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毒水河回到淩雲城，已經到了下午了，晚上不便趕路，傅長歌決定索性休息一夜，待明早再出發也不遲。

他想通了好大一樁心事，心中有了定數，竟也不那麽急著去見顧辰生了——畢竟淩雲城離玉山還是有幾日的路程的，總不好因為準備不足，沒見到人先栽在半道上吧。

準備路上的幹糧之類不必多說，傅長歌那一捧珍珠縱然只剩了幾粒，也能買幾馬車的胡餅了。

讓傅長歌有點難辦的是另外兩件事——路引和坐騎。此去玉山，是個楚燕兩不管的地界，路引倒還不急。只是傅長歌也沒想到，這坐騎的事倒也有人幫他準備好了。

白長空牽著一匹暗紅色的駿馬來到客棧下的時候，傅長歌正拎著一大兜子胡餅往客棧裏邊走。這下兩人正撞上面，傅長歌看見那馬便笑了：“你剛才騎的不是這一匹啊，莫不是送我的？”

“你還真好意思，我這剛到城主府又馬不停蹄的進城來，就為了給你送一匹馬？”白長空撇撇嘴，卻是把韁繩往傅長歌手中一遞，“還不牽走。”

“誒，那便替傅某謝過城主好意了。”傅長歌邊說著邊去牽馬韁，那馬兒打了個響鼻，竟還十分溫順地蹭了蹭傅長歌的手。這下傅長歌的心情就更好了，他的心情既然不錯，難免起了開玩笑的心思，他不謝白長空去，卻專門去謝李寒。

白長空自然明白傅長歌是故意如此，他咬牙切齒道：“……城主現在可沒工夫受你的謝意。你不急著去追顧辰生了？”

傅長歌卻道：“你倒是不去玉山湊熱鬧？”

“人家只請楚國的名門大派，說不得便是要商討什麽伐北征狄的大計。”

白長空雖然如此說，但是淩雲城的生意遍布天下，和楚國無論是朝廷還是江湖都各有交情，此次不去這什麽玉山集會……要麽是組織集會的人不想讓淩雲城參與，要麽便是李寒自己不去摻和了，也不知是無利可圖，還是會反受其害。

白長空接著道：“不過你若要往玉山去，便不要從城西繞了，明日早晨直接出南城門渡雲流便好，此路最快，早晨走也便捷。現在馬送到了，我便也該走了。”

“等等。”傅長歌連忙問道，“還未問過你，這馬可取了名字？”

“哎呀，忘了和你說了，這馬名叫‘逐昏’，暮色昏昏。”

逐昏？此時正是黃昏時分，傅長歌擡頭看了看晚霞籠罩下的淩雲山——這名字倒是和夏明河那匹“良夜”有異曲同工之妙，應是出自一人之手。

白長空看傅長歌給逐昏一下一下的順著鬃毛，摸得逐昏連連打著響鼻，眼見沒他的事了，回身便要往城西走去，還沒邁出步子，卻見懷中多了一物，正是上午他交給傅長歌的飛霄令。

“傅長歌，你這是什麽意思？”

“還勞煩你轉告李城主，淩雲城此番於傅某有大恩，若是有用得上傅某的地方，傅某一定在所不辭。只是實在當不起城主的這番厚愛，這‘飛霄令’還請你幫我交還城主。”

白長空看著傅長歌牽著馬，踱著步子往客棧的馬廄走去，他卻是不急不惱，只是搖了搖頭，一副十分惋惜的神情，“……城主便罷了，長青那小子什麽時候學得那麽精，這回打賭算是又輸了……”

……

傅長歌又一次渡過淩雲城南的雲流，只是他未曾想到，雲流旁的短亭，這次竟有人送他。

只見亭中一人卷發披在身後，著了一身暗紅色胡袍，金墜銀繡，竟然還是毛皮滾邊，也是不嫌天兒熱。那人聽見有人走近，便轉過身來，露出一張十分俊秀的面容來——面如冠玉、目若桃花，只稍多了兩分蒼白，襯得人沒什麽神采。

“赫連……不，應該稱呼你傅公子？”韓離大步走上前來，沖傅長歌一拱手。

傅長歌十分驚詫，他未想到竟能在這個時候見到韓離，他先是下意識地抱拳回禮，然後脫口便問：“韓公子不是回了……”

話說了一半，傅長歌卻止住了——韓離、李寒，這位韓公子的身份是昭然若揭了。

傅長歌驀地意識到這點，不由得狐疑地打量起韓離的面容——眼前這人眉目間雖和李寒有些相似，但若論姿態氣度，無一不是大相徑庭。

若不是此時韓離出現在這裏，相當於是自揭身份，誰也不會認為這兩位竟然是同一人。

人人都知道李寒啞，但卻不知李寒的手……傅長歌一一回想起當日在商隊中韓離的一舉一動，直至最初在豐北城中看得那一出戲——韓離從習慣舉動上都和李寒沒有相似之處，但是被廢掉的筋脈卻不是朝夕便能治好的。

傅長歌心道，也怪不得顧辰生當日說感覺韓離奇怪了。

“不知韓公子與李城主……”傅長歌雖然心中篤定，但還是開口問道。

韓離卻是笑道：“傅公子，看破莫說破。我此次前來，除了為傅公子踐行，也是受人所托。畢竟……在下說話，還是要方便上不少。”

韓離說著，從袖中取出一物，交給傅長歌，“傅公子可不要再推拒了，有這飛霄令，不說別的，入城走官道還是能省去不少麻煩的。有個江湖人的名頭，至少不必為路引之事所困擾。”

這話說得倒是不錯，雖然楚燕對於出入城池皆有管制，但是城防士兵一向是不願招惹江湖游俠的，而以淩雲城的身份行事，州府之間更是能通行無阻。但這飛霄令有豈止是充作路引之用那般簡單。

傅長歌只得將飛霄令收起來，無奈道：“既然如此……傅某總是不好再推拒的。還要謝過……勞煩韓公子替我謝過李城主。”

“還是我要替堂哥向傅公子賠罪了。”韓離微笑著，哪裏見得李寒那般冷峻的神色，“我那堂哥……少年時遭逢大難，變故之下，性子便孤僻了許多。難免有不周到之處，還望傅公子見諒。”他這算是假借他人之口說這番話，倒也不見違和之感。

韓離沒有等傅長歌的回應，而是接著說了下去：“當日那出《清池記》，堂哥寫來，只覺得是世事無常，任聰慧絕頂，世事如棋，竟也有推算不能及之事。故而難免是大悲大喜，只是成了一出好戲罷了。”

“韓公子不是覺得那些都是假的？”提起那《清池記》，傅長歌仍覺得恍惚。

“是真是假，總是自有定數的。今日之事，自然不必去借明朝之力。可若從今日再看昔時，昨日之事不可追，何必糾結於無妄之事呢，隨心行事，也就超不脫這定數。”韓離這話說得不像個戲子，全然似個替人解惑的老和尚。

可就是韓離這番神神叨叨的話，偏偏正中傅長歌心中隱秘。也不知是不是約好了，這夏明河和韓離竟然是連著來為傅長歌解心結了。

傅長歌聽完韓離所說，琢磨了一會兒，只道是這一番話，先是解了自己關於李寒的困惑，後來竟直指自己心中迷茫，更是旁敲側擊，告知了自己淩雲城於自己身上所圖為何——李寒此人，不開口則已，一開口……

半晌，傅長歌猶豫著，終於沒再說什麽，翻身上馬，騎著逐昏一路往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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