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算是入夏，可淩雲城地處西北，又是在半夜，郊外的樹林中縱是樹木茂密，也遮擋不住陣陣襲來的冷風。寒冷就罷了，林子今日還中出奇的安靜，連一丁點蟲鳴都沒有。

傅長歌被顧辰生的話問楞住了。

顧辰生今日飲了不少酒，看起來已全然醉了，可他的每個問話的目的卻又無比清晰，讓傅長歌招架不得。

沈默了幾息，傅長歌的嘴唇微動。他剛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聽見天邊傳來“轟隆隆”一陣悶響。

“也不知道還算不算春雷，不過這雷聲來的……倒真是巧。”傅長歌心中暗道，此時被雷聲一打斷，他攢起來那些不多的、供他說出些什麽的勇氣一瞬間盡皆退去了。

立時，傅長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靜與理智，這種理智讓他決定把要說的那些話向過篩子一樣，再一句句地細細思量一番。

傅長歌只道：“這雷鳴聲這般響。眼看著雨下起來，在這樹上多待未免狼狽了些，不如我們還是先回城去……正好，孟夏集還沒完，城中通宵的店鋪不少，如今在樹上也是幹坐著，不如回去尋家酒肆接著喝。”

顧辰生臉上的表情凝滯住了一瞬間，轉而便露出一副醉態。他的眼神十分迷離，雙目中有些許水光氤氳之感，他正半瞇著眼睛盯著傅長歌——甚至都不能稱得上是“盯”。可就是這樣全無氣勢可言的目光，卻讓傅長歌心中隱隱有點發毛，還生出一絲心虛。這種感覺讓傅長歌不想再去等顧辰生的回應了，他起身一躍，徑自跳下了樹梢。

雙腳甫一落地，傅長歌才意識到，顧辰生這個醉漢還坐在一丈多高的樹杈子上——這好不容易內力不再作亂，腦中的頑疾也被治愈，可別因為慶祝飲酒的時候得意忘形，結果酒後失足，再摔出個好歹來。

這般想著，傅長歌回身便要再上樹去帶著顧辰生下來。哪知道他剛轉過身，卻聽見頭上一陣響動，傅長歌一擡頭，就見到顧辰生四仰八叉地正往自己跟前掉。

傅長歌也顧不得多想了，伸手便去接掉下來的顧辰生。顧辰生雖然年紀比傅長歌小，可身高體重哪一樣都不遜於傅長歌，這麽大一個人兜頭朝著傅長歌砸過來的，哪裏接得住。

電光火石之間，只見傅長歌和顧辰生一起跌倒，在地下滾成一團。傅長歌只覺得自己的腰“咯吱”一聲響，骨折之類的倒不至於，但是扭閃是免不了的了。也是幸好，傅長歌情急之下，並沒有忘記側身卸力，沖擊雖然落在手臂上，但是手卻沒受什麽傷——就是這一撞實在是疼了些。

傅長歌癱在地上，一時半會兒還爬不起來。倒是顧辰生，跟個沒事人似的，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跳起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還嘿嘿笑了兩聲。

傅長歌看著顧辰生明顯喝酒喝傻了的樣子，頗有點郁悶，他揉著腰從地上坐起來，“有什麽可笑的，笑自己掉下來不是腦袋朝下，沒再撞出什麽問題來？”

“是啊，幸、幸好沒事。”顧辰生說話都有些結巴了，不過嘴上倒是一時不停，他摸了摸頭，這才註意到傅長歌那齜牙咧嘴的表情，連忙伸手去攙他，“對不住啊，剛才一時腳滑……砸、砸到你了。”

傅長歌被顧辰生從地上扶起來，剛暗自感嘆道這顧辰生還算沒喝得太傻，便感覺到手臂上傳來一股大力——顧辰生正扯著他的手往前走。

“你這是往哪兒去？”傅長歌被拽了一個踉蹌。

“不是、不是說你給我講講路上發生了什麽嘛。”顧辰生回過頭，“咱們找、找個酒館，避雨、慢慢說……你答應要給夏明河講來著，我可、可不希望比他還晚知道……”

……

顧辰生醉酒，一路走得搖搖晃晃，兩人的速度也就不由得慢了下來。來時不過花了一刻鐘的工夫，可此時兩人走到城門處便已經過去兩刻了。但也不知道那幾聲雷動是不是哄人的，過了這麽半天，連個雨點都沒落下來。

但聽見雷聲的可不光是傅顧二人，孟夏集中那熙熙攘攘的人流已全然不見了蹤影，想是都提前去避雨了。

傅長歌自然是有一腔心事，而顧辰生也不明緣由的，一句話都不再說了。二人就這樣走在淩雲城寬闊的街道上，周圍除了幾個正收著攤的小販，竟然一個行人也沒有。

沒人打擾，傅長歌便也安心地想著自己的一套說辭，待他終於想好了，再擡頭一看，距離他們留宿的客棧已經不過一條街的距離了。二人竟早已經走出了孟夏集那遺留的為數不多的熱鬧，眼下四周都是宅院人家，到哪裏喝酒去。

傅長歌心中嗔怪顧辰生也不曾出言提醒，他回過頭去，剛想說點什麽，卻發現顧辰生靠著路邊的墻柱，正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

這下傅長歌便是什麽也說不出來了，顧辰生眼下這副模樣，顯然已經是醉酒睡了過去——那自然也就不會再纏著問什麽路上發生的事了。傅長歌長舒了一口氣，可卻心中卻隱約升起一絲不甘的感覺。

“走”傅長歌沒別的辦法，左右離客棧的距離不遠，只得背起顧辰生。剛直起身，傅長歌便聽見自己的腰椎發出“吱”的一聲。

從碧華山中躲避追殺，再到從慕氏遺寶逃出來，傅長歌沒少背過顧辰生，他對於身後這個人的體重有著精準的估計。但十足奇怪的是，縱然傅長歌今日閃了腰，也做好了接著閃腰的心理準備，可那“吱”的一聲後，傅長歌卻只感覺到十分輕松，完全不是背著個大男人該有的重量。

“難不成這赤華草還有清減體重的功效，也是，任誰在溫泉裏泡那麽久，水汽也得去上兩斤……這兩日合該給他吃些好的，補回來一些……”

傅長歌心中這般想著，只是一心向著客棧走去，並沒對身後的顧辰生多留心。

……

“誒……”傅長歌把顧辰生放在床榻上，自己背對著顧辰生坐在床邊，“事情我自然是要一五一十的說的，但是，聽不聽得到……”傅長歌搖了搖頭。

或許是因為不用面對著顧辰生解釋，傅長歌看著窗外打進來的月光，心中也輕松起來。

半晌，傅長歌緩緩道：“其實說來這一路上也沒什麽大事。我從豐北城的曉市——曉市就是，算了，不解釋了。總之是尋到了個商隊，咱們拿著商隊的報酬，護送他們，跟著一塊來淩雲城。”

“你看，這是不是個好買賣，咱們穩賺不賠。”傅長歌說著，回頭去看顧辰生，卻見顧辰生睡著眉頭竟還皺了起來，“就是那商隊的老板，實在不是個東西。他說是運茶葉、藥材，也不知道誰傳的消息，說他運的是赤華草。我說的麻煩就是這麽來的，什麽豐北城的豐幫、燕州賀家還有赫連氏，全都來搶這玩意。”

“這倒還不糟，不過是爭爭鬥鬥，江湖上的事大多如此。只是爭鬥還沒完，便趕上了黑風暴。為了躲避黑風暴，咱們誤入了……”傅長歌說到這突然停了下來，他整理了一下措辭，才道：“一處地下遺跡，那裏機關重重，你不小心受了些傷，就又犯了老毛病……後來的事，你便都知道了。”

傅長歌說完，屋裏便陷入了一片沈寂。又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傅長歌嘆了一口氣，“……我那天在龍王廟說，願一路上風調雨順，這雨且不說，風倒是趕上了一場大的。”

像是呼應著傅長歌的話似的，他話音未落，窗外暴雨驟降。

“……”傅長歌俯身脫靴，在顧辰生身邊和衣躺下。猶豫了一會兒，他低低一聲苦笑，終是沒有再說什麽。

剛閉上眼睛，傅長歌敏銳地感覺到有什麽不對。可困意卻襲來的如此之快，讓他來不及再做出任何反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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