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正……”如果不是傅長歌像顧辰生那樣患上了什麽“失憶癥”的話，他記得清清楚楚，和任修齊談完話便已經是戌時了，而他又明明睡了不短的時間，那如今的情形便只能是——這個“不短”不短得有些過分了，傅長歌整整睡過去一天一夜。

這擱在傅長歌身上可不是什麽合常理的事情。

畢竟傅長歌不像顧辰生，有個什麽事便要以打坐代替休息，往往還是連著好幾天一坐就坐到天明。在傅長歌身上，那是天大地大總不會有吃飯睡覺大的，他自從三個月前到了碧華山，這一路回轉，雖然路途之中奔波艱險皆是不少，但傅長歌從沒短過自己睡覺的時候，按理說就是再累再困也不至於連睡上十二個時辰的……傅長歌仔細想了想，最終也只能把原因歸咎到和任修齊之間、那番過於讓人震驚的談話上。

就在傅長歌楞神的工夫，顧辰生已然又走回了床邊，與剛剛不同的是，他手中捧著一只茶盞。茶盞沒蓋蓋子，可以見到其中是滿得要溢出來的一杯茶水——看來顧辰生縱然被嚇了一跳，卻是把傅長歌那句“嬌嗔”認真地給聽進了心裏。

顧辰生走到床邊卻沒有坐下來，他站定在距傅長歌半步遠的地方，手中牢牢地抓著那只茶盞，眼神卻是和傅長歌對上了好一會兒。

沈吟了片刻，顧辰生到底是沒有坐下來，也沒有把茶盞遞給傅長歌，他開口問道：“昨日任師兄來和你說了什麽？”他的聲音比往日裏要低沈上不少。

“顧辰生知道任修齊來過？”——傅長歌不禁挑了挑眉，這個小動作沒能躲過正盯著他看的顧辰生。

“我沒有你以為的那般……”說道這，顧辰生猶豫了一下，還是覺得“天真”“不知世事”這類詞怎麽聽來都是自誇之意，“……那般蠢笨。”

“蠢笨？”傅長歌噗嗤一下笑了出來，“你這樣的武學天才若還說得上蠢笨的話，那這世上的習武之人，有一個算一個，怕不是都要去撞墻了。”

顧辰生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他忍住笑意，也提防著不被傅長歌引開話題，深吸了一口氣方才接著道：“若是別處也就罷了，這碧華山中的事……若我想知道，還是能知道的。”

的確，顧辰生想知道傅長歌和任修齊的見面實在是簡單的很，他們二人誰也沒遮掩行蹤，碧華山中弟子又不少，傅長歌和任修齊來往之間，就是路上也總會被看見的。任修齊是什麽時候到的傅長歌院中，他與傅長歌又是何時見的面，顧辰生只要去找師兄弟們問上幾句，便能知道個八九不離十了。

但傅長歌看著顧辰生那氣勢強盛還摻著點心虛的表情，咧開嘴笑了——他可怎麽都不會相信，顧辰生會為了一個師兄的拜訪而在碧華山中上下打聽。

“嗯……讓我猜猜，酉時正正是阿蟠你練功的鐘點，你一般是酉時之前開始，一直練到戌時正——別忘了，去安家之前我可是趴在屋頂上盯著你看看了好幾日呢。”傅長歌說著舔了舔嘴唇，只舔到一片幹澀，這讓他“掙紮”著坐起身想去接顧辰生手中的茶盞。

“按阿蟠你的習慣，應是先運功打一套拳，待都舒展開了，方會試招舞劍，估摸著就在我回到這裏的時候。”顧辰生站著，又分毫沒有把茶盞放低一點的意思，傅長歌的右手又麻得無力，撐起身子也沒把茶盞抓過來，只得原樣落回床上，頗帶點洩氣地接著說道：“以我對阿蟠你的了解，只要劍在你手中，那便是你精力最匯聚，警惕也最高的時候。我的院門開在另一側，任少俠來得早動作也必定很輕，你或許沒註意到。但我回來的可正是時候，我昨日可都走到你門口了，要不是……”傅長歌想起自己那一大疊藥方子，連忙把剩下的字吞回肚子裏去。

頓了頓，傅長歌接著說道：“阿蟠你不可能沒註意到我回來了，那必然也聽到了我與任少俠的交談。只是隔著一道院墻，任少俠又十分謹慎，與我交談的聲音只供我們二人聽到，想必阿蟠你沒聽到太多的‘故事’的，不然也不必再問我。”

這般長篇大論說完，傅長歌長舒了一口氣，然後便要接著坐起身去拿那杯茶水。顧辰生聽得傅長歌的話也並未訝異太久——他不得不承認，傅長歌這番猜想算得上是八九不離十。

顧辰生的臉上沒有太大的表情起伏，可他手上的動作卻很快——裝滿了水的茶盞在顧辰生手頭一轉，接著他作勢往傅長歌手中遞去，卻沒遞實——就在茶盞要碰到傅長歌的手的那一剎那，顧辰生把手一收，飛速把茶盞端到了自己嘴邊，然後仰起頭將那慢慢一盞茶水灌倒了自己嘴裏，甚至因為喝得太快，還小小地嗆了一下。

傅長歌這下才是今日第一等的怔楞了，他看著顧辰生揚起的腦袋和那順著他衣領流下的水跡，好一會兒，竟喃喃說道：“阿蟠，你……我的好阿蟠去哪兒了？”

傅長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出這麽一句話，話音剛落，他自己都嚇了一跳，這麽一句像是委屈甚至更像是撒嬌的話傅長歌可從沒想過能從自己嘴裏說出來。

顧辰生顯然也受到了不小的驚嚇，他未咽下去的那口水讓他連連嗆咳了好幾聲。顧辰生甚至都沒等到自己咳完，便大步向屋外走去。走便也罷了，咳都止不住他要說的話——“……咳咳……你一天都沒……咳……用膳了，飯菜放在桌……上了……咳，待會兒要是能爬起來，就自己吃了。”顧辰生一手捂著嘴，另一手指了指桌上倒扣著的幾只大碗。

傅長歌問得此言，心中一暖，也顧不上自己剛才說了什麽了：“阿蟠……”

就在傅長歌又一次喚著顧辰生的乳名的時候，顧辰生的嗆咳也終於消停下來，他正走到門口，聽見傅長歌叫他，站定了兩三息沒動。

傅長歌正想著接著說些什麽溫情的話，便聽見顧辰生那種“正事專用”的低沈嗓音又從前面傳來——“我可以不問你任師兄的事，但是有一件事情你得告訴我。”

“壞了。”傅長歌心中“咯噔”一聲。

“你昨天把辛州城的藥鋪都逛了個遍，可有什麽收獲？這動靜不小，可不像你的作風。”顧辰生說著回過頭，目光在床帳的阻礙下仍然盯到了傅長歌的臉上，“我說了……我沒你想得那麽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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