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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暴戾的小皇帝(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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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元十三年,雲楚天子楚懷瑾遇害於蒼瑯坡,謚號“元禎”。

國喪。

當日,喪鐘長鳴,雲楚百官奉迎定王入居正天殿暫代朝政,封王攝政。

皇城下了一場大雪,入眼漫天的白,素衣宮女垂首提著宮燈,繞著寧心殿走了千重階。

燭火忽明忽暗,照在那隔夜殘霜上,四下無人說話,瑟瑟做小,更添幾分冷寂。

三兩官員停在正天殿偏側的階梯上,遙遙回望了一眼,終是嘆息著垂下手去。

這泱泱雲楚頃刻間變了天,可整個皇城連幾個裝模作樣哭嚎的人都尋不到,更別提那些不痛不癢的尋常百姓人家。

皇帝做到這般孤寡落魄、天人厭棄的地步,也實非不易。

“可知今日守陵的是誰?”

“約莫還是昨日個宮人。”

“陛下…先帝竟無一子嗣啊。”

“攝政王…可曾去過?”

“……”

“也罷,也罷。”

……

這天寒地凍的,蕭衡也不知從哪裏尋了一壺梨花釀,燙了小半會兒,待酒勁消了大半才倒了一小盞給溫衍,開口道:“只能喝一點,暖暖身子就要打住。”

溫衍小口抿著,溫酒過喉,除了一點甘冽,沒嘗出更多滋味來,但勝在從未品過,也覺著滿足。

“在蒼瑯坡隨手撿回個屍首也敢往皇陵帶?當著那麽多祖宗的牌位,也不怕夜間睡不安穩?”

周宴氣得狠灌了一口,見楚懷瑾緊盯著他手裏那壇酒,眼睫輕顫的模樣,像極了小時候攥著他衣角跟後頭走的模樣,心頭的火才堪堪消了一點下去。

“這個你喝不得。”周宴一個翻身,坐在窗角晃著手。

溫衍轉頭看向蕭衡,滿眼都寫著“想要,想喝”。

主要是楚懷瑾自小就沒怎麽喝酒,即便登基以後的一些國宴,楚覆在跟前坐著,他也顧慮著左右不敢碰。

這偶的“一開葷”,偏偏遇上的還是被消了大半酒勁的梨花釀,“葷”沒開徹底,有些剎不住車。

“不行。”蕭衡搖了搖頭。

溫衍眨了眨眼睛,睫羽成扇,雙眸烏黑,透著半股子親昵和天真,繾綣莫名,小皇帝難得服一次軟,蕭衡幾乎當場就繳了械。

“就一口。”蕭衡認命起身。

周宴見從墻沿暗格裏取了一小壇酒出來,“嘖”了一聲幽幽道:“你就慣著他吧。”

封泥剝下的瞬間,濃郁的酒香絲絲蔓開來,幾乎將整間屋子浸透。

“你竟瞞著我藏酒?”周宴無酒不歡,一聞這酒香就知曉是好東西,頓時覺得自己手中的玩意成了白水。

“漠北的冷泉釀的。”蕭衡輕笑著坐回溫衍身邊,漠北景還未帶他見過,先飲個漠北酒也好。

“餘香比不得江南的酒釀,第一口便上頭,所以只能嘗一點。”

蕭衡說一點,真就一點,還摻了大半梨花釀在裏面,酒香被沖得極淺,卻又糅了些梨花的清香,不輕不重的將將合口。

這酒是為了溫衍開的,可最後大半都落在了周宴的口裏,兩人倒也吃的盡興。

“項鶴那邊怎麽說?”蕭衡開口道,見溫衍被酒醺得微紅的眼,嘴角笑意更甚,心尖也越發軟。

“見到我爹的瞬間便有定數了,就像小瑾說的,他沒有拒絕的理由。”周宴袖間的衣服被過窗而入的風吹得獵獵,被酒氣沖著也不嫌冷,開口道:“對了,他還得空將嚴尚書他們接到府上了。”

溫衍擡起頭來,“我倒是給忘了,還是太傅想的周到。”

周宴搖了搖頭,笑著說:“項將軍被你嚇得不輕,年紀這般小,心性卻堅。”

還有半句話,周宴沒有說出口,只是掩飾所有情緒仰頭灌了一口。

項鶴說“對雲楚來說是好事,但對陛下來說,未免過於沈重了些”。

“要等到什麽時候?”周宴有些不耐地問蕭衡,這喪鐘的聲音聽得他想殺人。

楚懷瑾的身子本就危險,他們都有意無意避開“死”這個字,生怕沖撞了什麽,犯了忌諱。

但楚覆那一聲一聲喪鐘像是在不住提醒他們,很多事情只是或早或晚的區別,即便他們不提,也懸在所有人額上不曾落下。

哪怕周宴一遍一遍提醒自己,這喪鐘權當做楚覆給自己提前敲上的,也不能睜只眼閉只眼隨他去。

“兩日。”蕭衡想到楚覆,眸色忽地一黯。

他曾趁著溫衍睡下的時候,往皇城走了一遭,看著寧心殿那人睡過的榻上,一層又一層的白幡、兇壽錦被,還有連燒幾夜的緞紙白銀,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可和真正的國喪比起來,楚覆的敷衍幾近赤|裸,賊子野心像是不怕任何人詬病,皇帝該有的萬民舉旗、良辰入殮、陵墓禦道,通通用“暴斃”為借口從一而簡。

蕭衡聽到“暴斃”一詞的時候,煞氣和殺意一同席了上來,若不是想著那人還在等他,他倒是想讓楚覆切身知道什麽叫“暴斃”。

“徐亮到了?”溫衍疑惑出口。

“嗯,昨日夜裏。”蕭衡止住溫衍意欲再倒一杯的手,板著臉說:“不行。”

溫衍一哂,看著蕭衡重新倒了一杯清水推至眼前,有些微惱,大抵是有些醺著了,平日斂慣了的神情都有些放松,嘴裏不發一言,眼睛已經把想說的話都說了個遍。

“這是…醉了?”周宴一挑眉,“所以說小孩子喝什麽酒。”

溫衍皺眉,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先駁了周宴那句“醉了”,還是那句“小孩子”,稍頓片刻,才冷聲說道:“沒有。”

“喝醉的酒鬼都愛說自己沒醉。”周宴調侃道,轉而看向蕭衡,“跟你說他喝不得,偏要順著他。”

“聽到沒,小酒鬼。”蕭衡點了點溫衍的鼻子,也不知道頰邊的緋色是醺的還是赧的,亦或是兩者都有。

楚懷瑾這身子沒經過酒勁,酒量大略不是很好,可溫衍尚能保持清醒,被兩人這麽一噎,很想喊一句“放肆”。

“徐亮昨日便到了,你不去見見?”溫衍微瞇著眼睛,徐亮既已到了,這人沒道理在這裏陪著他們喝酒,而且徐亮是被蕭衡從漠北境內撿到的,一手提拔上來,甚至沒有經過他和楚覆的手,自是信不得別人。

“見了。”蕭衡說道。

“什麽時候?”他怎麽不知道?

“昨日夜裏,影一在外守著,便抽空走了一趟。”蕭衡怕這人醒來找他,又怕他出狀況,將所有事宜吩咐好後便匆忙回程,他素來行事雷厲,徐亮他們也沒多問什麽。

“都幾日沒好好休息了?”溫衍下意識問出口,語氣不善。

這幾天他睡得比往日沈,但隱約還是能知曉一點動靜,粗略一算,這人起碼有三四日沒好好合眼了。

“你當自己是什麽?”溫衍越想,心頭火越盛,偏偏蕭衡還一臉無所謂的模樣。

“在擔心我?”蕭衡湊近了身子問道。

“沒有。”溫衍冷聲側過臉。

“我知你在擔心我,但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須得去做。”蕭衡笑得說道,他要替這人平了天下,用楚覆的人頭祭了渤水那些亡魂,才能真正安下心來。

他不舍得將他困在這方寸茅地,寸步難行。

溫衍垂下眸子,嘆了一口氣,他就是知道蕭衡的意思,可就是因為知道的太清楚了,而自己又什麽都做不得,才越發無奈。

“這雪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周宴望著窗外幽幽說了一句,言罷,縱身從窗躍了出去。

周宴高舉著酒壇晃了晃,任雪落在他肩頭、落在壇中,也不回頭,徑直往前走著,說了句“欠小瑾一壇酒,我記下了,待我去尋壇百年佳釀來,再給你補上,定比這個更好。”

“可得等住了。”

“這麽大雪,也不打把傘。”溫衍起身站在門口遙遙喊了一句。

直到周宴的身影越來越遠,徹底隱在一片銀白中,才低下頭,慢慢勾著唇,回了一句:“我也記下了。”

這壇酒,他替楚懷瑾記下了。

蕭衡牽著溫衍往榻邊走,解下他身上的白裘抱著上了榻,才淡聲道:“睡一下,酒氣好散一些。”

“他說欠我一壇酒。”溫衍閉著眼睛喃了一句。

“嗯,記下了,百年的酒,少一年一月都不行。”蕭衡低頭吻在溫衍眉心。

“你也欠我一杯……合巹酒。”溫衍把臉往蕭衡懷中一埋,說完騷話後又不敢擡頭看他,一時疏忽,忘了這青天白日的,藏也藏不住。

嚴起的確欠他一杯酒。

上個位面婚都結到一半了,誰知半路殺出一個指南。

溫衍就聽著蕭衡的心跳越來越快,緊接著而來的,還有一陣低沈悅耳的笑聲,逐著未散幹凈的酒氣而來,在耳邊幽幽蕩著,貼在心上,綴在眼底。

感覺到蕭衡低頭要看他,溫衍連忙攥著被角,慌亂著喊了一聲:“不要看我。”

蕭衡只覺得魂魄都被那幾個字燙了一下,良久,才似哄似騙說了一句:“醉了?”

大抵是真醉了,話都說得這麽…要命。

“嗯。”溫衍接住這個臺階順著下,完全忘記了曾信誓旦旦說著“沒醉”的是誰。

“好,醉了。”蕭衡不想逗狠了,夠了,今日給他的這顆甜棗,夠他嘗很久了。

簾外漫天的雪,久落不歇,溫衍的呼吸漸漸穩了下來,朦朧間,囫圇著問了一句:“等睡下了,你又要走嗎?”

蕭衡只一頓,便拂手將卷簾放了下來,一個綿長的吻,唇齒纏綿間,壓著聲音道:“不走,就在這裏陪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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