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辭歲在下午下班前完成了初稿, 發給宗明達後，沒一會兒, 就收到帶有批註的回覆，紅色字體幾乎要把整張圖紙覆蓋，簡而言之，讓沈辭歲重畫。

他看完批註，又切進下午加入的實習生聯盟群裏瞄了眼，發現不只他一人如此，但凡交了稿的，都被打回來了。

不得不留下來加班。

阿斯加德的員工食堂有幾個窗口供應晚餐，沈辭歲過去簡單吃了些, 回到座位上改圖紙，一直到晚上九點，終於改完二分之一。

夜色深黑，整個阿斯加德研究院就剩沈辭歲在的這間辦公室還亮著燈, 他靠到椅背上，擡起頭，活動肩膀和手臂。

“別畫了別畫了，其他幾個實習生也沒畫完就走了, 那個姓宗的, 就是折騰你們新人罷了！”Lo在耳機裏氣憤地對沈辭歲道，“管他呢！到最後提案拿不下來，受到責備的人是他, 而不是你們。”

“你說得好像很對。”沈辭歲打了個呵欠。

Lo把打探到的告訴沈辭歲：“下午的時候我到處溜了溜，聽說這玩意兒就算拿下來了，你們做提案的也就發小幾百塊獎金，得參與到後續制作, 才能拿到大提成和大獎金。”

沈辭歲閉上眼，沒應這話，Lo又說了些，幾分鐘後，他從椅子裏起身，穿上外套往外走。

“對嘛對嘛，這才對嘛。”Lo欣慰說道，沈辭歲走出辦公室後一秒，幫他關了燈。

研究院裏很是安靜，沈辭歲打完下班卡，按亮終端，打算叫一輛飛梭，回他租的那棟小樓。

就在他距離大門還剩兩米的時候，Lo忽然提高音量警告道：“等等，別忙著出去，外面那兩個人很可疑！”

沈辭歲倏地駐足，從終端屏幕上擡起視線。

外面月光白得慘淡，街道冷冷清清，兩個人分別倚在路燈和休息椅上抽煙，都是男人，都正對著阿斯加德研究院院門，衣著不算整潔，但眼睛裏放著精光。

隔著玻璃門，沈辭歲和其中一個人對視上，下一刻，就見那人沖著他提起嘴角，舔了下唇。這是個很惡心下流的動作，沈辭歲意識到危險，轉身迅速往回走。

那個男人見他這樣，笑容更大了些，和另一人交換眼神，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卡，叼著嘴裏的煙，大步來到旋轉門前。

他把卡靠近門口的感應器。

Lo的聲音響起：“他們有門禁卡！他們刷卡進來了——”

刷卡進來，意味著不會被機器人保安阻攔。沈辭歲飛快朝外看了一眼，低聲對Lo道：“按頂層，然後關門。”

“那你呢？”Lo按他的話照做，同時問。

沈辭歲沒做回答，閃身拐進一旁安全通道，盡可能放輕腳步聲下樓。

阿斯加德研究院所處的地方，是一座名為舊宮的宮殿。這片區域，地下沒有修建車庫，全是一間又一間的實驗室。這是舊宮本身的設計，阿斯加德研究院搬來後，沒有進行改動，也就意味著，樓下沒有出口。

沈辭歲來到負三層才發現這個問題。他朝上看了一眼，緊跟著，聽見上方傳來輕輕重重的腳步聲。

“阿歲，他們兵分兩路了，高的那個正在下樓！”Lo大聲說道，“現在，直走，走到盡頭左拐，那裏有個不怎麽用的帶密碼門的雜物間，我正在解鎖！”

腳步聲越來越近，沈辭歲一抿唇，開始快跑。

樓道裏間或一段距離就有一盞弱光燈，勉勉強強照亮了路，沈辭歲拿出50米沖刺的速度沖到盡頭那扇門前。

Lo剛好開了門，他閃身進去。

腳步聲被合攏的門隔絕在外，門沈辭歲靠在墻上喘息，太久沒這樣跑過，他又犯低血糖，腦袋有些發暈。

“咦？”Lo的語氣裏帶著疑惑，“這裏竟然不是個房間。”

沈辭歲頗為費力地撩起眼皮，往四周一掃。

這裏不寬敞，但空蕩蕩，沒有堆放任何東西，四面都是金屬墻，門口有一串按鈕和一道小小的屏幕，顯示著“B3”字樣。

——絕不是雜物間，而是一部電梯。

“但這個地方，在研究院樓層索引圖裏，就是個房間，清楚寫明了是雜物間。”Lo的語氣裏充滿了探究，“它是一部需要密碼的電梯，只有兩個樓層鍵，第一個是本層，第二個指向不明，我查不出下面是什麽，不然還可以下去試試。”

“現在不是探討這個的時候。”沈辭歲順著墻面坐下，垂下眼問，“外面情況怎麽樣？”

“他在負三層找你……他來到門外了！”Lo透過監視器查看外面人的一舉一動，“我懷疑他磕了藥，他走路姿勢很奇怪，體溫高得不正常，但精神很好。”

沈辭歲沒有出聲，過了大概三分鐘，敲出終端屏幕，問Lo：“走了嗎？”

Lo道：“沒走，他守在門口，想等你藏不住了自己出去。”

下一秒，拔高音量：“操，他找了根棍子打算砸門！這可不是木門，他以為他——”

“你都說他磕了藥，舉動再不理智都不足為……。”沈辭歲打斷Lo，示意這個人工智能要冷靜。

話還沒說完，金屬門上傳來一聲砰響。

電梯材質很結實，這一砸沒有引起震蕩，但沈辭歲還是飛快把位置換到最裏那一側。

“別擔心，既然這是一扇需要密碼才能開啟的電梯門，肯定不會被這樣暴力打開。”Lo趕緊安撫沈辭歲。

令人沒想到的是，話音一落，警報聲驟然響起。

叮鈴鈴——

尖銳響聲中，電梯急速下行。

Lo驚了，它查不出底下是什麽，只能不斷向沈辭歲報告他們下行了多少米。

沈辭歲本就不舒服，這樣的下墜讓他頭暈目眩，面色白得像紙。

電梯下墜的時間長達兩分鐘，停下之後，門自動朝兩側打開。

入目是一片白。

白色瓷磚反射白色燈光，通道長而冷寂，像沒有人的醫院走廊，但這裏更寬更廣。

更有十幾個機械兵整齊列隊，正正朝著電梯門。

沈辭歲眼瞳一縮。他對這些玩意兒了解得很清楚，如果通過識別，機械兵們則會敬禮致意，如果沒通過——

滴。

機械兵們眼部紅燈一閃，紛紛舉槍對準沈辭歲。

沈辭歲第一反應是退到側方、關上電梯門，但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就見這些機械兵眼部紅燈跳綠，放下槍，各自散開巡邏。

好像剛才那一幕，不過是一場錯覺。

“不是我做的！”Lo震驚說道。

“……你的入侵速度沒有這樣快。”沈辭歲輕輕喘息了一聲，語氣覆雜至極。

他站在電梯裏，想了一會兒，走出去。

一棵樹映入眼簾。

一棵世界樹。

世界樹並不是罕見的東西。它是遠古神話裏的一棵樹，傳說有著和天空一樣的高度，世界便是由它巨大的樹枝構建而成。

許多影視和文學作品中都有它的身影，沈辭歲現在所在的阿斯加德研究院，標志也是一棵世界樹，不過為了區別於其他的，做了一番獨有的更改和修飾。

這裏的世界樹和研究院的對外標識不同，這棵世界樹的模樣猙獰兇惡，仿佛在掙紮怒吼，而樹冠上，停著巨大的、正展翅的鷹隼，讓沈辭歲感到熟悉。

沈辭歲難以形容這一刻的心情——八年前，他在書房暗格裏翻出的奧丁的圖紙，右上角就印著這這樣的一棵樹，老師和師兄死後，也曾畫出來在網上搜索過，但一無所獲。

他眼睛緩慢瞪大，做了一個深呼吸，向著那棵世界樹走了一步。

就在這時，四散巡邏的機械兵們又聚攏過來，將手裏的武器對準它。

“阿歲，退回去！”Lo在耳邊大喊，生怕沈辭歲被這些機械兵手裏的槍射成篩子。

沈辭歲站在原地沒動。

那些機械兵也沒動。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Lo又道：“上面警報聲一直沒停過，那兩個人跑了！阿歲，我們現在必須上去，否則解釋不清為什麽能夠進電梯來這裏，更可能因為來過這裏，被滅口！”

“這棵樹很重要，我知道的！給我一些時間破解這裏的防禦系統，到時候，我們再來！”

人工智能語氣裏充滿了焦急。

沈辭歲一動不動，唇緊緊抿成一條線，蒼白的側臉滾落豆大汗珠，漆黑的眼睛折射燈光，亮得驚人，定定註視立在不遠處的世界樹。

幾秒後，他捏起的拳頭松開，轉身走回那部電梯。

“Lo。”沈辭歲輕輕喊了一聲。

“我知道要做什麽。”Lo應道，可沒過半秒，驚訝地叫了一聲，“奇怪，竟然有人比我快了一步！那兩個人追著你進門後的所有監控都刪掉了，偽裝成了整棟樓監控系統故障，手法很幹脆！”

沈辭歲皺起眉，用肯定的語氣說：“這裏還有別人。”

電梯無聲上行，沈辭歲靠在墻上，閉上眼睛。

很顯然，有人在暗中幫他，但不希望他向更深處探索。

這個人是誰？為什麽要這樣做？

以及，那兩個對他不懷好意的人，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嗡嗡——

戴在手指上的終端震動，沈辭歲撩起眼皮一看，是原星野。

他把視頻通話轉成語音，剛“餵”了一聲，那頭的人道：“剛才阿斯加德的警報響了，你還好嗎？”

“還行吧。”沈辭歲回答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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