了老總的姿態：“喻之美，我覺得你就直接辭職吧，拍視頻能賺幾個錢，搬進簡兆文的房子裏養養貓弄弄花，倒賣二手車，還可以省一份房租。”

“房東突然這麽體貼？哦，明白了，你是琢磨著把我這房子收了擡價出租呢。”

“車子有什麽前途，富太太才舒服。你聽聽那個上海老阿姨讓小囡做苦力，坐辦公室都要下班時間準時回家好伐。嘉定是車企紮堆，張江是互聯網醫藥聚集地，你看看房價哪裏高？”

說完這句話小馬哥就睡著了。簡兆文聽見開房兩字就心癢癢，車子開進市區等紅燈的功夫，手指在喻之美的耳垂繞了幾下，如願看到對方甩了甩頭把耳朵藏進頭發裏——她臉紅了。簡兆文倒是神情鎮定：“今天這個跑車視頻沒有我出鏡，肯定瀏覽量到不了百萬。”

“咱倆要不打個賭，我要是全網任何一個網站瀏覽量破了百萬，你找一天雙休在家裏跪著爬一天。”

“我為什麽要跪。難道我跪了你給我抽成兩百？”

小馬在後車廂精神了：“什麽？你雇我跪啊！我不怕跪不嫌疼，你到時候分給我一半。”

簡兆文哭笑不得：“一百塊也要賺，虧你是個房東。”

“房東怎麽了，房東也要討生活的，一百塊錢拼多多用券能買十組可樂知不知道？”

“那要是還學狗叫你同意嗎？”

小馬哥繪聲繪色：“汪。”

正當簡兆文無可奈何時，喻之美突然把車往中山公園地鐵站旁邊一停：“小馬，下車。”

“為什麽？”

“我要去交車，然後和簡兆文去住酒店。你沒發現他已經精蟲上腦了嗎？”

本來興奮的簡兆文跟著喻之美步行到淮海路，正準備一會兒暢快地洗個澡雲雨一番，眼前突然出現了和周圍的風格完全不同的異色建築。靠近了後知後覺才發現，喻之美所說去酒店放縱一把，是帶他來馬勒別墅。

馬勒酒店最初的靈感是女兒想要一個夢幻的城堡，父親馬勒便委托事務所設計了花園別墅，命途多舛幾經易手，最終修整重建變成了酒店，喻之美在大堂穿過時小聲說，她在路上都不敢和小馬哥透露動向，否則小馬哥聽到，一定要把菜品不好吃辦婚宴不劃算純粹是繡花枕頭掛在嘴邊——她知道喜歡老房子的簡兆文一定會喜歡這個地方。露臺房的裝修陳舊也不盡寬敞，房間裏連洗漱用品都不提供，喻之美坐在床上捋了頭發：“雖然我和小馬哥都是貪財好色，但我還是知道要滿足男朋友的喜好。雖然這兒的確是商業氣息濃郁，但是滿足你一個進到老建築品位人間的美夢。”

簡兆文摟著喻之美吻了一下：“這房間還真讓我沒辦法……想那種事。”

“不急。”喻之美躺在床上：“到了晚上再說。”

在kings villa吃過飯，優雅綽約的園林被隔在窗簾外，簡兆文從背後抱住了喻之美。窗外下了雨，潮濕的雨聲像給房間披上一層歷史的回音，連接吻都像是和時間纏綿。喻之美的手似乎還帶著冬夜的寒氣，被簡兆文捏著裹在手心裏。簡兆文擁有十足的耐心，節奏無論多緩慢都可以等，這樣的老房子，好像就要把膠片慢慢地放才有情致。無論時間在空間裏怎樣淙淙地流過，愛情總在熄不滅的赤誠和褪不去的欲望中歷久彌新。房間陰冷，身體的每一處都嚴實地裹在被子裏再被燈光擁抱，沒有什麽比溫柔更合時宜，他們擁吻交融，像牽著手走向沒有光亮也沒有方向的深處。

“我有個想法。”

“什麽？”

“等你再放假回去，我想去見你的父母。”

這話讓喻之美發楞，簡兆文把喻之美摟在懷裏：“有照片什麽的給我看看也可以，這樣我提前預習，見面了就不乏溢美之詞。”

喻之美手沒停：“都是普通的男人女人，因為生我早還沒來得及老，尤其我爸，風吹日曬頭發還是黑的。”

“你和爸爸還真像。”簡兆文盯著照片端詳幾秒：“你父母的感情看起來很好。”

“沒有哦。因為他們，我大概知道人的感情不能強求，幾十年相守都愛一個人是不可能的，總要望望窗外的風景。”

“這話聽著有故事。”

“我爸很早的時候有個喜歡的女人，我讀初中的時候回到家發現電視被砸了，還聽到個名字叫白玲。在駕校學車三十歲出頭的漂亮女人，突然愛上了我爸，發瘋一樣地告白，學過開車了就開了輛白色捷達跑到駕校來找我爸，送了我爸一副很貴的墨鏡，零幾年的時候的兩千塊。”

“看來你們家開車有魅力這事兒是祖傳的。”

“好像還懷孕又流產了。我媽為了我沒有離婚，一轉眼也到現在了。那年我初二，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非常憤怒，還試圖想開我爸駕校的車撞死她。後來讀初三的時候，我喜歡上班級一個彈鋼琴的男孩，和我悄悄傳紙條，暧昧得很；我喜歡上他才知道，隔壁班的校花是他女朋友，男孩還要為了我分手，於是我們兩個女孩兒就在學校後門的小區打了一架，真的是用磚頭拍了對方的腦袋，鬧得頭破血流的那種。當時我沒有被處分，好像還是因為白姨是校長的小妹妹。臨中考的時候我也見過她一次，她穿著一條白裙子，好像外面還套了魚骨塑身衣，特別顯眼。我和她在人群裏對視了一眼，她沖著我笑了，我突然就原諒了她。”

“女人之間的惺惺相惜。”

“沒錯。”

“後來呢，你爸……離婚了嗎？”

“沒有。如果我媽沒有生我，說不定剛烈的脾氣真的會離婚。其實浪漫這件事真的是個天賦，我爸是那種清爽的男人，不太討男人喜歡，遇到新學員會體貼地問一句需不需要防曬，他胸前的口袋一直有瓶廉價的防曬霜。白姨三十出頭去學開車，坐在副駕駛遇到這樣的教練，的確就像文藝片似的。後來我高中暑假也去教人開車，曬得像個黑炭頭，才發現夏天陽光很刺眼，晌午的太陽一直追著曬到傍晚。我媽是絕對不會想到買墨鏡的，經濟實惠慣了，也沒舍得把白姨送的墨鏡扔掉，我爸就一直揣在口袋裏，只要不是刮風下雨就都戴著，用了十年，鏡腿上的字都不見了。有些女人的確會把家裏打點得條理清楚，但的確真的就是不浪漫的。”

“那現在那個白姨呢？在做什麽。”

“談戀愛。她五十幾歲的時候在大連定居，嫁了個日本人，在朋友圈曬的全是像日本貴婦一樣的照片，衣服只挑奶油橘、牛仔藍、日落黃，大概就是那種優雅知性的日本貴婦牌子……我爸後來知道她嫁了日本人，那個墨鏡就找不著了。”

“這婚外戀發展成這個結果，也是令人唏噓。”

喻之美把頭換了個角度：“是啊。”

“於是，你是遺傳了爸爸的五官和脾氣？”

“也許吧。我可能身材和媽媽很像，她是個勻亭又秀麗的衣架子。”

“嗯，我知道。有些人的瘦是大骨棒，肋骨貧瘠；你是圓潤婀娜，錯落有致。”

“油嘴滑舌。問你個問題。”

“你說。”

“如果我……我是說如果，我不住在老房子，去外地工作一段時間，你會不會生氣？”

“會吧。”

“為什麽？”

“見不到面只能聽你呼吸，視頻只能照到你的臉，這種感覺會令我發慌。我太喜歡你了，聽到你聲音之外的雜音會覺得你身邊有其他人，視頻看到不明的身影會怕你移情別戀。不要再拿感情消失的梗定義我，我頭一次這麽喜歡一個人，不把你放在身邊守著，我就會魂不守舍——我認真的。”

“……你可真是老壇陳醋啊。”

大世界的霓虹燈是小孩的廉價玩具，陸家嘴的建築聳入雲間流光溢彩，在馬勒別墅的露臺，享受的是繁華中的安靜，是躲在城堡裏擁有做夢的一隅。開了露臺的門，簡兆文靠在床頭往院子裏望，在磅礴的天空和涼如水的夜色下，他的神情不再是見到自己時那種倔強而充滿藝術家氣息，一如時間在臉上刻下棱角一樣，眼神裏多了冷硬和淡漠，真心都被武裝在心底，只在今夜的燈光下略微釋放出原本的溫柔。意氣尚存，青春難追，沒有理由破壞現在的情致。喻之美靠在簡兆文身邊不發一言，心事和秘密都藏在心底。

寒夜中沒來得及入眠的還有歐靜荷。她冒著大雨打了個車，在車裏胡亂地整理了妝發，心急地等著車子開到陸家嘴。深夜加下雨，年底的員工打不到車，人們有了傘就行動不便，路上司機都害怕車禍，誰也不敢輕易挪動。歐靜荷仿佛喻之美上身，路怒癥都來了：“一下雨就不會開車了嗎！”

去找Cindy之前，律師給了歐靜荷一份詳細的資產盡調。來老房子的鄭擇演認真看過後提醒了歐靜荷，高遠那些在澳門的博彩和投資的小貸P2P拖下去都是麻煩，這場調解只要拿到自己覺得合適的一份財產即可。做私募出身的鄭擇演最不看好的就是給企業放債，賺外快只炒黃金和外匯。如果真的要拖離婚，即便夫妻雙方在婚內均有過錯，分了房產和錢，後續這些小貸也會出麻煩，拿少部分的錢放棄所有支配權，後續可以規避掉大的隱患。歐靜荷本來還想貪心，影視公司補稅的現實立刻打醒了她。為了這場闊太太的戲，她披了七年的戲服，如今的一切都是她應得。庭外調解的文書深夜才敲定完畢，接下來要關掉糖水鋪，變賣買更房產，逐漸從富太太的身份抽離——她自由了。高遠似乎還算滿意這個結局，站在電梯裏當著律師的面，滿臉偽善地發出邀請：“要不要和我最後吃頓飯？”

電梯的門正好開了，歐靜荷急著跑出去，頭也不回：“大半夜吃飯，你有病吧？我很忙，誰稀罕你最後的晚餐。等具體財產交割的時候找我，哦，你最好都整理到一起再打電話，我沒有時間。”

車子在幾條街外停了，歐靜荷踩著高跟鞋跑上天橋又跑下來，鞋跟踩得鏗鏗響。雨在她臉上淋濕了妝，等到了鄭擇演的公司樓下，年底滿是聖誕氛圍，他正加班出來準備打車回去，同事看他又看看歐靜荷，識趣又八卦地走開。

歐靜荷幹脆地說：“我離婚了。”

“嗯，我當然知道，我也被你搞得身敗名裂了。開不開心？”

“騙人，你們這些搞金融的名聲壞了真的會影響賺錢？”

“你怎麽就沒有廉恥之心？紅顏禍水。”

“不是誰都有這樣的本錢。現在我是個聲名狼藉的離婚老女人了，你還愛不愛我？”

“愛。”

“但如果你是變成普通人，我不會愛你。”歐靜荷眼底有一絲濕潤：“我已經一無所有了，但是我不甘心和普通人在一起。我需要你強大，自信，足夠接受我的不堪。”

“騙誰？明明分到了錢，只是房產都沒有了而已。我認識的歐靜荷那麽貪財，如果真的要凈身出戶，不會讓我等這麽長時間去打官司還上訴。”

“那又怎麽樣，如果我真的身無分文，你會愛我？你口口聲聲說厭惡結了婚的女人，但是現在不也沒有拒絕一個還有錢容顏尚在的富婆？”

“婊子。”

“人渣。”

“狐貍精。”

“接盤俠。”

鄭擇演繃著的臉從嘴角開始崩盤，雖然只是一邊松了，那笑容卻像塌方一樣很快傾倒了整張臉。歐靜荷用力地往他身上一撲，如願摔進有力又溫暖的懷抱裏。上海的十二月氣溫不高，抱得太緊，她隔著幾層厚厚的衣服也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

快到新年了。

PS：荷姐的離婚大戲這一章終於算是寫完了……這章還算……甜吧？歡迎大家加入書架投推薦票，以及購買54章以來的付費章節，今天也等大家來聊天哦?

（悄悄看小說的朋友們，讓我看到你們都是誰，不要藏著不聊天，寂寞的作者等你們來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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