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江由西北一路到東南入海，橫亙南北、湍流不息，上古以來，經年如此。而今，赤江便成了楚燕對峙的天然屏障。

這條亙古不變的江流自西北的群山間流出，而玉山便是赤江追本溯源所得之處。

玉山山脈之北，即是戈壁荒原，而過了玉山往南，便能見到郁郁蔥蔥之景了。

顧辰生奔馬近一日，此時終是隱約望見了那連綿起伏的玉山的影子。只是層雲遮擋，一晃眼的工夫，山上的積雪和雲霧融為一體，終是不見了蹤影，讓人幾乎以為之前那山影，不過是恍惚間的錯覺罷了。

俗話說望山跑死馬，雖然眼前已經見過玉山的影子，但即使以顧辰生一行人這般快馬加鞭，真要趕到玉山，怎麽還要三日有餘。

當日顧辰生與傅長歌言說另有他途，可以不渡赤江回到碧華劍派，說得就是從玉山腳下繞行。如今早早遇到了派中的師叔和一眾師兄弟，竟也踏上了這去往玉山的路途，或許算得上是殊途同歸了，只是……身邊沒了傅長歌的身影。

顧辰生想到這，強壓下心中升起的那種酸楚之感，自從他在淩雲城中醒來，他便總是經歷情緒上的起落，甚至往往不能自抑，這於顧辰生而言倒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阿蟠，聽說你昨夜便沒怎麽歇息？路上的時間還長，不如停下來歇一會兒。”說話的是正是林鶴達。這人看著三四十歲的年紀，蓄著長須，一身靛色衣袍，自有一番清俊風骨。

顧闕一輩師兄弟四個，大師兄顧闕如今是碧華劍派的掌門人，小師弟穆逸塵天資絕頂、武藝超絕，已經躋身於天下絕頂高手之列，還是其中最頂尖的。三師弟林少嵐是出了名江湖詩才，於武學上沒什麽造詣，對於俗務更是沒有興趣，倒是作出的詩詞一直一直引得江湖上的小女兒家們競相傳頌，只可惜，一個多月前竟然慘死在自家門派腳下。

夾在其中的林鶴達，資歷上不如顧闕入門早，得師父信重，天資又不如小師弟出眾，就連另辟蹊徑，也不如弟弟林少嵐，應該是一眾師兄弟中最不惹人註意的了。

可顧辰生卻知道，他這位二師叔不僅在門派中能服眾，是師兄弟們心中最為慈愛的長輩，就算在江湖之上，廝殺紛爭難免卷入其中，可林鶴達卻幾乎沒與別人交過惡，可見他為人處世是顧慮極其周全的。

若說林少嵐還能從詞曲中窺得些放蕩不羈，那林鶴達便是君子如玉，溫潤而不失風骨。

顧辰生被林鶴達從滿腔酸楚中提摟出來，回了神才答道：“說疲倦倒也不礙事，但玉山距離不遠，是該聽師叔的，歇上一歇。”

二人率先勒馬，身後跟著的諸人便也都停了下來。碧華劍派一眾人聚在道邊，取水囊飲水或是啃上幾口幹糧，當然也少不了閑聊解悶。

還是林鶴達問道：“阿蟠這次在淩雲城中得藥仙相助，現在身體恢覆得如何？說來也是無法，派中突然接到邀約，我這個做師叔的武藝不精，倒頭來還要向侄兒求助。”林鶴達最後這句話既是自嘲，也帶兩分玩笑的意思。

顧辰生被林鶴達這話逗得一笑，“我哪裏敢當……不過我的內力上的確恢覆不少，想來到玉山的時候應該就無礙了，還得多虧了傅長歌……”提起傅長歌，顧辰生心中又是莫名一緊，“只是，之前忘掉的事情，卻不知怎麽的，至今仍未想起來。”

提起那些忘卻之事，顧辰生突然想到那日碧華山中之變故，如今他已經從林鶴達口中確認了林少嵐的噩耗，便不由得說道：“我一定盡力回想，說不得能認出那害了三師叔的惡徒，讓他得到該有的懲治……”

話已出口，顧辰生才想到，他這二位林師叔不止是師兄弟的關系，更是血親兄弟，向來感情深厚，自己這話不是在戳林鶴達的痛處麽。

林鶴達苦笑了一下，只道：“身體恢覆就好，為了你的身子，師兄不知操了多少心。至於記憶……這事不能強求，你也別太苦惱。”

“不過，阿蟠，你說的那位傅長歌，我之前並沒聽說過江湖上有這般人物。但看你今早特意趕回城中客棧，應該是和他交情甚篤？”林鶴達話鋒一轉，便問起傅長歌的事來。

顧辰生沒想到林鶴達會突然問起傅長歌，楞了一會兒，卻是講起和傅長歌同行的事來。他不想讓人再為自己擔心，隱去又一次失憶不提，只是將這一路上所經歷的種種和林鶴達略略一表。

哪知林鶴達聽著聽著，眉頭卻皺了起來，待顧辰生說完，他開口道：“聽你一說，這傅長歌輕功絕頂，處事周到，更是能輕易得藥仙和淩雲城相助……此人不簡單，不應該是個無名之輩。只怕他隱去了不少事未曾告訴你。”

“……或許是吧。”顧辰生低下頭去。

林鶴達看著顧辰生明顯是情緒低落，又說道：“阿蟠你一心向武學，人情世故上從未花過什麽心思，如今能交到朋友是件好事。只是那位傅長歌既然年長你不少，想來也心機深沈，你涉世未深，不要為人所欺騙。”

“他定不會騙我。”顧辰生脫口便道，這話出口，他自己也楞了，原來竟不知何時自己竟然這樣信任傅長歌了麽。

可是顧辰生心中卻隱約明白，他與傅長歌，絕不止是信任如此簡單。

“誒……”顧辰生嘆了一口氣，擡頭回望北方的層雲，“只是……”

雲霧翻湧，交纏著點點陰霾，初時濃密，漸漸卻稀薄平靜起來，最後，幾縷薄雲終也消散無蹤，在淩雲城上空覆歸為一方碧空。

傅長歌無話，夏明河卻仍滔滔不絕地講著。

“……小朋友資質超凡，是天生的習武之人。他眼下赴玉山集會，就算是對上空寂，未嘗沒有一戰之力，怎麽也得對上百十招。不說能和空寂那禿子拼個平手，落敗也不過是十招之內的差距……玉山集會之後，小朋友便要揚名天下了，估計名頭還要超過他師叔穆逸塵那呆子，畢竟青春年少，想來是少不了姑娘們的追捧的。”

說到這，夏明河頗為揶揄地看向傅長歌：“我看小朋友除了武學可沒什麽別的心思，你既不點破，左右是要便宜哪個武林大家的女兒了。”

“那夏公子想必是曾經點破過？”傅長歌終於開口，卻是反問了夏明河。看他夏明河當日那般過火，卻對些石頭如此上心，也是極為難得了。

夏明河也沒想到傅長歌竟還反擊回來，沈默了幾息，方才說道：“這便是我要勸你的了。情之一字總不是看一個人的，就算是對方不反對，有的是人來阻撓……偏偏這些人總都動不得。若無把握，倒不如不點破，有些餘地……也是好的。”夏明河這一番話聽著情真意切，還有幾分過來人的語重心長之感。

傅長歌原先不是沒多想過這些事，每每想過去，便是多添許多煩惱，此時也只是搖了搖頭，不去接夏明河的話。

哪知夏明河轉而笑道：“不過嘛，小朋友一心向著武學，恐怕沒那許多心思。”

“他是赤子之心……”傅長歌接道，也不知意識到了什麽，呢喃了幾聲，“赤子之心、赤子之心……哈哈，謝過夏公子了！”

夏明河看著傅長歌一騎絕塵，闖過前面李寒那些人，駕馬向著淩雲城飛奔。一時十分不解，也不知傅長歌這是突然著了什麽魔。

#####謝謝讀到這裏的你。

夏明河：誰還不是個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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