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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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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後,見素醫館。

狄姜這幾日來,每天天還沒大亮,便早早的起床,從後門的小路走了出去。

武瑞安接連三日聽到動靜,第四日便忍不住跟了上去。

小巷裏,是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小路,蜿蜿蜒蜒,還有許多前些日落雨積下的水窪,腳下稍微不註意便會濺起一腳泥。

“她來這裏做什麽?”武瑞安心中驚異,摸索著向前行去。

巷子裏隔三五步便有一顆樹拔地而起,他需要側身才能通過。

又走了幾百米,便見狄姜趴在一顆大樹前,對樹洞自言自語道:“不要心急,我這有很多,夠你們吃的。”

武瑞安悄悄走過去,湊近了才發現,在那樹洞裏有一窩小奶貓,四只黃色一只黑色,與死去的那只母貓花色相仿。

“你這幾日起大早就是為了它們?”武瑞安道。

狄姜擡頭,便見武瑞安靠在樹上,一臉驚訝。

“你怎麽在這裏?”狄姜道。

“好奇,跟來看看罷了。”武瑞安聳肩,擺了擺手。

狄姜楞楞地點點頭,讚道:“武王爺好身手,我竟沒察覺到身後有人在跟蹤。”

“本王可是在軍營裏練了整整三年!都是實打實練出來的真功夫,當然不可小覷了!”武瑞安一臉驕傲,就像一只張開了花屏,準備去求偶的公孔雀。

“……”狄姜撇撇嘴,不再看他,轉身又從懷裏摸出了些許細碎的小魚幹,一點一點的鋪在了奶貓們的面前。

這些奶貓,才剛剛睜開了眼睛,母貓出去也不過是為它們覓食。可到底一去不覆返了。

“你平時對本王那麽兇,現在對這些小動物卻充滿了愛心,嘖嘖……”武瑞安一臉痛心疾首,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道:“狄掌櫃實在叫人傷心啊,它們可不會在你遇到困難的時候幫助你,照顧你。”

“嗯……他們也不會在我那蹭吃蹭喝蹭住,我養它們一個月的花費呀,還趕不上王爺您一頓飯錢呢!”狄姜毫不留情,直接頂了回去。

“你……”武瑞安面色陰晴不定,最終“哼”了一聲,掉頭走了。

“這就生氣啦?王爺您去哪兒呀?”狄姜在後頭吆喝。

“去給你取銀子!省得你總埋怨我在你這兒白吃白喝。”武瑞安高舉手臂,擺了擺手。

武瑞安是確實太久沒有回王府了,找他的人不少,可是偏偏就是沒有人知道這個地方。他們就像被鬼遮了眼睛,始終不得其門而入。

武瑞安沒想那麽多,只當樂得清閑,現在被狄姜這樣一激,倒萌生了回去看看的念頭。

武瑞安回到王府之後,沒有多做逗留,換了身朝服便進了宮。

進宮後,他聽聞辰曌在寢宮午休,便直接去了她的寢宮。

這幾日,他的氣也消了大半了,今日來,確實是想與辰曌好好說說話,承認自己沖動的過錯。

誰知他剛一走到殿外,便聽見宮中嬉笑打鬧聲傳來。

“這樣寫好不好看?”

“還是這樣比較好,我教你。”

好聽的男聲從寢宮中傳來,武瑞安覺得有些耳熟,走近一看,便見江瓊林正站在辰曌身側,彎著身子,緊緊貼在她身旁。

二人手把手的握著一支筆,正在絹帛上書寫著什麽。

“奴婢參見武王爺,王爺萬福。”安素雲立在門口,第一時間行禮問安,也給屋內的人提個醒。

辰曌和江瓊林擡頭,便見武瑞安沈這臉站在門邊,眸子裏的神色覆雜,說不清是個什麽意味。

“皇兒,你終於肯回來了?”辰曌和煦一笑,似乎並不生氣。

她當然不生氣了,武瑞安捅下的婁子已經被一眾官員修補整齊,而且事實證明這並不是武瑞安的錯,他也是受害者之一。究其根本,還是自己錯怪了他。

“既然母皇有事,兒臣便不打擾了,兒臣告退。”武瑞安淡淡道了句,連寢宮的大門都沒踏入便轉身離開了。

辰曌看著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門外,良久,才長舒了一口氣,搖頭嘆息道:“朕這個皇兒,素來不服管束,朕為他也是煞費心神吶……”

“武王爺是不是誤會了?”江瓊林一臉愕然,顯得憂心忡忡。

辰曌搖了搖頭:“安兒自小與朕不睦,與愛卿無關。”

“王爺何故如此?”江瓊林凝眉。

辰曌放下禦筆,吹了吹宣紙上未幹透的墨跡,才緩緩說道:“安兒之所以與朕不睦,是因在安兒年幼時,朕忙於政務,對他便疏於管教,平時,他反倒是見淑太妃的時間比較多。久而久之,瑞安,婧儀都與淑太妃較為親密,朕也好幾次想拉近母子關系,卻都以失敗告終。”

“記得曾經有一次,安兒提著劍,怒氣沖沖的來到朕的寢宮。”

“朕還記得那天的月亮很圓,可惜月圓人不圓,他手提重劍,指著朕的脖子,問道:’淑妃娘娘說的可是真的?是您為了爭寵,一碗墮胎藥,害得三皇兄胎裏不足,壽元早夭?’,朕想解釋,可是不知從何解釋。”

“朕總不能告訴他:’你的父皇聽信淑妃的挑唆,賜了朕一碗墮胎藥?’那該多教他傷心啊……”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好幾聲掌摑聲,“啪啪啪啪”幾下甚是沈重,似是下了狠手。

“素雲,出什麽事了?”辰曌低喝一聲。

過了片刻,便見安素雲拖著一個婢女走進來。

“陛下,奴婢連著幾日來,發現此婢一直鬼鬼祟祟的在窗邊偷看,她定然動機不純,經奴婢盤問之下,她才承認自己已被淑太妃收買,日日報告……”安素雲說到此處,突然頓住了。

“報告何事?”辰曌催促道。

安素雲深吸了一口氣,淡道:“報告您與江大人的一舉一動。”

江瓊林立在一旁,心中一凜。

“果真如此?”辰曌凝眉,看向那名婢子:“你擡起頭來。”

宮女全身顫抖,緩緩的擡頭,便見她兩個腮幫子腫得老高,嘴角亦有鮮血淌出。顯然是被人施以重刑,恐怕嘴裏已經不剩下一塊完整的皮肉。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奴婢只是偶爾拿了太妃一些賞錢,太妃也只是問問江大人何時進宮,何時出宮,日日憩在何處而已,奴婢沒有說旁的呀!”宮女一說話,便有血星子從口中飛出,看得辰曌心中更加惱火。

“把她拉出去,在伴月宮前剮了,”辰曌擺了擺手,淡道:“讓這滿宮的宮女太監都去觀刑,教他們看清楚,這就是幫太妃傳話的下場。”

“以後,朕看誰還敢亂傳話。”

辰曌的語氣淡然,殺人不過就像捏死一只螞蟻。

這本罪不至死,只因她剛剛被武瑞安氣著,心情不睦,也算這宮女自己運氣不好,撞上了火藥口。

宮女聽聞,直接兩眼一黑暈了過去,可是很快,她又被安素雲從地上提起,就像提著一灘爛泥。

她的身子被拖曳在地上,將她的舊傷磨破,煞時鮮血淋漓。

她疼得不得不睜開眼睛,看向辰曌的眼睛裏充滿了悔恨和害怕。

“陛下饒命啊——”婢子止不住的求饒,面上鼻涕眼淚和血交雜在一起,淌了一臉。

“拖出去。”辰曌面無表情道。

“且慢!”

江瓊林說完,安素雲停下了步子,她回頭看了辰曌一眼,辰曌做了個’停’地目光,隨即,她便又將宮女扔在了地上。

“請陛下手下留情,饒恕了她吧!”江瓊林回握住辰曌的手腕,央求道。

“你心疼她了?”辰曌的臉黑得能滴出墨來。

江瓊林搖頭:“我心疼的是陛下你。”

“哦?”辰曌一挑眉,沈聲道:“她對朕不尊,若朕不嚴加懲治,朕往後該如何統禦六宮?”

“治國齊家安天下,都靠一個‘德’字,瓊林不希望陛下的手上再沾有無辜的鮮血,何況……陛下本不是這樣鐵石心腸的人,不是嗎?”江瓊林看著她的雙眼,充滿了祈求。

辰曌沈著一張臉,許久都不說話。

過了半晌,才對地上瑟瑟發抖的人道:“你擡起頭來。”

女婢顫顫悠悠的擡起頭,兩行淚痕清晰可見,端得是一副人見人憐的模樣。

“模樣不錯,到底是淑太妃宮裏教出來的,一個比一個狐媚。”辰曌又一拂袖,安素雲便將其拖了下去。

江瓊林知道她兇多吉少,自己說什麽也是多餘,便立在一旁,不再多言。

辰曌見江瓊林一臉失落,想了想,卻又舒展了眉目,道:“等等。”

安素雲聞言,停下了腳步。

“把她打發到太妃宮中伺候,就說是江大人為其求情,才可免於一死。”

“是。”安素雲頷首,很快便依詔行事。

江瓊林喜不自勝,連連握著辰曌的手腕,喜道:“多謝陛下開恩。”

辰曌轉過頭,深深地看了他,隨即甩開他的手,楞楞地看著他,不著一語。

江瓊林不知自己又犯了什麽忌諱,亦是不敢說話。

“你……”辰曌欲言又止,終還是擺了擺手:“罷了。”說完,她便提步走出了寢宮。獨留下江瓊林在身後,惴惴不安。

……

往後的日子,二人之間似乎生出了嫌隙。

江瓊林日日宿在大明宮西角落的盈暉閣中,辰曌既不讓他離宮,也不宣召他到禦前侍奉。

江瓊林心中雖有忐忑,但是也只當作是她為了太妃宮婢的事情而不開心,想著等她氣消了也就雲開霧散了。

可是,他卻沒想到,此後,他卻再也沒有能等到她氣消的那一天。

“陛下,是不是趁此機會……”勤政殿中,安素雲欲言又止。

辰曌一恍然,才擡起頭,怔道:“是啊,朕都快忘了讓瓊林入宮的目的了……”

經過安素雲的提醒,辰曌想了一整晚,一夜未眠。

臨天亮了,才最後做出了決定。

這對她來說,已經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遙想當年在東都,為了獻王能脫困,她以身赴死只是一念之間的事情,到如今任何國家大事,也不過是她執手落筆的時間。

她從來沒有像昨夜那般,因為一件事,一個人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辰曌下朝之後,依舊沒有宣召江瓊林入勤政殿侍奉,半夜,卻獨自一人去了他所居住的盈暉閣。

盈暉閣中,江瓊林正在臨摹先朝大家的畫作。

辰曌走進屋裏,沒有讓人通傳,在門邊盯著他看了許久。

江瓊林的側顏一如初見他時那樣美好,怎麽也看不夠。

許久之後,等她腿有些發麻了,辰曌才走近他,道:“這裏不需要你了,你即日起,去伴月宮伺候。”

“陛下要我去伴月宮……伺候淑太妃?”江瓊林擡頭,一臉愕然。

他的手一抖,那幽黑的墨汁便自筆尖滴落,臨摹了好幾日的《春霜畫月圖》便毀於一旦。

他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紫金白玉狼毫畫筆,繞過桌子,走到桌前,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真的希望我那樣做?”

“是,”辰曌定定的看著他,點了點頭,道:“這幾日來,伴月宮那人見你與朕疏離,便蠢蠢欲動,將你身邊大部分的宮女收買,只為知道你的一點消息,既然她如此喜歡你,你便去伺候好了。”

“……”

“今夜,不必回來了。”辰曌面無表情,眼神平靜無波。

江瓊林楞了許久,見她神色堅定,目光沈斂,沒有絲毫玩笑的意味,他的心猛然一沈。

他突然覺得,她或許是真心的希望自己去服侍太妃。

他本以為是辰曌原諒了自己,要與他重修舊好,卻不想等到的是這樣一個詔令。

不過若是這般,那麽一切都說得通了。

他終於不用再日日膽顫心驚的猜測,辰皇即不近男色,又費勁心思與自己交好是為何了。辰皇如此大費周章的將自己擡到高位,與自己裝做親密的模樣,其實都是做給伴月宮的那人看的。

她接近自己的目的,也不過是想讓自己在合適的時機,去誘惑太妃。

他從頭到尾,只是一顆會被她指派的棋子。

一個借以控制太妃的棋子。

他曾經以為自己自由了,能陪在喜歡的人身邊,侍候她一人終老,臨到此,他才發現,他此生的命運早已註定。

他素來都身不由己,始終逃不掉被拱手讓人的悲劇。

江瓊林氣血上湧,再顧不得君臣之禮,一把將辰曌抱在懷中,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瓣。

下一刻,江瓊林吃痛,辰曌毫不留情,一口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血腥氣在二人的鼻腔裏彌漫,但他仍是不放開,霸道的想要將她據為己有。

漸漸的,辰曌放棄了掙紮,但是也不似從前那般回應他。

她的眼中盡是冷漠,任他如何挑逗,也勾不起她半點欲火。

他就像在親吻一具死屍。

自己這樣做,和東都天牢中欺負她的人,有何不同?

他不該這樣對她的。

江瓊林覺得絕望,漸漸放開了她。

“吻夠了?”辰曌毫不留情,冷冷道:“去伴月宮吧,淑太妃可喜歡你得緊。”

“吻你,永遠都不夠,就算不能再和陛下在一起,下官也不會去伺候旁人。”

江瓊林堅定道:“下官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被過去的仇恨蒙蔽了眼睛,若您因此想要下官的命,下官亦會順從,陛下只管拿去就是。”

江瓊林說完,深吸了一口氣,在她身前跪下。

辰曌卻遲遲沒有下一步的舉動,半晌過後便徑直轉身離去。

她不想逼他。

她知道,逼他也沒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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