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這戲臺上已然開場了，這一出講得是前朝後主的皇後柳氏的故事。傳聞昔年這狄人當年大破前朝國都一路南下。京城破的前一天晚上，後主留下了滿城宮妃並上皇後不管，帶著太子和幾個重臣自己南下跑了。柳皇後不想受辱，宮城被破之時，在城墻上高歌起舞，然後就帶著宮妃跳下宮墻殉了國。

顧辰生從來不愛這些，看得甚至有些瞌睡，唯獨覺得最後那演皇後的伶人舞得到甚是花哨，十分引人眼球。

傅長歌到是看得津津有味，中途幾次大聲叫好，每次都生生把顧辰生的瞌睡蟲給震跑了。可這戲到了最後的高潮，旁人都按捺不住了，傅長歌卻沒了動靜。

顧辰生說道：“你不是挺懂，怎麽現在反應如此不同？”

“這戲寫得的確不是很好，大多人也不過看那一舞技巧高超，看了個熱鬧罷了。”傅長歌頓了頓，“也不知這戲文裏寫得柳皇後是不是確如其人，柳皇後要真是這麽一個人，也不怪後主不帶著她了。”

“戲文自然和史實大有出入，據記載後主的皇後柳氏的確是在狄人南下的戰亂中亡故的。不過你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後主都跑了，自己出逃也就算了。若要殉國，狄人已兵陳宮城之下，又何必歌舞？所作所為不像是一國之母，倒像個風……甚至不像一般大家閨秀的，那伶人演的也是如此，不好。”

“這話不妥，就算戲文中寫的是實情，一個弱女子又如何在亂世中奔逃。不過這歌舞之舉……也說不得是後人杜撰的，奪人眼球罷了。那你剛才又為何叫好？”

“那扮俞準的，演得著實是好。這出戲裏俞準本是個反角，這人竟把俞準這麽個角色給演活了，一舉一動都似真人再現。”傅長歌想起來仍不住讚嘆，“以往伶人們演這出，多把俞準演得似個跳梁小醜，也不想人家好歹是一國宰輔，怎會如此。”

“我之前倒是未曾註意，不過你口中的俞準俞無差也的確是個人物，他天資極慧，十五歲便中探花郎，兢兢業業二十年，也沒能挽回大廈傾頹，隨著後主一逃倒是把一世清名都墮近了。但若演成跳梁小醜之流，到著實不該。”

這傅長歌和顧辰生，一個知戲文一個通史籍，這探討起來也沒了之前的相互駁斥，反倒十分和諧。

兩人聊著聊著，這第二出戲便也開場了。

“這出是什麽？清池記？”傅長歌看那舉出的戲名，心裏一陣疑惑，這出戲自己怎麽從未聽過，這是卻見臺上走出一人，青衣佩劍，好一副俊朗風姿，赫然是剛才扮俞準的那一個，“也不知這人姓甚名誰？”

“韓離”卻聽顧辰生接口道，“你自要多註意註意周圍便可知道。”

傅長歌眼神往周圍一掃，嚇了一跳：這畫舫和小船上有胡人也有漢人，多是男子，婦女也是有的。可此時不論胡漢，只要是女子都出了船艙，頭釵絹花扔不到臺上卻擲得湖面上到處都是，還有人舉著寫有韓離名姓的絹帕甚至木牌，此時更有少女在大叫“韓離公子”。

“都說北地民風開發，今日一見果然不假。”顧辰生在一旁感嘆道。

若是韓離，那就都不足為怪了，傅長歌頓時明白了緣由。

這韓離也是個奇人，演過的場次極少，卻幾乎沒有重樣的，有不少還是他自己撰寫，出出精彩。但韓離行蹤詭秘，自己不教，旁人也來不及學，他的很多戲便都失傳了。就算傳世不多，他也還是被奉為一代大師，之後幾十年再無人出能其右。來這豐北城一趟能看韓離一出戲，也算是值當了，傅長歌暗想。

“這戲看著和之前不同，沒有歌舞，演法也十足不同。”顧辰生有些奇怪。

“這不奇怪。豐北城的臨水樓本就不是日日都演南戲，也會作胡人的舞蹈戲劇，種類是極多的。”

顧辰生又問：“這韓離不是漢人麽？”

“還真不是。”傅長歌一笑，“這人也不是個普通伶人，只是偶爾演一出。據說他父親是漠西國的富商，他原本也不叫韓離，是叫亨利還是什麽的，母親好像是個漢人，也許姓韓？他的許多戲都是胡漢一混，甚是新奇。這清池記我也從未看過，應是出新戲。”

傅長歌一邊給顧辰生解釋，一邊看著臺上，漸漸的也不出聲了。

“清池記，清池……這臺上人又言妙清，莫不是講得沈清池沈大俠的故事？說來我兒時可能還見過沈老一面，現在卻是記得不慎真切了……”顧辰生說著卻不見有人搭理他，轉頭一看傅長歌盯著臺上目不轉睛，“這人真是……”

顧辰生再看向臺上，臺上那人提著劍揮舞幾番，突然手中一抖，劍掉落在地上。

那人卻不管，兀自念道；“……山中只一夜，這世上卻是百年去也……”

……

戲早就散了場，湖面上的船只也都三三兩兩的劃走了，傅長歌卻還站在船頭，一動不動。

顧辰生怪道：“怎麽？看了場戲還把你的魂兒都看跑了？”

傅長歌卻沒理會這句調侃，半晌，他說：“……我剛才隱約聽得你說你見過沈清池一面？”

“你聽著戲倒還能耳聽八方。的確見過，不過那已經是我很小的時候的事了，當時曾隨著父親拜訪過沈老，好像那之後不久沈老就……我倒是記不真切了。”

“那你說……這事可是真的？”傅長歌的聲音中有種自己都察覺不出的顫抖。

“什麽事？你是說這戲文裏的山中一夜二百多年的事？這我倒是沒聽說過，想這等怪力亂神之事應該也是編造的吧。”顧辰生只當是聽了個怪力亂神的故事，根本沒往別處想。

“不過這戲文寫得真是精巧，時間倒都查證的很好。遠了我不知，這渺清派——也就是原來叫妙清派的那個，也曾經是武林大派，豪俠滿門。當年狄人奪關的時候，渺清門人曾經連刺包括北狄大王子在內的三員狄人大將，當年武林一時也是傳得沸沸揚揚。不過後來北狄南下，這渺清山就被焚了，渺清派也……我父親曾說，這沈大俠的確是在渺清滅門之後兩年才出現在江湖上的，自稱是妙清門人。”

顧辰生說了一大段總算才把其中淵源說清，他想了想，又說：“不過畢竟也過了百十年了，我當年見到沈老都已經是近百歲高齡了，這些事誰也說不得準。”

傅長歌聽到此也從之前的怔楞中回過神來，他是聽過爛柯人這些神異故事的，不過那都是些傳聞，也不知是真是假。如今，就有人告訴他幾十年前可能就發生過一樁這樣的事，他……他又能怎麽樣呢，就算是真的，也像顧辰生所說的已經過去百十來年了，當事之人都已不在世了。

傅長歌晃晃腦袋，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這件事。

“走吧。”傅長歌支起船槳向岸邊劃去。#####謝謝讀到這裏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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