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沈玉非彼沈玉，秦良玉也許想到過這一點，也許又沒有想到。

夢裏的沈玉仙氣十足，如同人間仙子，不食煙火。她曾以為她夢裏的這朵白蓮花便是蘇子清，初見時便是一見鐘情，接觸時又心生自卑，愛上時卻遭厭棄。然她的以為卻是錯的，看見蘇子清，她想到的是冷，盡管兩人同樣是冷，可沈玉是一朵孤寂的冷，蘇子清卻是她尋到白蓮前，所經過的那片寒雪。

“花比她不風流，玉比她不溫柔。端的是鶯也消魂，燕也含羞……”

以前她不解其中真意，直到那晚，沈玉披著夜色翻墻而來時，她卻懂了。

那晚的他，即使只是一身漆墨的長袍，月影翻飛，身如蛟龍，躍起時騰空淩風，仿若要倚身破月蹈碎星辰，渾身上下卻透著一股子道不明的孤寂與冷清。

她突然想起了許多事，又或許只是悟了，原來缺玉之人並非蓮花，而真正有玉的人，才是她心中的那朵蓮。

初見沈玉，她就覺得此人邪得好生有趣，雖然最初其人卑劣，風流成性。然幾次接觸下來，卻未見再多劣跡。縱使詭異難測，她只看到他對自己無比的上心，從小到大，除了秦爹，她再尋不到一個對自己如此包容的男子。

沈玉曾說，待她好，只因前世欠了她的債，這一世便是來還債的。那時她只當個笑話聽了，如今想起來，又覺得有幾分道理。

“沈玉曾經便是朵白蓮花？”秦良玉問，“那麽是不是意味著，我也曾是良玉仙子？”

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

癡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

花朝月夜，轉眼便成指間沙。

生生世世，可嘆緣斷兩相忘。

良玉仙子用這曲小調給了秦良玉最初的印象，待完全露出真顏時，歌聲未息，卻是個紅衣女子走來，步步生蓮，蹁躚裊娜。秦良玉看不清她的長相，只是眉眼很是模糊，周身的氣質卻十分熟悉，似是曾經見過的姐姐，後來秦良玉知道了，那是在鏡中見過的。

一時間，腦中遺失的記憶全在此刻蜂擁而至。

“吾原身本是一塊血玉，承蒙佛前一株仙葩滋養，得了神韻，此後便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癡。卻不想五百年前自己反倒犯下一樁風流冤孽，只得纏綿於此處，不得擅離。卻不知前生註定非今日，緣生未至，苦不堪言。”

可應承了她與沈玉的那句，生生世世，可嘆緣斷兩相忘。

可嘆緣斷兩相忘……

……

“你為何不能離開蓮池，蓮池之下，究竟埋藏著什麽？”末了，秦良玉問。

沈玉回答說：“曾有佛以蓮花鎮守地獄一說，這蓮池之下，便是地獄。”

想清這一切，秦良玉微微一笑：“我懂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說罷，一頭跳進蓮池中，身體很快沈了下去，一切都來的那麽突然。她只覺得大水漫灌，從口鼻湧入，頭腦似是進了許多水，脹得很。就在她快要窒息，迷失在蓮池中這漫漫紅塵之時，突然有一只手向她伸來，靜靜地抓著她的手。那人力氣很大，皮膚卻很涼很細膩——像是一雙嬌生慣養的手。

秦良玉如是想著，感覺身體停止下沈，跟隨著那雙強而有力的手一點點往上提，耳邊能聽見流水向下滑過的聲音，頭頂似有沖力，宛如千斤壓頂，顯然，那雙手的主人也遇到一些麻煩。她張了張口，想告訴那人別救她的，結果便是大量夾雜著泥草的湖水湧進她的嘴裏，帶著點腥苦，十分難受。

不知過了多久，那人帶著她掙紮了多久，總之最後他們終於脫離地獄，浮出水面。

從沒感覺到空氣如此清新。她想睜眼看看那雙將她從地獄拉起來手，可此時眼睛酸澀異常，怎麽也睜不開，她急了，想用力抓住那人，卻撲了個空，再然後，便失去了一切意識。

醒來時，是在陌生的房間，陌生的擺設，墻上還掛了副美人圖，畫上的美人膚若凝脂，墨發輕散，一襲黑色長裙搖曳在地。身邊坐的人也很陌生，那人盯著那墻上的美人發呆，秦良玉也盯著他的臉發呆，看了許久，才不確定地喚道：“容公子？”

容洛正看得出神，聽見秦良玉喚她，忙扭頭湊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問：“腦子裏的水都燒幹了，好點了麽？”

“……”沒想到這相府大公子某些時候還挺“會”說話的，秦良玉瞇著眼，假笑了一下，“大概進的水都出來了，我現在還算清醒。”

容洛松了口氣：“還好，你若是死在相府，小非遲非找我拼命不可。方才我已派人通知他了，回府的馬車已在門外侯著。”

才剛醒便急著將她送走，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多燙手的山芋呢。不過秦良玉倒沒將這些小事放在心上，只是問：“我的玉呢？”

“玉？”容洛一臉茫然。

秦良玉深吸一口氣，盡量平靜地敘述道：“楚凝之奪了我的玉，還害我差點兒死在湖裏，你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簡單一句話，不添油加醋，不避重就輕，沒別的要求，她只想要回自己的玉。

然容洛卻有意避開：“我相信凝之是個善良的女子，秦姑娘可是有什麽誤會？”

秦良玉冷笑一聲：“好歹是你的人，我不求別的，你讓她把玉還我，我不會追究。”

沒想到秦良玉會這麽大度，容洛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始終是我的姬妾，讓秦姑娘受了委屈，實在抱歉……”

“不必說了，她家世淒慘，本就是個苦命的人，我若再為難她，豈不是顯得我惡毒了？”秦良玉閉上眼，不再看他，心中卻是滿滿的鄙夷。

“秦姑娘之胸懷，容洛佩服。”容洛朝她拱了拱手，道，“我這便去替姑娘取玉。”

說著，便要轉身。

“等等！”秦良玉突然叫道。

容洛回過頭：“秦姑娘還有指教？”

“沒指教，就想問問，是你救我上來的？”秦良玉半睜開眼，懶懶地看著他，眼眸很深，似是能將人看穿。

容洛遲疑了一下：“不是。”

“也不見得是你那個路癡侍衛吧，我還沒完全昏死過去。”

沈默許久，容洛才下定決心，開口道：“嗯……玉爺剛走。”

“你說沈玉救了我？”秦良玉驚得直接坐了起來，原本半瞇著眼睛驀地睜大。

只見容洛點點頭，道：“當時我本要讓常彌下水，有人搶先跳了下去。”

“那人便是沈玉？”秦良玉又有些迷惘了，“可，可沈玉怎會出現在在此地，明明，明明……”

“也許這便是二位的緣分了，正所謂世間的緣，聚散離合，機緣巧合，難以評說。秦姑娘與玉爺的緣，也大致如此。”

“是，這的確是我們的緣。”秦良玉連連點頭，突然想起什麽，忙看向容洛，道，“你快去，將我的玉拿來，快！”

“哦哦，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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