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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一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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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秦非遲因事務繁忙,實在無空,便只能高價聘請何所安時常來替秦良玉調理身子。

每次何所安來時,秦良玉總是靜靜地躺在床上,手裏緊握著一塊布滿裂痕的血玉,目光呆滯,整個人如放空一般。

直到某一日,一位婢女不小心打翻首飾盒,一只金鑲的紅蓮玉簪滾落出來,碎成一片,嚇得婢女忙跪下求罪。秦良玉終是有了反應,盯著那支破碎的紅蓮玉簪,若有所思。

何所安見狀,忙放下配藥,過來詢問:“秦小姐,可是想起了什麽?”

秦良玉擡起頭,朝他淡淡一笑:“何大夫,我有些無聊,你陪我聊聊天,好嗎?”

何所安楞了一下,等反應過來時,忙找了個凳子,坐在床邊,恭敬道:“秦小姐請說。”

秦良玉想了想,似乎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便只能漫天聊天,隨口問道:“還記得我們什麽時候認識的麽?”

“記得。”何所安淡淡道,“六年前,在下適才喪父,家族的重擔一夜之間落在在下一人頭上,何其難當。那時的何家堂也沒用如今這般風光,沒了父親支撐,受到周遭不少醫館打壓。因父親曾為秦小公子治過寒癥,秦小姐心存感激,便帶著一幫兄弟將那些欺悔何家堂的醫館全砸了個遍,雖然後來在下為了賠償那些醫館的損失,差點兒傾家蕩產……從此以後,倒真無人敢找何家堂的麻煩。”

想起那時年少輕狂所做的糊塗事,秦良玉不禁笑了起來:“是啊,當時本來想幫你的,結果害你替我賠了其他醫館那麽多銀子,倒是我沖動了。不過,有一點你卻是記錯了。”

“嗯?”何所安疑惑地看著她。

“我第一次見你,可不是去何家堂替非遲拿藥,見你被人欺負的時候啊。”頓了頓,秦良玉又道,“那是在令尊的葬禮上,你比我大了好幾歲,卻哭比小丫頭還要矯情,那時我便看不慣你這麽可憐兮兮的模樣,就像後來,我看不慣沈玉一樣……”

提起沈玉,秦良玉似乎意識到什麽,很快閉了嘴,不再提起。

心中了然,何所安也十分識趣,與秦良玉告辭後,正要繼續去配藥,秦良玉卻突然叫住他:“何大夫,你等等。”

何所安回過頭,一臉疑惑:“秦小姐,可還有事?”

秦良玉問:“你可見過沈玉?他……是否也病了?”

何所安遲疑了一下,才道:“是。”

“那麽,他的病,可否與我一樣?”秦良玉急切地追問道。

“……是。”

秦良玉深吸一口氣,擡起頭,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何大夫,可否同我說實話,我這病若治不好,還剩多長時日。”

“……”

何所安沈默不語。

秦良玉更急了:“怎麽了?難道你身為醫者,卻要向病人隱瞞她自己的病情?”

“……”

何所安不為所動。

然,何所安的反應,卻讓秦良玉又氣又急:“何所安,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你瞞不了我得!”

“……”

良久,何所安才緩緩開口,“前幾日在下去沈府為沈公子診脈,斷出沈公子還有三年時日,所以秦小姐……”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秦良玉打斷道,反應出奇地平靜……

從那以後,秦良玉沒再向何所安詢問過病情,偶爾發發呆,也沒像之前那般要死不活的,在榻上躺了一個多月,天氣也漸漸炎熱起來。她早就想到處走走了,偏秦非遲壓著,非說讓她好好修養,不易出門。

如此,一直等到相府的請帖送來,邀請她與秦非遲前去赴宴,她方才脫離滿身悶出痱子的危險,開開心心地奔去赴宴。

聽說是右相家的大公子要過生辰,那大公子容洛雖是個文人墨客,卻十分憨厚老實,像這類舉辦宴席之事,一概不行,恰好近日納了門妾室,能幹得很,便替他準備壽宴了,還請了全金陵的名門閨秀大家公子前來赴宴。

那位妾室便是楚凝之,容洛納她之前雖並未妻妾,但由於楚家沒落,右相亦十分不喜這位兒媳,便只能令其屈居偏房。再有謀害皇妃一事,致使楚家已成禁忌,尋常人不敢相提,便也不會再喚她楚氏雲雲,撐破天也就是位姨娘,且將來容洛再娶了妻,她的地位便更低了。

也罷,到底只是別人的家事,能親自替夫君主辦壽宴,便已經是主母權限了。冒著得罪大將軍的風險也要護著楚凝之,便說明容洛是真心喜愛她的,如此,楚二小姐也算有了個好的歸宿。理應是該替她高興的。

因尚在父喪之期,即使參加壽宴,也不適宜穿戴太過隆重,更不能直接穿一身孝衣前去,那樣便太失禮節了。秦良玉正愁著穿什麽,便有人送來一套淺青色的衣衫,一問聽說是非遲提前幾日命人定制的,當下十分感激,換上衣衫,對鏡自攬。

望著鏡中女子,看不出一絲病容,這些時日,何所安當真將她的身體調養得很好。整個人看上去亭亭玉立,淺青衣裙,一頭墨黑的長發沒有盤髻,只在腦後由玉帶半束半散著,再配以珠玉兩相輝映,顯得肌膚更加剔透光潔,素淡而不失清雅,寧靜而不失風韻。

這套衣裙當真與她很合身,倒有了幾分謫仙氣質,秦良玉覺得這裝扮十分眼熟,卻並非對過往的自己眼熟,只是似曾相識,似乎許久以前,她也曾在夢裏,見過這樣一個神仙似的女子。

如此素淡,如此寧靜,靜得不像她自己。

但,再美也只不過是美女畫皮,紅粉骷髏罷了,她終歸不能再嫁人了,也等不到嫁人的那一天。她的蘇子清,她心中的那個陌上人如玉,灼灼宜其華,天上地下,舉世無雙的蘇公子,是她親手推遠,親手埋葬了這段緣夢。究其原因,連她自己都不得而知。也許以三年孝期只是借口,可笑秦爹以死換她姻緣,卻被她當做拒絕蘇子清的理由,情何以堪,情何以涼……

秦良玉深吸口氣,再悠緩地籲出去,無論如何,事已至此,一切都成定局。終歸不論是她還是沈玉,天生不足之癥,說白了便是短命,小時候秦爹怕她想這些有的沒的,便將她當做男兒養,可惜終歸是女兒身,再怎麽掙紮只不過是徒勞,她自己的身子,再清楚不過了。

她仍記得那一日黃昏,她的蘇公子,此生獨一無二的蘇子清,無比溫柔地為她拭淚,他的一顰一笑,他的一舉一動,他的每個細節都未曾忘記。他還說,他願意等她,等三年期滿,再來娶她。

多好的誓言啊!

她覺得這真是她人生十八年以來聽過最動人的情話了,可她當時又做了什麽呢?她向後退了一步,與蘇子清保持距離,而這一步,便似乎退出一個深淵,將她與蘇子清徹底隔開,徹底斷離……

如今想來,那時的自己,真是再清醒不過了,那時的行為,也再明智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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