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官道，一騎踏著黃沙絕塵而來。那馬跑得飛快，顯得十分輕盈，可細看之下，騎手卻不止一人。

顧辰生靠在傅長歌懷中，雙目緊閉，鬢發汗濕在額邊，已然是一副人事不知的模樣。

傅長歌看著懷中的顧辰生，心情十分覆雜。

一個多月前，不對，嚴格算來應該是一百年之後的那日，傅長歌也是這樣，快馬奔向淩雲城，當時他揚言是那最後一次去淩雲城。

可如今，傅長歌自己食言了，而這食言皆是因為顧辰生。

“如果不是顧辰生……”傅長歌看著顧辰生蒼白的臉，心中愈發焦急，“如果不是顧辰生……如果沒有顧辰生，這跨越百年，就真的了無趣味了。或許，這賊老天讓我跑到一百年前來，就是為了救顧辰生吧……”

“駕！”

……

時間回溯，回到百年之後的這一日。

這正是一天裏日頭最毒的時候，整個淩雲城都沈浸在一種懶洋洋的氣氛裏。城門口巡視的衛兵和來往的商販的動作也都是慢悠悠的。

突然間，一陣馬蹄聲打破了這種低迷散漫。之間一匹快馬從遠處飛奔而來，在悶熱的空氣中留下一道棕紅色的殘影，轉眼間這道殘影便來到了城門下。城下衛戍的兵將剛要攔，卻見那馬上人手中舉了一塊赤紅的令牌，這兵將便又默默走了回去任由那人絕塵而去。

“這是何人，入城竟也不需分毫查驗麽？”有好奇者問身邊商販。

“想你定是第一次來淩雲城”那商販擡眼看了一眼，覆又低下頭去，“你看那人手中令牌，整個天下間也就咱們淩雲城城主有這麽大手筆，使上好的紅玉大批的做手令了。”

伏在馬上的傅長歌此時身上是十分的不好受，撲面的熱浪使得他內裏氣血翻騰，喉頭一陣腥鹹，雙手也不過是虛浮地搭在韁繩上。可他心裏卻說不上難受，甚至還有點喜悅。其實自打傅長歌進了淩雲城，他心頭也騰起過一點不安的感覺，可很快如釋重負的輕松就把那一點不安壓得無影無蹤了。

這淩雲城說小不小，說大卻也不大。馬跑了不過幾息，傅長歌便已經望見了城主府淩霄樓那上翹的屋檐了。可他馬速不減繞過了城主府大門，又走片刻，到了城主府東側一處窄小的側門這才勒韁下馬。

傅長歌對那看門小廝舉了舉手中令牌，又將馬韁交到那小廝手中，便邁步進了城主府。踏進側門，入內正是府內花園，讓人頓覺涼爽。一路快馬加鞭，到了地方傅長歌反而不急了，他便似個賞景的公子哥兒，在這花園小徑上懶懶散散地走著。

這園子內亭臺樓閣錯落有致，加一方不小的池塘，硬是在這西北邊陲之地造出了一番江南才有的景致。傅長歌站在水邊歇了一會兒，總算把氣息倒順了，他迎著涼風伸展了伸展雙臂，卻不想牽動傷處，不由倒吸一口涼氣痛呼出聲，彎腰捂住了胸口。

此時身後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這尷尬之事竟讓人看了去。傅長歌默默放下雙手挺直身子，又整了整衣服，這才回身看去。見那人正站在涼亭裏，一身玄衣，朗目疏眉，見傅長歌回望便踏出涼亭向他走來。

“城主您在此處啊，屬下正想去尋你”傅長歌一抱拳，稍收了身上散漫。

“料想你傅大公子不走正門，必定是先來賞景”那人嘴角掛著笑意，“一路可還順利？”

“幸不辱命。”

兩人之間靜了片刻，傅長歌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只是屬下……”

“誒……這話就這麽急著說？”那人打斷他，“你身上的傷不輕，應該讓子凈替你診治一下，調養一番。”

“就不勞煩無塵醫師了。如今城主大事將成……”傅長歌沈吟片刻還是沒有說下去，他自懷中掏出那塊紅玉令牌雙手遞了出去。

“我於醫道不通，你這傷我頂多看透三分來歷。可你心中所想我卻能猜出七八分。”那人低頭看了看傅長歌手中令牌，卻並不接過，“急流勇退也罷、因傷致病也罷，以你絕頂的輕功身法，你想走誰都攔不住你。只是，這飛霄令從未有收回的先例，你還是好好留著吧。你大抵也不會再用它行事了，全當留個念想也好。”

“城主，這飛霄六部從來都以飛霄令為……”兩人目光相對，傅長歌難得的又一次欲言又止了。

“這天下誰人知道你手中的是飛霄令呢，淩雲城有成千上百的人都持這般的紅玉令牌。你也說了，如今我大事將成，飛霄六部少一人也無大礙。”那人盯著傅長歌的雙眼，眼神很平和，可卻讓傅長歌莫名有些發毛，“傅大公子還等在這做什麽？我本還備了一桌好菜，不過估計你是沒心情在我城主府這種狼窟虎穴多呆片刻了，好走不送。”

“如此便謝過城主了。”傅長歌總算說了句完整的話，他再行一禮，幹凈利落，頭也不回地走了。

……

“城主就這般放傅公子遠走？”看傅長歌走出了城主府，自那涼亭假山後卻走出一人，站到了淩雲城主身後。

“本來也不是非要殺他不可，李家從來就不是絕情的。讓你的人都撤了吧，這好菜用不上了。”

“是，城主。”

“對了，那幾個拿飛霄令的呢？”

“三日前，二公子帶著沈公子從南港出海了。無塵醫師昨日已出城西走，說是尋幾味奇藥。還有今早您書房的那塊飛霄令，已經查實是趙公子的。”

“飛霄六部哪一個不是聰明人啊。”淩雲城主似是又想起一事，“易子文呢？”

“這……剛剛城南當鋪的掌櫃送回來一塊紅玉令牌，說是早上有個濃妝的高大……女人，硬用這令牌從當鋪當走了二百金。”

“這潑皮無賴，也就他做得出來。從府上支五百金給那當鋪。”淩雲城主轉身一邊走一邊嘟囔，“二百金……在他眼裏就這個價……”

卻說就真是有好菜，傅長歌也沒有絲毫的心思品嘗了。他一刻都不敢在淩雲城中耽擱，打馬出城，直往東南而去。離了淩雲城他仍不放心，不顧身上傷痛，日夜兼程，換馬不換人，連行七日，直至渡了赤江方才放慢腳步。

可到底是風流不羈的傅大公子，骨子裏還是個專愛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兒。自過了赤江，傅長歌就好像把之前十多年間攢下的那本就不多的緊張嚴肅全卸了下去，又換上了他那副晝出踏水游山，嘗遍野味珍饈，夜宿青樓楚館，醉臥美人膝頭的浪子做派。

他這邊養傷邊玩樂，過上了神仙般的日子，半個月也只走了不到之前一半的路程。

傅長歌現在心中是一片愜意，他甚至自個兒跟自個兒開起玩笑：“要知道這麽好說話，怎麽也應該訛上一筆錢才再走”想著想著他自己都不由得笑了出來，笑得都使傷處發疼，“還是我傅小爺運氣好呀。”

大約是真的玩得太舒服，這傅小爺也不曾好好回想回想，他什麽時候運氣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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