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將盡，月已西墜，天空呈現一種朦朧的灰藍色，一夜不休的沙沙風聲停了，卻是前所未有的寒涼，甚至讓人在仲夏時節連打幾個寒顫。

顧辰生走回自己的院子，他站在臥房門口，猶豫了一會兒，竟還是想翻身坐到屋頂上去。但顧辰生剛剛有所動作，他便被傅長歌攔下來了。

“阿蟠，去歇會兒吧。”傅長歌拉住顧辰生的袖子，“不會再出什麽事的。”

顧辰生搖搖頭，“睡也睡不著，打了好幾天坐，反倒不習慣了。”顧辰生說到這還輕笑出了聲，只是緊鎖的眉頭依然沒有舒展的跡象，“左右不差這一個多時辰。”

“那就在院子裏坐會兒吧，省得再沾一身屋頂上落的灰，你也沒帶上幾件錦袍吧。”傅長歌拽顧辰生走到院中的石桌前，自己先一下坐到石凳上了。

“你不去睡會兒？”顧辰生反倒問起傅長歌來。

“左右不差這一個多時辰嘛。”傅長歌話中滿是調侃，伸手猛地拽了一次啊顧辰生的腰帶，看著他不經意間被拽了一個踉蹌的樣子哈哈大笑，“……阿蟠，你哪裏需要這般擔心，今日那個黑衣刺客與‘打草驚蛇’無異……”傅長歌說到這，自己先頓住了——也對，打草驚蛇，若是真有人要害安浩歌，又何必這麽做呢。

“總之，穆大俠和安縣伯他們都有了準備，明日安小姐的婚事必然是加倍小心，出不了岔子的，你只管好好放下心吧。”傅長歌說得言辭懇切，下了個他自己都拿不準的定論。

顧辰生沒有註意傅長歌話裏的端倪，他站直身子，整了整自己被扯松了的腰帶，“你也別光顧著‘安慰’我了。”顧辰生語氣不善，傅長歌剛才那一手顯然有點把他惹毛了，他伸手從懷中掏出一物，遞到傅長歌眼前，“你便一點都不緊張，若是真的安下心來，怎麽會連這麽個小東西都抓不住？”

傅長歌定睛一看，顧辰生舉到他眼前的正是那只小藥瓶，他一時怔楞，然後才想起來，自己的確在發現出事的時候的確是手一抖，讓這只瓷瓶從指間滑落了下去。顧辰生眼疾手快撿了起來，但是在情況緊急之下沒來得及還給自己，才有了眼前這一幕。

“啊……那我還真是緊張了。”傅長歌笑了，接過瓷瓶小心地收到懷中，然後站起來湊到顧辰生身前，伸手又去動他的腰帶。

顧辰生渾身一僵，下意識就想往後躲，但傅長歌卻沒再作甚麽胡來的玩笑，只是幫著顧辰生重新整理了一番，動作輕柔，整理地也十分仔細。待傅長歌抹平了每一個褶皺，也把腰帶上掛的玉佩、錢袋一應物事擺好，顧辰生已經徹底放松下來了。

“阿蟠送的東西，我應該當心收著才是。”傅長歌捋了捋顧辰生的衣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好像只是在檢查有哪裏尚未整理好，“不過，阿蟠啊，你這錦袍襯得人俊朗，就是穿起來麻煩些，跑動兩下就弄得都是褶皺。而且……”

傅長歌的目光移到了顧辰生的頭頂上，看得顧辰生有點詫異，“發髻也歪了。”傅長歌說著，右手如疾風迅雷一般，猛地伸到顧辰生頭頂，抽出了固定發髻的簪子。

顧辰生不知道自己頭頂的發髻原先歪沒歪，但這一下肯定是不歪了——他被束在頭頂的頭發一下子全散了下來。

看著那幾縷飄到自己眼前的頭發，和眼前傅長歌憋笑的表情，顧辰生牙齒咬得都有隱約的“咯咯”聲——

“傅……三、七！”

……

傅長歌和顧辰生一夜未睡，精神難免有些不振。但從一早就不停歇的熱鬧，把兩人那一丁點兒的萎靡都給震沒了，現在他們是想不精神都不行。

以傅長歌的見多識廣，也是見過不少人家辦喜事的，但丁家和安家的婚事依然顯得熱鬧非常。

從安家山莊一路到辛州城中的丁家，且不說周圍看熱鬧的，光是從安家出來的人馬，從前去接的新郎官丁樾，到坐在轎子裏的安愉心，再到樂人甚至到後面擡嫁妝的，就足以走上幾條長街了。

熱鬧是一等一的，排場一等一的，對於安家和碧華劍派的諸人來說，這緊張便也成了一等一的。縱然婚事上的一幹人等，都是經過屢次排查的，但是今日淩晨的事情，還是讓所有人都提心吊膽。

但或許是今晨那出“打草驚蛇”真的讓人提高了警惕，又或是別的什麽原因，總之一路熱鬧的同時也是一路平靜，至少表面看上去是這樣的。

“阿蟠。”傅長歌伸手攬過了顧辰生的肩膀，他的神情顯得輕松甚至輕佻，與顧辰生的緊張嚴肅形成鮮明的對比，“別看了，就算有事也輪不上你出手的，安家的人和你們碧華弟子都能幹得緊。你看‘攔門’這麽一會兒，那些家丁已經揪出去兩個小賊了……哦，現在是三個。”傅長歌瞇著眼看了看不遠處的情況。

現在丁府的門前湊著一大群人，安家的親屬正給新郎官一點小小的刁難，玩笑嬉鬧一波接著一波，顯得熱鬧極了。傅長歌和顧辰生就站在不遠的角落，靜靜看著這一切。

顧辰生的臉上滿是微笑，但他皺起的眉頭也是那樣明顯，清楚地展現著他繃緊的 神經。而傅長歌可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輕松——他有些頭疼，一種不知名但卻十分明顯的疼痛。或許是人群過於熱鬧了，湧進他耳朵裏的便成了聒雜的噪聲，讓他的太陽穴一陣接一陣的脹痛。

但傅長歌把這種不適掩飾的很好，他口中不停地和顧辰生說著笑鬧的話，即使顧辰生並不怎麽回應他。

“阿蟠，你看那邊……”傅長歌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然後攬上顧辰生的肩膀說道。

“你怎麽了？”顧辰生終於察覺了傅長歌的不對勁，他轉頭對著傅長歌，正色道。

傅長歌一楞，他的笑容僵住了一瞬，但很快又笑開了，“什麽怎麽？我是說，你看那邊——”他狀似無意地偏過頭去，躲過顧辰生探究的視線，“有個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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