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人常常會滿臉懊悔地提起以前的事，說媽媽懷我的時候，所有人都說是個男孩子，沒想到生下來卻是個女兒，以至於一年後還得東躲西藏、又罰了好一筆錢，才終於生下了弟弟。

於是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明白，我和弟弟是不一樣的，我每天都需要下地和做各種家務，弟弟什麽都不需要做。因為我也明白，如果不是懷孕時候的誤認，我根本就是沒有機會來到這個世上的。

不怕你們笑話，我以前覺得這也沒什麽不對，因為周圍所有的女孩子都是這樣的，甚至我已經算是過得很好的了，至少我還可以上學。

我不是非常聰明的人，每天都熬到半夜才能保住還算不錯的成績。可是高三的時候，突然有一天，家裏對我說，不要用功了，家裏沒錢給我上大學。高中不是義務教育，讓我讀完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女孩子讀書沒有用，家裏已經在給我張羅婚事，讓我拿到高中文憑後就早點結婚嫁人、出去打工賺錢，彩禮還可以留著給弟弟娶媳婦蓋新房子。可是明明前一天才剛給弟弟買了新的運動鞋，要好幾百塊一雙，我一年的衣服加起來也沒有這麽多錢。

那個時候，有很多以前和我一起上學的女同學，都早就已經出去打工了。

我嚇壞了，卻根本不知道怎麽辦才好。老師也很著急，勸了我父母幾次，卻還是沒有用。直到快要高考的時候，有一天老師把我叫去辦公室，說有人願意資助我繼續上學。

是個很漂亮的姐姐，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好看的女孩子，好像和我根本就不是生活在一個世界裏。姐姐說可以資助我上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但有兩個要求，第一是，不要求我的成績是最好的，但必須是最用功的；第二是，拿到的錢不能用來補貼家裏。

我答應了，高考收到A大的錄取通知書後，一個人偷偷來了海市。

姐姐給我安排了住處，打了學費和生活費，還給我介紹了一份家教的工作。

她看起來很冷淡，話也很少，從來不會說什麽話關心安慰我，一開始我其實有點怕她。但後來發現她很心軟，明明一開始就說好只給我最基本的生活費，可是在逢年過節、還有我生日的時候，都會早早多打一筆錢過來。和我說話的時候，一點也沒有高高在上的意思。

可是我知道我讓她失望了。

半個月前我突然接到了家裏的電話——其實我離開家以後就再也沒有和那邊聯系過了。後來我才知道，是同鄉的同學告訴了他們我的電話。媽媽說弟弟在老家打傷了人，賠不起錢就要坐牢了。她哭得那麽傷心，我拒絕不了，可是也拿不出那麽多錢。我沒有想到她會鬧到學校裏來，還……那樣說我。

而我幾天甚至還去問姐姐借錢。她沒有答應，可是也沒有罵我。後來幾天我總是想起她那天的表情，很失望很失望，甚至好像比我自己都還要難過。

明明是血親，卻根本不把我當作人來看待，反而是本該是陌生人的一直幫助我、甚至為我難過。我也看到了大家的評論，還有很多和我相似的女孩子。雖然我不聰明，可是我也不想犯-賤。我想明白了，我沒有做錯什麽、也不欠那個家裏什麽。我不會再回去，也不會給任何錢的。我會像評論裏的姐妹們一樣，努力離開那個毫無意義的家，作為我自己而有尊嚴地活下去，謝謝你們為我發聲。”

長微博到這裏就結束了。很顯然博主是個性格非常溫和的人，即使是這樣的微博裏，也沒有什麽過於激烈的措辭。盡管沒有提到求助的內容，轉發和評論裏還是有不少人在為她出謀劃策。

楚歌看著屏幕抿了抿唇，手指在轉發鍵上停頓了一會兒、一時還沒有直接點下去，身側就有人黏黏糊糊地湊過來蹭了蹭她的肩窩，然後輕聲道：“你看，她沒有辜負你。你做的事，都是有用的。”

楚歌沈默了一會兒，還是點下了轉發鍵，然後低低地“嗯”了一聲。

……

楚歌在第二天聯系了餘梅——就是那個受她資助的女孩子。

她還是顯得有些膽小和歉疚，但至少看得出來，她現在想要脫離原生家庭的決心是堅定的、不再心軟了。她一疊聲向楚歌道歉，楚歌依然還是懶洋洋地沒什麽表情也沒什麽回應，不過第二天就把這件事給解決了。

說實在的，這事其實也並不太難。

楚歌第二天就找了餘梅的母親，當場給她看了張餘梅簽字的欠條，又問晏清時從晏氏的法律顧問裏借了個律師——陸繹是晏清時的中學同學，說起來也認識楚歌多年了，這會兒西裝革履、金絲眼鏡，怎麽看都是一副社會精英的派頭。餘梅的母親本就是個沒什麽文化和見識的農村婦女，平時也就是全靠撒潑打滾鬧事，陸大律師隨便幾句話就把她忽悠上了，說餘梅問楚歌借了錢，多久不還利息就得翻番，還不上他們就去告餘家，全家都得吃官司雲雲，連法條的哪條哪款說得煞有其事的。

楚歌這天打扮得就很冷艷，手腕上還貼了個哥特風的紋身貼，乍一眼看去就是為富不仁的惡毒大小姐，全程在玩手機，卻時不時擡起頭、漫不經心地掃來一眼，看得她更心驚肉跳，沒一會兒就坐不住了，直說自家和餘梅早就斷絕關系了，她欠的債和他們家半點關系也沒有，之後就慌慌張張地溜了。

楚歌臉上倒是看不出什麽愉快來，輕嘖了一聲，理了理裙擺也站了起來。

陸繹笑了笑：“送你回去？”

“不用了，”楚歌指了指咖啡店外，“我男朋友在等著了。”

男人見狀也沒勉強，點點頭和她道了別，目送她出了店門。門外的少年清瘦挺拔，在看到她的一瞬間目光陡然明亮了起來，歡歡喜喜地湊過來牽住了她的手，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親昵和愛慕。

陸繹笑笑，又嘆了口氣，摸出了自己的手機打電話：“清時，晚上一起喝酒？”

……

這天是周一，樂胥接到了楚歌，剛好一起去A大上課。下課之後叫了餘梅出來吃飯。

餘梅是知道樂胥的——雖然不同系，但計算機系的風雲學長，A大現在應該沒人不認識。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這位“計院院寵”的真人，很顯然和陌生人一起吃飯讓她有些緊張和局促。楚歌又很沈默，也不主動挑起話題，就顯得氣氛更加僵硬。但好在樂胥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也沒什麽架子，時不時還招呼餘梅夾菜，漸漸地氣氛還是平和了不少。

吃過飯楚歌拿出了那張欠條，又問餐廳借了個打火機，當著餘梅的面把欠條燒了，才淡淡道：“以後不要隨便簽字。”

欠條是她昨天找餘梅簽的，為了好拿出來嚇她的母親。小姑娘昨天看了一眼，什麽也沒問，就爽快地簽了字，也不怕她在上面寫個百八十萬、再加上幾倍利息的。

這時候聽她這麽說，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卻搖了搖頭：“我知道姐姐不會害我，所以才簽的。”

楚歌捏著打火機的手指微微頓了一下，而後嗤笑了一聲，也不答話，拉著樂胥站起來買單，隨便揮了揮手：“走了。”

於是女孩子就目送著兩個人牽著手出了餐廳，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然後又收拾好了書包匆匆趕去上晚上的課程。

而這個時候，晏清時難得沒有加班，正坐在好友的公寓裏陪他喝酒。

是真的陪——陸繹喝酒，他喝水。

晏清時的酒量其實還行，不過他不愛喝酒，一會兒還得開車回去，所以一點沒沾。陸大律師也不介意，自己開了一罐啤酒、仰頭灌了一大口，然後幽幽地嘆了口氣：

“怪不得你老是不肯幫我追她。”

“你們不合適。”晏清時毫無愧疚感，平靜地接話，“你也沒有那麽喜歡她。”

陸繹又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和晏清時是中學同學，那會兒起關系就很不錯。晏清時和楚歌那時候住在一起、同進同出，他自然也就認識了楚歌。

自從確定了晏清時和楚歌並沒有什麽男女之情的時候，他就想追楚歌了。本想著近水樓臺先得月，沒想到晏清時口風死緊、一點都不肯幫忙，問就是“你們不合適”。

他看不出來有哪裏不合適，早幾年為此還和晏清時超過幾次、覺得他不夠兄弟，直到今天看到了樂胥，他好像才終於有點明白了，不合適在哪裏。

一個純粹的、坦誠的少年，未必每時每刻滿腦子都是她，但對她的愛毫無保留、毫無遮掩。

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和晏清時是一類人，想得太多、顧慮太多，絕不可能毫無保留。

“也好，”陸繹連喝了幾口，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神色有些悵然，“她跟你說過了吧，她有份遺囑在我這裏。你不知道，當時她來找我說要立遺囑的時候，看著像隨時都會自殺似的。至少現在，看起來好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是這樣的，晏總每次和兄弟吵架，起因都是不肯幫忙追妹子【。感謝在2020-05-23 20:58:06~2020-05-27 23:09: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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