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遲，你想讓阿姊離開麽？”

“非遲，說了這麽多，便是你給我下毒的原因？”

“非遲，你長大了，已經不需要阿姊了！”

“非遲，我們可是親姊弟，阿姊怎麽會討厭非遲呢？”

“非遲，我要走了。”

“阿姊要走了……”

“非遲……”

秦非遲覺得自己還沒睡醒，因為這些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實在太離譜了，讓他只能用做夢來解釋這一切。

記憶裏良玉就在他的面前，看不清臉，只剩下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她的嘴巴一張一合，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但就是無法去解釋，為何這些話會從良玉口中說出。

為何他會給良玉下毒？

為何他不需要良玉了？

為何……良玉要走了？

他靜靜地坐在亭子裏，盯著石桌前的畫像，畫像上的女子，不及良玉三分風骨，卻也有兩分神韻。

他的畫作大多很好看，卻從沒有這般喜歡過一幅畫，幾乎每天一停下，便會盯著畫像觀望。

畫上人是秦良玉，她飲著酒，流著淚，靠在一塊玉石便哭泣。

他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為她撫去淚水。

印象裏，良玉是很少哭的，從小良玉就不愛哭，她比許多男子還要堅強。他生來便有寒癥，每至冬日，便需要靠藥物調養身體，有次良玉想替他熬藥，結果不小心將他的藥灑了。秦爹知道後，罰那她在雪地裏跪了好幾個時辰，最後凍的站都站不起來，在床上躺了十多天方才好轉，期間沒掉過一滴眼淚。本以為此後她便不敢再與他接近，然她方才下床，又興沖沖地跑來找他玩耍。

後來他開始念書，許多人都覺得他是神童，不管學什麽都是一點即通。其實他也有厭煩的時候，他一點也不喜歡看書。每當那時，良玉就會游說他。良玉說：“我知道你學的很辛苦，當初我也像你這樣辛苦，可我總是學不好。如果你學的好，秦爹就會喜歡你，那樣我也會很開心。”

良玉從來不記仇，不記傷痛，她會為他開心，哪怕他有時候對她一點也不好。秦爹對良玉一直很嚴厲，罰得最厲害的時候，因她聚眾鬥毆，將某家官員之子打成重傷，秦爹便氣急敗壞地將她打成重傷，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也下不了床。即使那時她也從不落淚——她覺得哭是件很矯情的事。

然，人啊，總是會變的。這個道理一直到多年後，他長大了，良玉也長大了，他才發現，原來良玉也是會哭的，她的眼淚，似乎從認識沈玉以後便多了起來。秦非遲仍記得那天，他不敢眼睜睜良玉離開，等良玉被接去沈家，他心中又暗暗期待著重新再見到良玉。

於是那天，良玉終於回來了，她抱著不知從哪兒搶來的一壇酒，失魂落魄地回來，酒很烈，她被辣得眼淚直流。

明明良玉回來了，他以為自己會開心，可看見良玉如此難過，他卻怎麽也開心不起來。

那段時間，他一直在等，等良玉哭了三天三夜，最後一臉平淡地從房間走出來，他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將秦爹的死訊告訴她。

意外的，良玉表現的很平靜，看見良玉如此平靜，他害怕了，他寧願看著良玉痛哭流涕，看著她傷心得快要窒息，也不想看她這個樣子。這樣的良玉，他心裏只想到一個詞——大悲無淚，生無可戀。

從前他風姿綽約，聰慧過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可最近他卻做了許多後悔的事。他答應與蘇家合作，答應要將良玉嫁入蘇家，嫁給他曾經十分厭惡的蘇子清。在他看來，蘇子清雖曾讓良玉傷心，良玉卻從未因他落淚。沈玉卻不一樣了，讓良玉流淚的人，他都不會輕易放過！

給良玉下毒，是他此生做過最糾結也是最後悔的決定，他不想傷害良玉，可他更不想讓良玉留在他身邊。他是個卑劣而無恥的小人，良玉是他唯一的軟肋，他不想讓良玉的存在影響他的判斷，也許他早就有了判斷，仇恨與良玉，他終歸選擇了前者。

再後來，他失敗了，這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失敗，也是最後一次了。他不僅沒能報仇，還失去了秦家，失去了良玉，失去了曾經擁有的一切。

沈玉來抄家時，看見他坐在亭子裏，手裏抱著秦良玉的畫像，他的聲音恍如嘆息：“你本該有機會的，是你自己放棄了。”

他呆滯地擡起頭，望著沈玉：“是，我放棄了她，你卻成了最後的贏家。”

“你乖乖束手就擒，也許我可以幫你求個情。”

他搖頭：“不需要，我這樣的惡人，不值得原諒。”

沈玉指了指他手中的畫像：“你不想再見見她麽？她很擔心你。”

他楞了楞，似乎想起了什麽，嘴角上揚，勾起一抹幸福的微笑：“我這個樣子太狼狽了，她看見會心疼的，與其如此，不如不見。”

“秦非遲？”沈玉眉頭一皺，心中隱隱覺得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果然，只見秦非遲放下畫像，將它平攤在石桌上，小心鋪好，目光依依不舍地離開畫像，視線轉向沈玉的身後，一頭他朝旁邊的欄板撞了過去。

“不要——”

沈玉眼睜睜看著秦非遲倒在欄板邊，血慢慢地從他額頭流下來，模糊了那樣一張俊美靈秀的臉，當真是說不出的狼狽淒慘。

最後，他還睜著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口中嚅嚅：“別讓她……看見我……我的樣子……太不堪了……”

沈玉無奈地道：“你如此不惜命，可知她會有多難過？”

“不想讓她難過……就答應我……別讓她……看見……”秦非遲又說了一遍，聲音一下子變得非常柔軟，乃至哀求，“求你……別讓她……難過了……”

漸漸的，他的眼神黯淡下來，變得空洞無神，一片死寂。

“好，我答應你。”沈玉蹲在他面前，伸出手，緩緩闔上他的雙眼……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