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長歌深吸了一口氣，他這時候終於把無力的右胳膊給活動開了。起身走到桌前，傅長歌眼睛掃過擺桌上的幾只大碗和那兩副碗筷，然後伸手掀起了一只倒扣的碗。

“嗯……”一股香氣從碗下面飄出來，讓傅長歌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果然還是我的好阿蟠。”說著他伸手抓起了一個饅頭，撲鼻的香味一下子竄到傅長歌臉前，那是隔著面皮都能聞見羊肉香——羊肉饅頭，這吃食在傅長歌與顧辰生之間的地位僅次於梨幹。

沒禁住香味兒的誘惑，傅長歌低頭便咬了一大口，“果然味道不錯。”傅長歌一邊咀嚼一邊忍不住把手中的羊肉饅頭拋了下，只是這饅頭剛扔出去，還沒落回傅長歌的手上，院中便傳來了一聲巨響，險些震得傅長歌沒接住饅頭。

院子裏傳來的動靜可不算小，可傅長歌卻顯得挺淡定，他接住饅頭湊到嘴邊，把羊肉饅頭直接叼在了嘴裏。傅長歌伴隨著屋外傳來的一聲接一聲的響動拍了拍手，方才向著屋外望去——但即使往外看著，傅長歌也明顯半分擔心都沒有，視線被緊閉的窗扇擋的嚴嚴實實，可他甚至都沒有走上前去把那窗子推開的意思。

傅長歌一點都不擔心，當然不光是因為站在外面院子裏的是顧辰生，他不僅對他的阿蟠那超凡絕倫的武藝有著十足的信任，傅長歌還對自己的耳力信任的很——那一聲巨響聲音雖然大，但並不是什麽刀兵相接的聲音，甚至都不是劍刃與金屬相碰撞產生的。

那樣沈頓的響聲，分明是某個“氣急了”的人借著練武的名義，沖院內的石桌石凳發起了脾氣。傅長歌想到這裏，非但不為自己惹怒了顧辰生而愧疚，也不煩惱該怎樣回答顧辰生的問題了，索性一個人樂呵呵的笑了起來，還不經意間笑出了聲。

“看來阿蟠氣得還不算厲害”傅長歌走到門邊，往墻上一靠，倒是還有心情“品評”顧辰生的怒氣，“至少他現在還記得愛惜自己的劍。”

正如傅長歌所言，那劍批在石凳上的巨響只一聲，之後雖然破空的勁風聲陣陣，一招一式劈刺抹挑就如發生在傅長歌的耳邊，但是顯然顧辰生沒再像之前那樣“禍害”自己的好劍。

聽著院中傳來的聲音越來越低，顧辰生的怒氣估計也是越來越消解，但傅長歌臉上的笑容反倒逐漸凝固了，他靠在墻邊不知想著什麽，甚至忘了把吃了一半的羊肉饅頭接著往嘴裏咽，就那麽一直叼著。

好一會兒，全然的安靜驚醒了傅長歌，他手一推把叼在嘴上的饅頭全推進嘴裏，然後一邊大口咀嚼著，一邊走向了門另一側的水盆。傅長歌取下一條布巾，在水盆中沾濕，然後擰幹——這個動作對於只有一只手能用的傅長歌來說稍顯得麻煩些。

傅長歌提著那條布巾就往門外走，嘴角也立時掛上了微笑，但傅長歌明白自己的心中實則是焦慮又緊張，這些情緒甚至讓他在“一廂情願”地拉開房門的時候，分毫都沒有註意到外面的情況——一把劍直沖著傅長歌刺來，握劍的人正是顧辰生。

傅長歌沒反應過來躲，也確實用不上他去躲——劍尖在距離傅長歌胸前一尺半的地方便停住了。

又是一個似曾相識的情景，他們兩人“初見”那日打過一場，也是顧辰生即使收住了手。縱然今日的情況與當時想必，別說談不上驚險，甚至就像小孩子打鬧一般。但傅長歌受到的驚嚇卻遠甚於彼時，他提著條濕布巾楞在門口，出了一身的冷汗。

遠處赤紅的晚霞和未近的劍光一同把傅長歌淹沒了，直到顧辰生挽一個劍花把長劍背在了手臂後側方才醒過神來。

顧辰生刺出這一劍的時候眼中滿含著怒氣，可此時見了傅長歌的神情猛然覺出自己所做過分了些，但這個時候他總不可能出聲道歉的，只能抿緊了嘴唇，瞪大眼睛盯著走過來的傅長歌。

“消氣了？”傅長歌走了兩步，上下打量一番顧辰生，然後一手把濕布巾沖著顧辰生的臉上拋過去，自己卻徑自轉過了身，“我昨日確實把辛州的醫館轉了個遍，不是想聽緣由麽，坐下慢慢聽我說罷。”

“噢，對了。”傅長歌猛然回過身，把顧辰生要去接布巾的手擋開，搶先一步握住濕布巾一把糊在了顧辰生臉上，“下回還是別餓著肚子練劍了，不然這吃得可就不一定給你留著了——你也不想想我睡了一天一夜，沒準就餓得把你那份一塊兒塞進肚子裏了。”

傅長歌說罷，看著從布巾下掙脫的顧辰生濕漉漉的鬢發，和那瞪著的摻雜憤怒、警惕和委屈的雙眸，忍不住笑出了聲。

……

“發生了什麽事？”顧辰生看著斜靠在椅子上啃羊肉饅頭的傅長歌，看了足有半刻鐘，終於忍不住問道，“你之前受的傷未愈？那也不至於……”傅長歌遞過來的羊肉饅頭就擺在顧辰生的手邊，一動未動——顧辰生可做不到像傅長歌那般吊兒郎當、“沒心沒肺”的吃。

“是不至於。”傅長歌把最後一口饅頭咽下去，在椅背上靠得更歪了，“不是出了點小意外麽。”傅長歌也知道自己現在這副不著調的姿態著實不討喜，尤其不討顧辰生的喜，但他現在又得故意作出這副樣子。

傅長歌抹了抹嘴，漫不經心地接著說道：“昨天……哦，不，前天，在丁家的婚宴上我不是多喝了點酒麽，是，你說的對，我確實是喝多了，要不也不至於那般說話，和丁小公子還……”傅長歌的話沒說完，便被顧辰生的眼神打斷了，顯然顧辰生並不想多提這個話題，傅長歌也知趣地沒順著說下去，“好，說我去醫館的事——昨夜咱們兩個分開之後，我趴在墻角吐了半天。”

顧辰生聽著皺起了眉頭，這可不像實情——傅長歌自己也曾答應過顧辰生，不與他說些編造的假話。但傅長歌如今所做……顧辰生不禁懷疑了，可他的懷疑在下一刻便被猛然沖開。

“這倒也沒什麽，就是我低頭一看，地上一片紅，跟吐了半桶血一樣。”傅長歌坐在椅子上搖晃著，語氣分毫看不出是正在說自己吐血的事情，“我就說嘛，我這酒量怎麽也沒差到吐……”

這回眼神的打斷可不夠了，顧辰生沒等傅長歌說完便道：“你吐血了？怎麽回事，什麽時候受的這般重的傷？”

“阿蟠，你別著急啊。”傅長歌看著顧辰生緊張的神色，心中竟也跟著一揪，“我這不是沒什麽事嘛，我要真是有事我能這麽不在乎？別的不說，我對自個還是十足上心的，不然也不至於跑了全辛州的醫館不是。”傅長歌說著伸出右手，拍了拍顧辰生的手背。

“那為什麽……”顧辰生還沒從“吐血”兩個字中緩過神來，他與傅長歌走了一路，印象中從沒見傅長歌受過那般重傷。

“我也奇怪啊，喝醉了吐正常，可哪有吐血的，而且我自己有什麽傷勢我自己知道，哪到得了那般地步。結果郎中也說了，我身上這點傷根本沒法讓人吐血。八成啊……是我喝得太醉晃了神看錯了，或者是我流了鼻血什麽的一跑嘔了出來。”傅長歌看著顧辰生漸漸緩和的神色，和那緩和之後重新皺起的眉頭，在顧辰生的手臂上胡嚕了兩下，“阿蟠，你用不上這般替我擔心，真的沒事。”

顧辰生嘴上沒有回答，手上的動作卻是很快，他手腕猛然一翻，扣住了傅長歌的脈門，“……雖然到不了吐血的程度，但你身上確實有內傷。”顧辰生說著，好像又想起了什麽事一般，“不對，這傷不是新傷，甚至不是在西北受的，你之前就受傷了？”顧辰生困於頑疾的時候，傅長歌沒少用內力替他查探，這一刻那些記憶片段猛然躍到了顧辰生的腦海之中，無比清晰。

傅長歌一楞，他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隨即道：“你說這個啊，確實，我去西北前，準確地說是在碧華山遇見你前，就受了點小傷。辦些事情，結果打鬥之中胸口挨了一掌……確實是小傷！”傅長歌看著顧辰生眼中又露出懷疑的神色，連忙解釋道，“——我到現在都還納悶呢，這生死關頭，手都碰上對方的胸口了，沒別的防備不說，出招還能輕輕柔柔的。阿蟠，那人可不想你一樣，我看他之前對旁人出手可沒少殺招，也不知道當時是腦子裏那根弦斷了，這般送死……”

傅長歌絮絮叨叨地解釋著，卻見顧辰生的神色不太對勁——他正盯著門外，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阿蟠，怎麽了？”傅長歌順著顧辰生的目光向外看去，卻也一時楞在了原地——一片殷紅的“晚霞”撞進了傅長歌的眼中。

“不對啊，現在怎麽也是戌時了，就算是晚霞，怎會比剛才還盛些……”傅長歌心中納悶，但他細細一看，那霞光之中摻雜著隱約的黑色煙霧，讓他立時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那個方向是……誒，阿蟠！”

傅長歌的話音未落，只見顧辰生已經提著劍沖了出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