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夫，我阿姊究竟得了什麽病，為何突然嘔血昏厥？”

不知過了多久，頭昏昏沈沈，隱約間，傳來一個焦慮的追問聲。

這個聲音她記得，是非遲的聲音。

相比之下，另一個聲音便顯得波瀾不驚，十分平淡了。只聽那人緩緩道：“秦小姐患有先天不足之癥，加上近來令尊的事……導致秦小姐心情抑郁，長期下來便肝氣郁結，形成頑癥。許是秦小姐方才又經歷了什麽極大傷心的事，導致氣血阻塞，之前的隱藏病癥在此刻全部爆發，這才有了吐血昏闕的現象。”

“先天不足？”秦非遲怔立半晌，急聲道，“以前我怎從未聽過，阿姊還有不足之癥？這種癥狀不該從小便顯露出來麽？”

何所安推測道：“也許是秦小姐性格開朗，相比普通女子要活潑許多，這才不易察覺吧。”

秦非遲擰著眉，問道：“這病，你可有法子治？”

“治不好。”

“嗯？”秦非遲頓時沈下臉來，眼中閃過一絲怒色，“你是金陵最好的大夫，怎會治不好？”

“所謂不足之癥，又乃虛癥，是指人的正氣虛弱不足。病時常應得頭暈，減飲食，多夢等……而秦小姐近來經歷了極大變故，不知者疑為性情乖誕，實則是肝陰虧損，心氣衰耗。此癥無法根治，只得調養，且記不宜動氣，多疑多懼。”末了，何所安朝他拱一拱手，恭聲道，“秦小姐的病狀大致便是如此了，等在下回去再開幾副凝神靜氣的帖子，命人送來。”

說罷，便收了藥箱，準備告辭。

秦非遲看了看榻上仍在昏迷的秦良玉，心中雖然擔憂，但亦無別法，只得派人將何所安好生送回去，再吩咐下人多熬些補調氣血的粥羹備著。

“非遲。”

不知何時，秦良玉已半睜了眼，偏著頭，淡淡地看著他。

秦非遲驚喜地湊過來，原本黯淡的神色立即煥發光彩，眉宇間是掩不住的欣喜：“良玉，你醒了？”

秦良玉無奈地搖搖頭：“方才那幾聲阿姊不是叫得挺好的麽？又開始沒大沒小了。”

秦非遲抓起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咧開嘴傻笑道：“我不管，現在又沒有外人，我就喜歡叫你良玉，良玉，良玉，之前聽說你暈倒了，我好害怕你也離我而去，一直到你醒了，我才沒那麽害怕。”

“你啊，都快做家主的人了，還這麽孩子氣。”秦良玉笑得一雙眼都瞇成了縫，又或許彼時她實在太累，眼睛想睜也睜不開了。

前段時間聽聞秦非遲與二叔在爭奪家主之位時，其城府手段甚至連許多幾十年經歷的老輩都自愧不如，再聯想之前的雲司小宴，能與沈玉、雲司之流合謀，以三家之力滅楚，其人也必不單純。那時她覺得都快不認識自己這位弟弟了，如今看來，非遲還是非遲，到底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哪怕再聰慧過人，驚才絕艷，秦爹走後，她便是他唯一的親人，他理應是在意她的。

之後秦非遲又餵她吃了點粥，直到商行派人通知他，西河有一批上等珠玉正等著他去清點，一問才知，原這批珠玉是為宮中準備的，如今的秦家早已取代楚家，成為新一任皇商，而這，也正是秦非遲奪得家主之位的最大籌碼。

秦非遲本想再多陪她一會兒，直到在秦良玉的再三催促下，才去忙皇商之事。

打發走秦非遲，秦良玉便覺得倦意襲來，翻了個身，感覺腰窩被什麽東西硌得生疼，伸手去摸，便摸出了一塊布滿裂痕的血玉。

想起這是離開明軒樓時，沈玉還給她的那塊血玉，起初還是光澤通透，如今卻是支離破碎，不知何時便又將化作一堆碎玉，何以唧唧。

何所安說她患的是不足之癥，會引發性情怪誕，多夢等癥狀，也許她的確是多夢了，而她的多夢，也似乎是從接觸這塊美玉開始。在秦府時她還時常夢見過一朵白蓮美男子，雖早已記不清那美男子的模樣了，卻也知其清麗絲毫不亞於她心儀的蘇公子。只是從到了沈府，她便再沒見過那朵白蓮花，且日日夢見許多往事，與蘇子清有關的，噩夢美夢通通齊全，唯一不齊的，便是夢中的蘇子清，始終沒有現實中的蘇子清冷漠，殘忍……

指尖順著玉面的裂痕，一點點摸索，輕撫，良久，方才雲雲霧霧地說了句：“倘若你是我與沈玉之間的全部聯系，那是不是等你碎了，我們之間，便當真斷了？”

頓了頓，她便又開始自言自語：“會斷了吧，再不斷，興許我就真要跟你同歸於盡了……”

或許別人不清楚，但再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身子，所謂先天不足，倒不是她以前心態好，沒顯出病癥。真正先天不足的人，明明是沈玉才對。難怪他一個男子，卻被全家上下寵著護著，養得如女子般楊柳依依，難怪他性情驕奢，忽而暴虐，忽而體貼，忽而妖嬈……只因他病著，受不得委屈，因此所有人便都要寵著他。而秦良玉，不過是因了一塊美玉，便要與他同擔病痛。

人生有八苦，可謂生老病死，憂悲惱、怨憎會、恩愛別離和所欲不得。

生老病死她才將將開始體會，於蘇子清是為求不得，於喪父之事乃是別離苦，於楚家，於沈玉，是憂悲而怨憎……沈玉曾說，只消歷盡八苦，便可守得雲開見月明。

那麽，是不是也意味著，等這場病涼透，待這塊玉碎盡，他們便盡可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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