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姑仙逝很多年，若非宋大家今日提起，小女子差點忘了她的閨名了，多謝宋大家還記得家姑。”

宋大家立即聽出了小姑娘話裏的火藥味，笑道：“當初，她在皇後娘娘跟前當女官時，我也在宮裏當女官，我雖年紀小了幾歲，品極卻高，且我在慈寧宮，她在坤寧宮，兩人常有往來，我叫她這個名字，已經習慣了。”

也就是說，你知道自己不敬，但拿著當初的品極說事，正是顯擺你當年在宮中的地位有多重要麽？

就連當年的女官，後來成了淑妃……

算了，也許自己把姑姑的妃位提出來說，只會得了宋大家的輕蔑與不屑，坊間可是傳聞，皇上早就對她有意，只是她不願意，若她願意，可能品極比淑妃更高了。

“原來宋大家是姑姑的故人，失禮，失禮。”葉昕眉決定壓下火氣，又行了一禮道。

宋大家不淡地笑了笑，轉過頭去，不再看她，就象她只是個很不相幹的外人一樣：“成禧，再來一首吧，很久沒有彈得如此舒暢了，在書院，學子們偶爾也有來學琴的，可沒有一個天份高的，沒意思得緊。”

“不了，今天就到這裏吧，昕姐兒，你可是有事？”殷成禧收了笛子，問道。

昕姐兒？

若不是親戚，那兩人的關系就不是一般的親近，只有自家人，或是關系實分好的朋友，才會稱女兒家的昵稱，就象雲霓，也愛這樣叫葉昕眉。

宋大家的眉頭幾不可見的蹙了蹙。

“宋大家很喜歡與人合奏麽？我來試試可否？”葉昕眉沒理睬殷成禧，上前一步道。

“你？”宋大家緩緩起身：“不是不可以，只是有些累了。”

明明就是瞧不上她的琴技。

葉昕眉淡淡一笑，也不生氣，對殷成禧道：“王爺常聽得最多的就是我哭，今天原是來求王爺幫忙的，聽到你們的合奏，真是太震驚了，我以為，我是到了仙境，只有神仙才能合奏出那樣動聽的音樂來。”

宋大家淺淺一笑，對於葉昕眉的讚美之辭不置可否。

殷成禧皺了皺眉：“幫忙？出什麽事了？可是又有人逼迫你？”

“那個先不說，難得宋大家在，可不能錯過這麽好的學習機會，我也想彈奏一曲，請王爺和宋大家指點。”葉昕眉道。

“昕姐兒，你氣色不太好。”宋大家還沒開口，殷成禧卻沈著臉道。

“嗯啊，最近睡不好，吃不好，氣色肯定差。”他還是一如既往地關心自己，可是，關心為什麽不去看她？卻在這裏和別的女人彈琴，剛才那一幕，分明就是琴瑟合鳴兩情相悅的樣子，不是說，不能成親，不願意成親麽？

原來是不要跟她成親，那個人是宋大家，就對了。

葉昕眉越想越火大。

“為什麽吃不好，睡不好？”明明知道她有心事，可某人也沒奈何，他最近都不敢去見她了，就怕自己一個不好，沒把持住，她人小，膽子卻是大得很。

“沒為什麽，王爺，您是怕我彈壞了你家的琴麽？其實我奶奶送了我一尾焦尾琴，若是彈壞了，就賠給你好了。”葉昕眉幹脆說起混帳話來。

殷成禧果然哭笑不得，他寵她早就成了習慣，忙道：“那好，你來，我和宋大家聽就是了。”

這話句就象團濕棉花，聽得葉昕眉心裏發堵，什麽叫做你和她聽？你們是一夥兒的？真拿我當徒弟了？

小女孩吃醋時，真的很不講道理，明明很平凡的一句話，就能在她心裏繞出十八道彎來，見她委屈而又幽怨地瞪了自己一眼，殷成禧莫明其妙，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宋大家則大房地記出位置，優雅地坐在一邊，親手扇著紅泥爐子，為殷成禧沏茶：“很久沒有給你沏茶了，雖然不是梅花上的雪上，但你府裏的天山湖冰也不錯，來，嘗嘗，可有當年的味道？”

她素手纖纖，雖然年近三十，可老天對她很眷顧，歲月在她臉上沒留下多少痕跡，肌膚勝雪，吹彈得破，雙眼靈動而明慧，帶著看透世情的睿智與深沈，身段窈窕柔美，葉昕眉自負美貌，但在她面前，卻不那麽自信了，因為宋大家身上，有種成熟的優雅與少女的純真，這樣的氣質，不是她這個未滿十五歲的小女孩能有的，既便她活了兩世，比起一般人多了一份練達，卻還是沒有宋大家的知性與儒雅。

“你沏的茶，自然是最好的，還以為，這輩子再難喝到了呢。”殷成禧笑著接過她手裏的茶，喝了一口，誇道。

他們兩個互動時，葉昕眉真有種被隔斷在門外的感覺，那是只有他們才知道的世界，任何站在這裏的人，都顯得多餘而突兀，葉昕眉明明知道，自己的到來，破壞了人家的敘舊與回憶。

是不禮貌。

可她才不管呢，只要殷成禧沒趕她，就是賴也要賴在這裏，男人是她葉昕眉看上的，你宋大家就算是仙女下凡又如何？以前他沒要你，你輸了，現在再來，你還是會輸，不過，這一次，要讓你輸得沒有再來一遍的機會。

你們管敘舊，敘吧，還喝茶，也喝吧。

葉昕眉自顧自地走到琴邊，試了試音。

正在喝茶的兩個人幾乎同時停下，怔怔地看著她，宋大家是皺著眉的：“小姑娘，你彈過琴嗎？”

葉昕眉是故意的，剛才那幾個音，真的很難聽。

殷成禧卻很詫異，她的琴，他聽過。

“彈過的，彈過的，家學裏有琴課，我試試音。”葉昕眉郝然笑道。

宋大家的唇角露出淡淡的無奈，繼續給殷成禧斟滿茶。

葉昕眉閉了閉眼，讓自己盡量心際平和，腦海裏回想起與殷成禧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的，他第一次救她，卻把她扔在草地上，他第一次做點心給她吃，差點連舌頭都吞了，第一次教她熬粥，她跳著角罵了他一頓……

琴音輕柔地自指尖逸出，一曲憶江南！

宋大家繼續給殷成禧沏著茶，小聲說著曾經的過去，根本沒拿葉昕眉的琴聲當一回事，更沒有多少期待，但當喝完第二杯茶時，她再斟茶時，殷成禧竟然沒接，一雙深遂的眸子柔柔地看著正在彈琴的小女孩，便是當年她彈琴時，他也沒這樣看過自己。

然後，宋大家也被琴聲吸引，技巧先不說，憶江南這首曲子，宋大家也彈過，她知道，若非有深厚的人生閱歷，若非深切的情感，很難彈得出這首曲子的靈魂，而葉昕眉，看著才十四五歲的樣子，分明還未及笄，彈裏的音韻，她是怎麽表達得出來的？

如果只從技藝上看，與自己相比，還遜了一些，彈琴這件事，要的是領悟，不止是對音樂和琴的領悟，還有對生活，對生命的感悟，否則，再好的技藝，也只能彈出了首完整的曲子，卻不能用琴聲打動，感動人，小姑娘竟然在借琴訴說著自己的心事，很不錯了。

一曲終了，殷成禧從她身邊走過去，宋大家以為，他要指點她的琴技：“成禧，小姑娘的琴技真的很不錯了，她這個年紀，能有這樣的造詣，很難得。”

殷成禧卻象沒聽見她的話，竟然在替小姑娘擦汗。

宋大家整個人都僵住，呆呆地看著他。

“身體不好，就別彈琴，勞神得很，又有什麽事不開心了？跟我說，在我出征前，盡量都給你解決了。”

葉昕眉顧不得累，水盈盈的大眼，水亮水亮：“是真的？我有難處，你在出征前都給我解決？”

因為太過沈醉和用心，她的小紅撲撲的，象是要透粉來，大眼閃著興奮，越發亮晶晶的，水嫩的紅唇微張，讓他不自覺就想起曾經品嘗過的美味……

殷成禧忙移開眼睛。

“嗯，能解決的，都幫你解決。”

“那不能解決的，你就由著我嗎？我要是被人欺負死呢？你也不管？”葉昕眉象是生怕他跑了，揪住他的廣袖。

“不能解決的？”殷成禧認真的想，能有什麽難處是自己也不能解決的麽？除了上回，承澤的事……

“不會有了，放心，不會再有了。”殷成禧象是要保證一樣，語氣輕柔得象是怕嚇著了葉昕眉。

宋大家定定地看著他，這樣的殷成禧，已經不是她認識的樣子，記憶裏，只有和自己在一起時，殷成禧才不會把自己繃得緊緊的，時時刻刻防備著，但他對這個小姑娘，分明就象是在哄小妻子，一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裏怕摔了的樣子。

宋大家的心一緊，這樣的感覺，有點陌生，久違了的心疼，再一次向她襲卷而來。

“不是這件事。”葉昕眉知道他指的是什麽，她知道，他有難處，為了救她，他差點豁出命去，怎麽還能怪他。

殷成禧松了一口氣：“哦，那你說說看。”

“你可答應了，只要能辦到，一定幫我解決，你這一去邊關，少則半年，多則一年，那麽久見不著你，我可怎麽辦？”

葉昕眉說著鼻子就發酸，自從重生以後，他闖入了她的生活，而她，習慣了遇到任何危險都有他在，不管他在何處，他都會象天神一樣降臨在她身邊，替她排憂解難，所以，她離不開他。

“嗯，答應，你的是，我都答應。”殷成禧急了，小丫頭從進來就說有事相求，到現在還不說出來，不會真有很大的難處吧。

“荷心姐姐，宋大家，你們可給我做證，王爺說，我的難處，他一定幫我解決。”葉昕眉含淚帶笑道。

宋大家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與殷成禧。

荷心笑道：“是呢，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放心，王爺若是食言，我都不答應。”

葉昕眉向荷心福了一福道：“多謝，也多謝宋大家，願意在這裏替我做個見證。”

荷心道：“小姐，你就快說吧，別說王爺急，我都跟著急呢，快說，是什麽事吧，我猜猜，王爺不知能不能辦到呢？”

“他當然能辦到，而且，這個世界上，只有他能辦到。”葉昕眉強壓住心頭的羞澀，不停地在心裏替自己打氣，情敵太強大，要戰勝她，就得先戰勝自己，一定不能退縮，不能！

“王爺，再跨過年，我就十五了。”葉昕眉鄭重地說道。

不是十四麽？難道自己記錯了？十五了？

殷成禧正有疑問，葉昕眉又道：“奶奶要給我訂親，父親和大伯已經口頭許下了親事……”

原來是這件事！宋大家松了一口氣，小姑娘果然是拿殷成禧當長輩的，而殷成禧待她，可能也就和待殷離昊一樣，只是小姑娘為何能得了殷成禧的青眼，還不得知。

“是王太醫？”殷成禧果然臉一沈。

“嗯，其實王太醫對我很好，寵我，敬我，嫁給他其實也不錯。”葉昕眉幽幽地說道。

“不行！”殷成禧大聲一吼。

葉昕眉嚇了一跳，宋大家也怔住了，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人。

“為什麽不行？”葉昕眉的心裏其實喜滋滋的，若是殷成禧真來一句，那你就嫁給他吧，那她就只有死在這裏了。

“他不合適你。”殷成禧道。

“那你娶我，你不娶，我就嫁給他。”

宋大家的臉瞬間慘白，既便身子還優雅端坐著，但眼神還是前所未有的慌亂起來。

“你……不講道理。”殷成禧無奈地低吼，小丫頭肯定是魔怔了，她對自己的感情，就象許多驚城女孩子一樣，是種英雄式的崇拜，等她年紀大些，這種情感情就會淡，到時候，她還是鮮嫩的小姑娘，而自己則是老頭子了，她肯定會後悔。

“是我不講道理嗎？正好何心和宋大家都在，你們評評理，他與我，同床共枕過，抱過親過，所有夫妻之間該有的事情都做過，這個樣子了，還讓我怎麽嫁給別人？王爺，你真的要做那始亂終棄之人麽？”葉昕眉說著眼圈就紅了，努力吸著鼻子，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噗——”宋大家一口鮮血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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