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在負二層, 那個人以為我在負三層，就一直在那裏找我。過了沒多久, 我聽見他在底下破壞東西，然後就觸發了警報，那聲音特別響，他應該是嚇著了，就慌慌張張跑了。”

警局裏，沈辭歲坐在兩名警察對面，低聲敘述十來分鐘前發生在阿斯加德研究院裏的事情。

這場筆錄持續約有二十分鐘，結束之後，原星野遞了一個眼神給宮涯, 走到沈辭歲面前，朝他伸手：“回去了。”

原星野的手手指瘦長，骨節分明，向上攤開, 五指微曲，沈辭歲盯著它看了幾秒，才把手放上去。

“別怕了。”原星野把沈辭歲拉起來，抱到懷裏, 輕聲說道。

夜色被疾馳的飛梭甩在身後, 很快來到臨湖別墅，沈辭歲一路都很沈默，進門後換鞋, 徑直上樓，走進自己的房間。

原星野把外套掛在進門的衣帽架上，正要跟上去，手指間指環模樣的終端震了震——是宮涯的來電。他停下腳步, 掛好耳機，接起電話。

“少爺，審問結束了。”宮涯的聲音傳來。

“說。”原星野丟出一個字，扯開襯衫最上方的紐扣，轉身走到吧臺後。

宮涯道：“那兩個人是15街區有名的地痞流氓，有吸毒史，磕了藥來的。之所以對沈先生下手，是因為有人給了他們一筆錢。”

原星野挑了瓶白蘭地出來，拔開瓶蓋，翻起一個酒杯，問：“要他們做什麽？”

“毀掉沈先生的名聲。”

“說明白點。”

“……下藥迷·奸，然後在社交網上公布視頻。”宮涯壓低了聲音，猶豫幾秒，才道。

原星野倒酒的動作一頓，唇緩慢上勾，眼底盡是冷意：“指使的人是誰？”

“暫時沒有查到。”宮涯的語氣裏帶上些許抱歉，“那個人很小心，聯系他們用的是黑市上專用來租借的通訊號，確定交易後，定金放在指定地點，由他們自行去取——他們兩個人都沒見過本人。”

“錢呢？”

宮涯：“被拿去還債了。”

“就是找不到線索的意思了，是嗎？”原星野往酒杯裏加了一塊冰，輕輕搖晃著，似笑非笑說道。

二樓客臥。

沈辭歲盤膝坐在窗前，耳裏塞著耳機。

“歲歲，這不好查。那個通訊號是黑市上的出租號，用了點兒技術手段，所有租借者可以同時使用。這業務很受歡迎，用的人很多。這就意味著，我們無法確定那通電話是哪個租借者打出的，甚至確定不了是哪一天哪個時間點租的。”

“而那兩個混混取錢的地點，在一個熱門景區的熱門項目附近的衛生間，它每天接待的人流量上千，可是——衛生間內沒有監控攝像頭。”

Lo長籲短嘆訴說困難。

沈辭歲盯著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像在思考，更像在發呆，從神情上看，很難判斷他聽進去沒有。

Lo思索著要不要重覆一遍，這時，沈辭歲輕聲道：“如果是想殺人滅口，不會找兩個磕了藥的混混，我最近得罪過什麽人嗎？”

“硬要說的話，索菲亞·秦那一組的人都記恨你。”Lo道，說完立刻去查，不到半分鐘，就有了結果。

“他們都沒在那個時間段去過景區。我還查了賬戶，包括索菲亞·秦本人，最近都沒有和類似的支出款項。零零散散的支出金額加起來也不接近。”

“所以，就是查不到線索？”沈辭歲維持著那樣的姿勢和神態，語氣平直無波。

“不是查不到，是有一點點難度。”Lo的語氣聽起來悶悶的，身為世界上最頂尖的強人工智能，卻在這種事上碰壁，簡直是奇恥大辱。

它現在很想自閉。

一樓客廳。

原星野喝掉半杯酒，倚在吧臺外側，擡頭往沈辭歲臥室所在的方向看了眼，慢條斯理對宮涯道：

“如果是針對我，那就該把人綁架了，對我進行要挾。這場事件很明顯針對的是沈辭歲本人。最近和他發生過沖突的人裏，也就秦家的蠢貨比較有能耐買兇傷人。但顯而易見不是那個蠢貨本人，而是托了其他人辦事。”

“這個人很清楚沈辭歲今晚留在阿斯加德加班，所以要麽是阿斯加德的人，要麽能從阿斯加德的人那裏拿到消息。”

一通分析，範圍縮小，宮涯在終端那頭連聲道“是”：“少爺，我這就去查。”

原星野把剩下半杯酒喝了，掛斷電話。

沈辭歲保持著盤膝坐的姿勢，上半身慢慢前傾，將額頭抵在窗玻璃上。冰冷的觸感讓他清醒了些，他低聲對Lo道：“這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查不到就別查了。”

最重要的是阿斯加德研究院地底深處的那棵世界樹。

說完這個，沈辭歲不再說話，腦子裏一遍又一遍回放著在那片區域裏的所見所聞。

那個地方安全等級很高，要麽藏著什麽機密物品，要麽在進行某項重要實驗。沈辭歲直覺是後者。

阿斯加德研究院是機甲研發領域內最富盛名的所在，在這樣一個地方遮遮掩掩進行的一項重要實驗，會是什麽？

會不會就是奧丁？

雖然老師曾經明確地說過，對奧丁的研究很早之前就被叫停，所有資料數據都遭銷毀，卻不代表不會有人重啟。

如果計劃重啟，現在的進展如何？而他，又該如何突破那裏的防禦系統，去深處探個究竟？

難題。

咚咚咚。

房間門被敲響。

沈辭歲朝門口偏頭，遲緩了一兩秒，才從地上爬起來，挪過去開門。

原星野換了居家服，被澄黃光線照耀著，眼神看起來很溫和。他倚在門框上，捏了下沈辭歲的臉，道：“從明天開始，我都會來接你下班。”

沈辭歲點了下頭。

“如果我來不了，會派你認識的人來。”原星野補充。

沈辭歲再次點頭。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但眼眸裏揉碎燈光，看上去濕漉漉的，像是林間小鹿。原星野看定他，語氣更柔了些：

“自己睡還是跟我睡？”

沈辭歲仍是不說話。

他肯定是被嚇到了。原星野心想著，又捏了沈辭歲臉頰一把，向前一步，把人抱起，放進浴室。

“時間不早，洗澡睡覺，我在這邊陪你。”原星野揉了下沈辭歲腦袋，笑著說完，替沈辭歲關上門。

原星野去主臥拿了本書過來，坐在沙發上看。

浴室裏傳出嘩嘩水聲，可沒一會兒突然停了。沈辭歲推門而出，赤著腳，一身水珠，來到原星野面前。

他眼眸清黑，像是窗外無盡的夜色，看了原星野幾眼，將這人手裏的書抽走丟開，跨坐到他腿上。

然後勾住原星野下頜，迫使他擡起頭看向自己。

水珠一滴滴滾落，打濕原星野的衣褲。

“沈辭歲寶寶這是要做什麽？”原星野和沈辭歲對視著，彎眼笑起來，壓低聲音，語氣漫不經心，“還是說想要什麽？”

“要你。”沈辭歲低頭，在原星野頸側咬了一口。

……

半夜時翡冷翠開始下雨，到第二天清晨還在淅淅瀝瀝，整座城市都蒙上溶溶水色，風冷得刺骨。

沈辭歲裹緊圍巾走進阿斯加德研究院，眼皮子上下不停打架，腳步有幾分虛浮。

昨晚是他先惹火，但沒想到，原星野這麽不做人，晚上連著弄了他三次不夠，一早醒來還能升旗。現在他整個人跟快散架似的，所有骨骼拆開重組，打卡之後來到辦公室，剛挨著自己的工位，就倒了下去。

隔了大概三四分鐘，沈辭歲才打開光腦，把昨天發給宗明達的初稿、批註版本以及正在畫的那一版都調出來，平鋪排在屏幕上。

沈辭歲盯著它們，思緒有點兒散，周圍的同事陸陸續續到辦公室，回答人家的招呼都是條件反射。

“小帥哥，怎麽黑眼圈這麽重，難道昨晚沒睡好嗎？”楊琳端著咖啡走過來，一把勾住沈辭歲肩膀，笑著問道。

沈小帥哥含糊地“嗯”了聲。

他屏幕上那張滿是紅色小字的設計圖太搶眼，楊琳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過去，看了幾秒，發現不對。

“給你這麽多批註，全都不是因為你畫錯了，而是推翻你的思路，給你指一條相差十萬八千裏的，讓你重新設計。”楊博士臉上表情冷下來，“是就你一個這樣，還是別人也這樣？”

“好像我們四個實習生都是這個待遇。”沈辭歲小聲回答。

“呵，欺負孩子算什麽本事。”楊琳輕蔑地笑了聲，旋即伸出手，在屏幕上點了幾下，把三張圖都關掉，對沈辭歲道：“別改了，就給他昨天那稿，上午還是熟悉我給你的資料，11點的時候，我帶你出去一趟。”

“出去？”沈辭歲眼神茫然，還沒正式接手任務就出外勤？

楊琳臉上重新浮現笑容：“第一天讓你熟悉的那個項目，已經接近收尾階段，實際上費不了什麽功夫。為了防止你偷懶摸魚，我決定帶你去見見下一個項目的‘甲方’。就是你的——陸學長。”

11:30AM。

一輛銀色飛梭從近衛局出發，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切入繁忙的車流。

原星野坐在駕駛座上，按亮終端、打開通訊錄，手指懸停在“沈辭歲”幾個字上，猶豫好幾秒，都沒有按下去。

早上起床的時候，他沒控制住，把沈辭歲折騰狠了些，結果上班路上，沈辭歲沒搭理他半個字。原星野估摸著，這氣可能要很久才能消，如果告訴他自己要過去，指不定就是冷冰冰的“請回”兩個字，或是被避而不見。

不能提前通知，得直接上去堵人。

這樣想著，原星野收回手，把終端按滅。

飛梭速度很快，兩三分鐘的時間，就來到阿斯加德研究院附近。

原星野放慢車速，四下看了一圈，尋找車位，忽然之間，目光定住。

——街角咖啡館窗明幾凈，靠窗的一張桌上，錯落擺著甜品和小食，兩人對坐，赫然是沈辭歲和陸驚塵。

他們在說話，陸驚塵眼帶笑意，時不時擡手比劃，而沈辭歲看他的目光認真專註。

原星野慢慢瞇起眼，坐在車裏，盯了咖啡館裏那兩人足足三分鐘。

三分鐘後，沈辭歲被陸驚塵逗笑了，忍俊不禁的那種，手捏成拳抵在唇上，肩膀細細地抖。

跟朵花兒似的，花枝亂顫。原星野面無表情地想。

沈辭歲這樣看過他嗎？

沒有。

沈辭歲這樣對他笑過嗎？

沒有。

那家夥只會在別人喊他叔叔的時候膽大包天地嘲笑他。

呵。

原星野冷冷扯了下唇角，推門下車，大步流星走向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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