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好像有光打在傅長歌的臉上，他的耳邊依然充斥著有很多的聲音，雜亂喧囂，吵的人實在難受，但傅長歌在這噪聲中掙紮了許久，卻是怎麽也逃不開，好似有人在他腦中擂鼓大叫，可他卻束手無策，只能聽之任之。

“……顧辰生、顧辰生……”傅長歌聽見了自己的呢喃，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麽。

“顧辰生……”漫上傅長歌指尖的只有一片虛無，卻偏偏讓他覺得陰冷地刺骨，“……阿蟠!”

“不……”嘈雜和陰冷終於圍攏了上來，包裹著傅長歌向黑暗中墜去。

……

傅長歌知道所謂的“大事”正在發生，發生在他的身上，發生在……他的阿蟠的身上。

但他仍不知道，自己缺席了顧辰生一生中最大的轉變。

他更無從得知的是——

傅長歌即將成為這發生在顧辰生身上無端變化的，推波助瀾者。

……

待傅長歌再次醒來的時候，一片溫暖的陽光映在他的臉上，他掙紮著睜了睜眼，才發現外面已然天光大亮。

這陽光太好了，照的人心底都暖洋洋的，照的傅長歌怔楞了許久——天光大好，不遠處的湖面平靜的一點波瀾都沒有，甚至還有隱約的鳥鳴傳來，若不是飄到鼻端的焦糊味，傅長歌幾乎以為昨夜的大火是一場夢。

“丁……丁祿炊，他們要……”傅長歌一點點地把自己腦中那一團亂麻捋順，“殺、殺……阿蟠，不好，阿蟠！”

好像是睡夢中聽了的哪一句話提及了顧辰生，又好像根本沒有，但這足以讓傅長歌的心猛地一個激靈。他掙紮著從椅子上爬起身來，手腳疲軟，整個人渾身無力，踉蹌著便向外跑去。

在見到湖面那一刻，傅長歌甚至都顧不上縱身提氣，更顧不上自己還有沒有力氣泅水，一個猛子便紮進了湖面之中，一邊嗆水，一邊向岸邊游去，爬上岸的時候，狼狽地像個水鬼。

“阿蟠在哪、阿蟠在哪？”傅長歌一陣心焦，“阿蟠去救安愉心了，不對，安愉心不是昨天和陳錦如在一起，還被我打昏了……不對……”

傅長歌的腦中依然是一片混沌，“阿蟠往哪去了……安愉心……安愉心的院子！”

此時的傅長歌已是分不清方向，他抓起一個路過的安家家仆，絲毫不顧自己從剛從樹上爬來如水鬼一般的模樣，把對方嚇得大叫。他只是連聲問道，“安姑娘的院子在哪裏？安姑娘的院子在哪裏？”那安家家仆顫顫巍巍聽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傅長歌問的是什麽。

那家仆的手顫抖著指了個方向，“那邊，就那邊，公子你……”他的話還未說完，傅長歌幾乎是撞開他奪路狂奔而去，“哎呦……瘋子！”家仆站穩，撇了撇嘴。

……

待傅長歌趕到記憶中安愉心的院子前面時——不，傅長歌已經認不出來這是個院子。出現在他眼前的分明是一堆瓦礫了，一堆燒焦的、坍塌破敗不堪的碎石斷瓦。

傅長歌心裏的一根弦“砰”的一聲崩斷，他一下子跪倒在那破敗的廢墟前面，喉頭不斷聳動。傅長歌覺得自己總該咆哮，可他卻一時失語，嗚咽著什麽都說不出來。

好在周圍的人都忙忙碌碌的，此時竟然也無一人註意到跪倒在地上的傅長歌的異狀。

的確，在這般大火之後，傅長歌這樣悲痛欲絕的模樣竟也算得上異狀了。

此刻來來往往的安家家仆，或是別的什麽看穿著打扮識別不出的人，竟一個個臉上都沒什麽悲傷的神色，只是衣衫破敗一些罷了。甚至還有人邊走邊嬉笑著，不過這般嬉笑的人終究是少的，總也不過是一兩聲而已，更多的是那些帶著感嘆的驚呼聲和議論聲。

“哎，真是奇怪啊，這火怎麽起的這麽大……”

那些聲音就這樣鉆進了傅長歌的耳中，天知道傅長歌現在什麽都不想聽，他根本沒心思去聽任何東西，可那些聲音就像不說傅長歌控制一般——其實本來便不受他的控制，他連自己的喉嚨都控制不住，更遑論別人的。

“就是就是，誰知道這大火怎麽起來的呀，起得那麽突然。”

說話的是兩個安家家仆打扮的人，他們此時一邊提著水桶，望地上那些還沒燒盡的小火苗上潑著水。

“真是活見鬼了，平時夫人一直囑咐著，夜裏的打更的還見天喊著呢，天幹物燥，小心火燭。這府上的堆砌的雜物也罷，餵牲畜的草料也好，那可是時時有人檢查著的，可這火就這麽不明不白地燒起來了。”水潑的有一下沒一下，可這兩人的嘴上倒是沒一刻停過。

“算了算了，現在說這個也沒用，好在大家都沒有什麽傷，都還好好的，倒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也真是運氣好，你看著不是全全乎乎都從大火裏跑出來了嘛，我看這火也沒什麽，算不得什麽大事。”這人說著把空了的水桶放到一旁，指著自己又指指四周，說道。

“那可真不一定，你這話可得小聲點。別讓人聽見了，說你在那裏幸災樂禍。”

“幸災樂禍？我怎麽幸災樂禍，這有什麽可幸災樂禍的。”

——這的確是讓人納悶兒了，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句話竟然讓傅長歌心裏出現了這樣一種想法。

這想法浮現在傅長歌腦海的那一刻，他不由得痛斥了自己一句，簡直是……不可理喻，傅長歌幾乎沒用這個詞形容過自己，但他此時卻覺得境況很對，這詞用的也很對，自己的確是不可理喻——他此刻竟然還有心情去聽別人的墻角，雖然這墻角不是他主動去聽的，但是他腦海裏竟還不自主的去轉悠這些話。

“哎，這話我告訴你，你可小聲點，別亂說。”那仆人頗為謹慎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情況，然後還刻意的壓壓自己的聲音，但其實這音量也沒下去多少，“據說今兒個早上天沒亮的時候，從這院子中拖出了好幾句黑衣服的屍體，都是死狀可怖，偏偏還都沒倒在明面兒上。有一個正倒在樹根底下，天色昏暗，誰也沒看見。前院一個姑娘提水過來，一不小心踩到了，可是嚇了一大跳呢。據說比昨夜大火受的驚還要大。”

“什麽，死人了？燒死的？”

“不是，全是死在刀劍之下。而且呀，還有你不知道的呢。”這仆人竟然賣了個關子。

“什麽什麽，你快點說。”

跪坐在不遠處的傅長歌，此時臉上的表情仍然是沒什麽變化，他好像對外界沒什麽反應，可他偏偏又知道自己的心裏有一個聲音也在說了一聲“接著說”——他傅長歌竟然被這種拙劣的吊胃口的技巧，還不是吊他的胃口的，給弄得十分好奇。傅長歌不由得苦笑了一聲，當然，即使這笑聲他也沒能發出來，壓在喉嚨中，倒像是一聲道不盡的哀鳴。

“你不會真沒聽說吧”那仆人聽著對方的話，卻好像聽到了什麽天大的震驚的笑話一般，“那麽大的響聲你一點沒聽見。昨天晚上大火燒到後邊的時候，把後山給燒塌了。”

“真的假的？你莫不是在騙我，我這還是第一次聽說，起火能把山給燒塌了呢。”

“我還真不是騙你，我剛才去山上提水的時候親眼看見了，到處全是落實原來的的山洞買的後山裏的山洞都不見蹤影了，就跟讓人給捶了一拳似的。而且山塌了還不算，據說還把人給砸死了。”

“什麽，誰呀”

不同於那個仆人的好奇心，傅長歌的心頭竟然是莫名一緊，渾身打了一個寒戰。

“這我倒是不太清楚，不過我猜啊……”這回那仆人是真的把聲音壓低了，但此刻傅長歌卻也真正的刻意去聽了，那聲音不再是自己溜進他耳中的，而是傅長歌側著耳朵不住去探究的，“可能是碧華劍派的人，我剛剛遠遠的好像看見碧華劍派的小公子就坐在那…不是說碧華劍派昨夜來了人幫老爺和夫人救火麽，沒準就是不知怎麽的……”

這回傅長歌終於沒有心思聽下去了，他噌的一下站起來，不要命似的就往那安家的後山跑，他甚至都不知道那所謂的後山塌了，到底是塌成個什麽樣子，坍塌的地方又具體在何處。

此刻傅長歌是一切都顧不上了，但也不再有什麽聲音死命地往他耳朵裏鉆了，此刻圍繞著他的頭顱的震耳欲聾地回響的只有兩個字——阿蟠。

“阿蟠”——傅長歌的嘴裏輕輕的、輕輕的、幾近無聲的默念著的是這兩個字。

“阿蟠”——傅長歌的心頭如擂鼓一般，陣陣轟鳴的也是這兩個字。

“阿蟠”——傅長歌上氣不接下氣的呼吸中，伴隨著他粗重的喘息著的，還是這兩個字。

傅長歌好像要將顧辰生的乳名揉碎到自己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裏，從奔跑的雙腿，到依然陣痛的左臂，到滿是嗡嗡鳴聲的耳朵……他全身上下無處沒有這兩個字——阿蟠。

不知傅長歌是足夠幸運，還是足夠不幸，在那無端的爭吵之後，在那驚心動魄的一夜之後，傅長歌終於再次見到了他的阿蟠。

但是，傅長歌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顧辰生，這樣的阿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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