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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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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清晨,陳福香躺在睡夢中,忽地感覺一股暖流沖進她的身體裏,讓她整個人像是浸泡在溫泉池中一樣,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適。

她翻了個身,蹬了一下腿繼續睡,剛合上眼睛,像是想到了什麽,她蹭地坐了起來,捂住胸口,睡眼惺忪的小臉上綻放出一抹燦爛的笑容,越擴越大。

香火願力,肯定是有人在山上燒香拜佛。

陳福香蹭地爬了起來,推開了門,外面霧蒙蒙的,天還沒大亮。剛起床,還在刷牙的陳陽聽到聲音,扭頭看向陳福香:“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天氣冷,再睡一會兒,做好飯,我叫你。”

陳福香哪兒睡得著。她笑嘻嘻地說:“哥哥,我不睡了,我出去轉轉。”

陳陽提醒她:“別跑遠了,一會兒吃早飯。”

“知道了。”陳福香抱著栗子,像陣風一樣沖了出去。

看得陳陽直搖頭,這丫頭,越來越瘋了。

陳福香一口氣沖到了後山,到了平安寺時,天已經大亮了。地上是碎裂的殘垣斷壁,清清冷冷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陳福香臉上的笑容垮了下來,她踩著碎片上,來到倒塌布滿了灰塵的大香爐前,蹲下身,摸了摸香爐,嘆了口氣。

“吱吱……”栗子扯了扯她的袖子。

“栗子,怎麽啦?”陳福香站了起來。

栗子靈巧地在石頭上一蹦一跳,幾下就跳到了大槐樹下,然後對著樹下的位置指了指。

陳福香走過去,在槐樹下,看到了好幾柱還冒著青煙的香,果然有人一大早上山上香。

雖然沒法跟以前相比,但陳福香還是很高興,又在平安寺溜了一圈,發現後山還沒完全毀壞的石壁前也有上過香的痕跡。

她更開心了,這說明也不是完全沒有人上香祈福的嘛。那她以後肯定還能收獲香火,她高興地牽著栗子蹦蹦跳跳地下了山。

走到山腳下,正好碰上剛吃過飯,揣著瓜子出門溜達的陳向上。

陳向上偏著頭瞅著陳福香:“一大早你上山幹什麽……誒,你是不是又長白了?”

昨天好像都還沒這麽白啊。她現在的皮膚白白凈凈的,而且特別細嫩,就像剛剝開殼的雞蛋一樣。

陳福香摸了摸臉:“有嗎?跟昨天沒差啊。”

陳向上伸手輕輕捏了一下,她臉頰上就多了個紅印子。

陳福香打開他的手:“你幹嘛。”

陳向上說:“還沒有,你自己回家照鏡子,碰一下就紅了。”

以前他們一起玩,磕到她,碰到她,打到她,只要不是很嚴重也沒事啊,哪像現在。

哎,女孩子真是麻煩,越長越嬌氣,一點都不好玩。

小鋼鐵直男陳向上嫌棄地看了陳福香一眼。

陳福香沒搭理他,哥哥叫她回去吃早飯呢。

飯桌上,陳陽也發現了,怎麽好像睡了一覺起來,妹妹就變得更漂亮了呢,皮膚白皙如雪,眼睛亮得像寶石,臉還是那張臉,可怎麽瞧怎麽好看。

“哥,吃飯啊,你一直盯著我看幹什麽?”陳福香摸了摸臉,今天哥哥好奇怪啊。

陳陽笑了笑:“又過一年,我們福香又長大一歲,是個大姑娘了。”

這次是真的長大了。要是他媽能看到,該多高興啊。

大過年的,陳陽沒提掃興的話題,轉而說:“快吃飯,吃了出去玩。”

過年這幾天,對小孩子們來說是最幸福的日子。因為不用幹家務活,可以盡情的玩,桌子上還有白米飯和肉吃,口袋裏瓜子、花生總是有一點的,條件好的,還能揣點水果糖。

不過對大人來說,這種日子就非常短暫了。今年上面規定了,初二就要開始上工了。

不過剛過完年,主要是挖地,平整土地,清理溝渠等雜活,事情不多,陳陽便去了民兵團參加為期半個月的集訓。公社武裝部派出了兩名專幹來訓練他們,訓練任務並不輕松,出操、方步是每天必備的項目,除此之外,還有練習起槍、肩槍、放槍的基本動作,直至熟練以後才會進行射擊訓練。

陳陽每天都大汗淋漓的回家,根本顧不上家裏。

好在陳福香會的越來越多了,至少能把家裏的兩分自留地和兩只母雞照顧得好好的。這讓陳陽放心不少,但新的憂慮上來了,民兵團雖然有值夜補貼,但那得大半年之後去了。

今年他掙的工分會明顯減少,也沒功夫出去打零工補貼家用,得想其他辦法掙錢。

靠著大山,最容易的辦法就是打獵。此後,隔幾天,陳陽就會上山一趟,抓只野雞或是野兔之類的小野物,拿到公社去賣給食堂或是供銷社。

他把這個度控制得很好,一個月大概賣個三五次,能有個六七塊錢補貼家用就行。饒是這樣,時間長了,公社也知道民兵團裏有個打獵很厲害的小夥子。

生活步上了正軌,轉眼間就過了元宵。

今年的元宵節也是冷冷清清的,沒有任何慶祝,只是家裏稍微寬裕的人家會吃的好一點。

過了元宵,在農村,這個年是徹底過去了,地裏開始忙活起來,孩子們也要上學念書了。

正月十七,是開學的日子。家長們吃過早飯後都會領著孩子去學校報名交學費。

陳陽起了個大早,做好早飯後,先把剛長出來的胡茬給刮了,又換上了自己補丁最少的那件衣服,最後還不放心地整著衣領問陳福香:“哥哥這樣好看嗎?”

陳福香星星眼:“好看,哥哥最好看。”

“嘴真甜,吃飯,吃完了,哥哥送你去上學,咱們家福香也要進學堂了。”陳陽摸了一下她的頭。

吃過飯,陳福香也穿上了路嬸送的那件棉襖,背上她自己做的小書包,跟著陳陽去了公社小學,直接去找校長。

這時候鄉下入學並不嚴格,八九十歲才上一年級的也不少。不過校長了解了陳福香的情況後還是有些犯難。

一是她的年齡,17歲,都到說親的年齡了,再來念小學,跟一堆鼻涕娃混在一起總覺得不合適。

再一個,陳福香以前從未上過學,沒有基礎,安排她上哪個年紀也是問題。這麽大的姑娘了,總不能送到小學一年級吧。

看出校長的為難,陳陽說:“校長,我妹妹在家自學了好幾個月,小學五六年級課本上的字差不多都認識,字也練過了。算數這塊,我教過她一些,她還跟村子裏其他小孩也學過,有一定的基礎。只是那些年,家裏窮,我媽走得早,後來父親又另娶,我也只上到了小學二年級就輟學了,福香完全沒機會上學。現在我成人了,掙了點錢,手裏相對寬裕了,就想讓我妹妹來念點書,也不求她能有多大的出息,就希望她能多學點知識,明事理。”

校長秒懂,敢情這孩子是被家裏面的大人耽擱了,媽死得早,爹不給錢讓她念書啊。

哎,真是可憐的一對兄妹,看著陳福香嫩生生的小臉和澄凈入水的眼睛,校長同情心泛濫。

加上作為一名教書育人者,校長最喜歡好學的孩子了。聽說陳福香自學過,來了精神:“那我考考,這兒有我們上學期四年級期末考試的試卷一份,讓你妹妹做完,摸摸她的底。”

“成,謝謝校長。”陳陽答應了。

校長把他們留在辦公室,丟了兩份試卷給陳福香就出去了。

陳陽怕打擾到陳福香,也到外面,站在屋檐下等。

同村來報名的家長看到他,都覺得很奇怪:“陳陽,你咋在這裏?”

陳陽指了指辦公室說:“我帶福香來報名,校長說先讓她做套卷子摸摸底,看看哪個年級更合適。”

“你要送福香上學?”同村的都很驚訝,福香都那麽大了啊,同齡的姑娘都開始說婆家了,她還跟一群小孩子湊在一起上小學,這不是惹人笑話嗎?以後還說不說親了。

陳陽點頭:“她很喜歡讀書。我小時候沒念成,不能讓福香也留下我這樣的遺憾。”

陳陽把讓妹妹讀書說成去圓自己的夢,是自己的心願,免得回頭村裏這些多事的人又在福香面前念叨花錢,勸她別讀書之類的。

這倒是能解釋得過去。村民們點點頭,當面沒說什麽,回頭就卻少不了議論。

大多都說陳陽不會過日子的,送那麽大的傻子妹妹去學堂,浪費錢。也有討論陳陽到底有多會掙錢的,這才建了磚瓦房,又送妹妹去念書,哪樣不花錢啊。

“你們在說什麽要花錢?”梅蕓芳給陳小鵬報完了名,去供銷社買了兩盒洋火,回來就看到同村的幾個人,她追了上去,正好聽到最後一句。

幾個村民知道她跟陳陽徹底撕破了臉,大年三十那天都差點鬧起來。不想去觸她的黴頭,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梅蕓芳見他們一個個面色不自然,又不吭聲。有點不高興,覺得這些人是特意瞞著她,語氣尖酸了些:“怎麽,還不能說啊?怕我沒錢問你們借啊。”

她這麽一說,幾人心裏都不舒服。

剛給孫子報完名的三花嬸撇了撇嘴道:“我們說陳陽啦。剛才在小學那邊看到他也在,說是來給福香報名,想讓福香上學。”

梅蕓芳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

這個繼子,錢多燒得慌,給傻子念書也不孝敬父母,幫扶幫扶兄弟,腦子真是有毛病。

“傻子念什麽書,白費錢。”梅蕓芳惱火地說。

三花嬸幾人交換了個目光,不想得罪她,附和道:“可不是,閨女家念那麽多書幹什麽,又那麽大了。”

陳建永他媽看不出去梅蕓芳那副肉疼的表情,故意說:“這也是人家陳陽有本事,自己能掙錢。咱們一家供個學生娃都困難,人家陳陽一個人又是建磚瓦房,又是供妹妹讀書的,生活還比咱們開得好。哎,我們家那三個連人家一半兒都比不上。別人不說吧,就咱們家建永,每天訓練回來就躺在床上,吃了就睡,什麽都不幹。”

說到最後帶了幾分真情實意,也引起了其他大嬸大媽的共鳴:“豈止是你們家,就咱們村也找不出幾個比陳陽能幹勤快的。他每天在公社訓練完,回來還要給菜地澆水,上山撿柴打獵。福香遇上這麽個哥哥,真的是上輩子積了德,苦盡甘來了。”

最後一句明顯有點打梅蕓芳的臉。

梅蕓芳的臉色更難看了,想發作,那邊三花嬸已經把話題轉到另外一邊了:“更有福的不是陳陽未來的媳婦嗎?以後誰嫁給他,這輩子肯定差不了。”

“可不是,陳陽長得精神,又這麽能幹,還這麽會疼人,家裏又沒……”顧忌著梅蕓芳在,那大媽住了口,忽地問建永媽,“陳陽跟你們家建永關系好,知不知道他喜歡什麽樣的姑娘?”

建永媽不想摻和這事:“這我哪清楚啊。不過我聽建永說,陳陽這建房子花了不少錢,手裏頭比較緊,這一兩年恐怕沒錢操辦婚事。”

“操辦婚事能花多少錢啊,錢多有錢多的辦法,錢少有錢少的辦法,這些都不是事。”看得出來這個大媽對陳陽實在很滿意,所以連聽說他沒錢結婚都不在意。

梅蕓芳的心啊就跟浸在泡菜壇子裏一樣,快酸死了:“他哪是沒錢操辦婚事啊,是這錢都拿去供傻子讀書了。以後誰嫁給他啊,得跟著他,一起替傻子操一輩子的心。”

這話雖然有挑撥的嫌疑,不過說的也是實話。瞧陳陽對妹子這麽好,恐怕這輩子是不打算把她嫁出去了,那豈不是得養她一輩子。

三花嬸見氣氛有點僵硬,怕吵起來,趕緊說:“哎呀,這些事也不用咱們操心。咱們還是操心那幾個娃娃吧,交了這麽多錢給他們念書,一個個考試都不及格,真是氣死我了。”

說到孩子的學習,家長有一肚子的怨言,就連建永媽也抱怨大孫子不認真。幾個婦女你一言我一語,都說現在的孩子不惜福。她們小時候想念書都念不成,可現在的小孩,送他們去上學,還不好好念。

這個話題說不完,到村子大家都還在抱怨。

梅蕓芳一直沒插話,黑著臉回了家。

到家裏就看到陳燕紅的房屋門還緊閉著,早上的碗沒收拾,泡在木盆裏的衣服也沒洗。

她不大高興,朝女兒的房間大喊道:“燕紅,燕紅……在家什麽都不做,我養了個老太爺啊。”

陳燕紅悶在被窩裏,小聲地抽泣。她已經哭了半天了。

今天吃過飯,她很高興地背著書包準備去學校,結果她媽竟然告訴她,家裏沒錢,讓她別上學了。

陳燕紅當時就楞住了。

其實她早都察覺到了,自分家後,家裏的夥食都比以前差了,父母也經常為了點小事吵架。她猜到,她恐怕沒法去縣裏面念高中,但她沒想到,初中最後一學期也不讓她念。

陳燕紅當然不答應,她哭著哀求梅蕓芳:“媽,我就只差這一學期了,你就讓我念完,拿個初中畢業證吧,好不好?”

梅蕓芳瞪了她一眼:“念什麽念,飯都吃不飽,還念書。”

陳燕紅看著睡眼惺忪,滿臉不情願的陳小鵬,惱火地戳穿了她:“那小鵬怎麽可以去念書?他每次考試都不及格都可以去,我為什麽不行?他不想念,讓我去念啊!

啪!

梅蕓芳給了她一巴掌:“你跟小鵬比,小鵬比你小,是你弟弟。你當姐姐的不知道讓著弟弟,還跟他爭,像什麽話?”

“不是他比我小,而是他是個兒子,是你跟爸親生的,你就是偏心。”陳燕紅哭著傷心地說。

梅蕓芳也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沒錯,我是偏心小鵬,他長大了要給我養老,給老陳家傳宗接代。你能做什麽?燕紅啊,別說媽對不起你,你看村子裏像你這麽大的姑娘,還有幾個在念書的?媽讓你念到這麽大,已經不錯了,現在家裏困難,你也要體諒我們當父母的。我也是沒辦法,要是有錢,怎麽會不讓你去讀書!”

“媽,就半年,你就讓我念完這半年,等我拿到初中畢業證,就可以去工作了,以後我的工資都交給你,肯定比這一學期的學費多。媽,你就相信我這一回。”陳燕紅不死心,苦苦哀求。

但梅蕓芳不吃她這一套:“別做白日夢了,燕紅啊,你看村裏念了高中的也要回家種地,還有那些知青,讀了那麽多書,家裏本來就是城裏的,還要下鄉幹活呢。你一個沒有門路的初中生,能找到什麽工作,別想了。回家跟媽媽學學洗衣做飯縫縫補補,下地掙點工分,你不小了,到說親的年紀了,什麽都不會,以後去了婆家,要受嫌棄的。”

也就是說,她不但不能上學,以後還要下地上工,天天在家洗衣做飯,最後再被她媽收一筆彩禮嫁出去。然後像村子裏的姑娘們一樣,不停地生孩子,操持家務,下地掙工分,這輩子一眼就能望到盡頭了。

她不要這樣過!陳燕紅傷心地跑了自己的房間,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這孩子,真是被慣壞了。”梅蕓芳不滿地抱怨了一句,也沒當回事,扯著嗓子喊了一聲,“燕紅,我得走了,待會兒你把家裏收拾幹凈。”

結果她回來了,家裏還是老樣子。

梅蕓芳很不高興,喊了幾聲也沒人應,只好自己去洗碗。

結果她在竈房裏碗都還沒洗幹凈,陳燕紅就忽然跑了過來,睜著一雙比兔子還紅的眼睛看著她:“媽,她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什麽真的假的?收拾一下,都是要嫁人的大閨女了,披頭散發的,睡到太陽曬屁股,像什麽話?”梅蕓芳不滿地抱怨道,“中午了,我要做飯,你去把衣服洗了。這麽大的人了,還天天不做事,以後婆家都不好找。”

陳燕紅咬住下唇,吸了吸鼻子,眼睛通紅地質問道:“你就說,陳福香今天是不是去報名了?”

“……你從哪兒聽說的?”梅蕓芳眼神閃了閃,顧左右而言他。現在閨女正在氣頭上,要是知道傻子都去念書了,肯定要不依不饒的。

但陳燕紅跟她做了十幾年的母女,還不了解她嗎?看她的神情就猜出來了:“她們說的是真的,那傻子都去念書了,你卻不讓我去念書。”

“叫什麽叫?誰讓那傻子命好,攤上個好哥哥呢。你沒這個命,怨誰呢?”梅蕓芳火大地說。

陳燕紅死死盯著她:“也就是說,那個傻子真的去上學了!”

“還要考試呢,誰知道人家學校收不收她。”梅蕓芳沒好氣地說。

也就是說,她承認了這個事。

陳燕紅剛止住的眼淚一下子就滾了下來,嘴裏呢喃:“一個傻子能都去上學,我卻不能,哈哈哈,真的是太好笑了……”

她一直那麽努力讀書,結果呢,卻還是像班裏的女孩們一樣,說輟學就輟學了。

梅蕓芳覺得這聲音刺耳極了,像是在嘲諷她。她心裏本來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被陳燕紅這一刺激,火氣越少越旺,啪地將抹布丟進了鍋裏:“我把你養這麽大,供你讀了這麽多書,難道我還錯了?現在家裏實在是困難,不讓你念書了,你就這麽對我的?”

“家裏困難,那你過年還給舅舅他們送了一條魚,一斤肉,兩斤白面?陳小鵬還三兩天頭吃雞蛋?”陳燕紅抹幹了眼淚,“媽,究竟是真困難,還是假困難,你心裏清楚。”

學費一學期就四塊錢,分的肉和魚不吃,賣了省一省,不就有了,說到底,只不過是她這個女兒沒那麽重要而已。要是換了陳小鵬,他們砸鍋賣鐵也會讓他念,只要他想。

梅蕓芳被女兒揭了老底,惱羞成怒:“你跟小鵬比,你咋不跟陳陽比?同樣是大的,你看他怎麽做的……”

陳燕紅心灰意冷:“你別說了,這個學,我不上了。”

說罷,她就徑自出了院子,連臉都沒洗。

等梅蕓芳追出去時,她已經出了村。

梅蕓芳氣得跳腳:“就沒一個省心的,我看你能跑到哪兒去,再使性子,可沒人管你。”

——

陳燕紅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就像梅蕓芳所說一樣,她沒有地方去。

這次這麽狼狽的樣子,她連同學家也不好去。而且同學們今天都要上學了,她去人家家裏也沒用。

不知不覺,陳燕紅走到了初中外面。她不敢進去,就站在外面,盯著熟悉的校園,心裏難過極了,眼淚又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她擦了擦眼淚,再睜開眼,竟然看到陳陽領著陳福香出來。

他們兄妹怎麽在這兒?他們不是去小學了嗎?三花嬸明明說他們去小學報名的。

陳陽和陳福香走出門口也看到了哭得眼睛紅通通的陳燕紅。

四目相對,陳燕紅覺得很難堪,低垂著頭收回了目光,默默地往另外一條小路走了。

陳福香擡頭問陳陽:“哥哥,她……她為什麽哭啊?”

陳陽沈默了兩秒,選擇了說實話:“梅蕓芳可能不會讓她繼續念書了。”

沒了他掙錢,梅蕓芳兩口子掙的那點工分,分的糧食恐怕都不夠他們吃,更別提供兩個孩子上學了。兒子跟女兒,她會選誰還用說嗎?

陳陽對陳燕紅沒太大的怨言。她雖然也搶占了他們兄妹倆不少資源,但身為梅蕓芳帶過來的子女,她的身份在那個家裏其實也挺尷尬的,陳燕紅比較聰明,除了偶爾指使福香幹活以外,倒是沒做太過分的事。

上一代的恩怨歸上一代,陳陽不會遷怒到她身上。但同樣,他也不是什麽大聖人,不可能不計前嫌去幫她。再說,她今天受的這點委屈,比起他們兄妹曾經受到,又算得了什麽?

“看來她很想念書。”陳福香嘆了口氣,“其實她的成績比陳小鵬好。她比較喜歡讀書,陳小鵬不喜歡讀書,放學回家從不摸課本。”

陳陽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好了,別嘆氣了,嘆氣就成小老太婆了。這是他們的事,跟咱們沒關系。而且這個忙,咱們也不能幫,一是咱們家也沒多少錢,二來你知道梅蕓芳的性格,要是我們但凡心軟,幫一次,她以後就會纏上我們。而且如果梅蕓芳舍得掏老本,也不是不能送她上學。”

陳福香眨眼:“哥哥想多了,你這麽辛苦,我才舍不得拿你掙的錢去給她交學費呢!”

“好,是哥哥想多了。哥哥只是怕你太善良,太心軟,這樣很容易吃虧。記住了,善良也要分人。”陳陽借機又給她上了一課,然後說,“想不想去食堂看看,哥哥中午都吃什麽?”

在公社訓練的時候,陳陽中午都不回去,而是在食堂吃午飯。

陳福香對哥哥的一切都很感興趣,連忙笑著點頭答應了:“好啊。”

兄妹倆興致勃勃地轉身去了公社食堂。

等他們走遠了,陳燕紅才慢吞吞地出來,羨慕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本來陳燕紅是不打算去學校的,可她見陳陽兄妹從裏面出來,實在是太好奇了,忍不住守在外面,等有個認識的同學出來後,立即拉著她問:“我剛才看到有個年輕男人,十八九的樣子,帶著一個皮膚很白,看起來很天真的陌生女孩從咱們學校出來,是新來的嗎?”

年後的這個學期,學校不會招收新生。初中總共就兩個年級,一個年級兩個班,人不多,基本上大家都認識,一旦有生面孔就很惹眼。

所以陳燕紅一提,那女同學就知道她說的是誰了。

“聽說是來報名的,好像插班念初一吧,我看見初一一班的老師跟她說了會兒話。帶她來報名的那個男人看她的眼神好溫柔啊,是她的哥哥嗎?哎,別人家的兄弟咋這麽好呢!”

是啊,別人家的兄弟怎麽那麽好呢!

陳燕紅笑得很勉強:“我也不知道,我先回去了。”

那女同學看到陳燕紅眼睛紅腫,說話還帶著鼻音,今天又沒來報名,依稀猜到了緣由,很是惋惜的說:“燕紅,你成績挺好的,是班上最有希望考高中的學生之一,就這麽不上,太可惜了,再跟家裏爭取一下吧。”

“嗯。”陳燕紅咬住下唇,才克制住流淚的沖動,“那個,我先走了。”

陳燕紅一轉身,眼淚就湧了出來。

但這次她沒鬧,在外面轉了一圈後,中午就乖乖回了家。

見她沒出去多久就回來了,梅蕓芳覺得她是服了軟,說話也很不好聽:“還知道回來啊?我還以為你翅膀長硬了,要飛了呢!”

陳燕紅沒有吭聲,默默地端著碗,坐到了桌子上,梅蕓芳還在喋喋不休的抱怨。陳老三跟以前一樣,不搭話,沒有什麽存在感,陳小鵬只顧著搶好吃的。

一切似乎都沒變,但對她來說,一切又都變了。

陳燕紅似乎能體會到當初陳福香的感受。因為她現在的待遇就跟陳福香那時候很像,她現在有些明白,陳陽為什麽非要鬧著分家了。

這個所謂的家,她也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

陳福香拿著小學畢業證,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哥哥,我也是讀書人啦?”

村子裏一大半的人都是文盲,小學畢業不說文化人吧,但總也不至於是個文盲,文化知識已經超過絕大部分人了。

陳陽揉了揉她的頭:“對,我們福香很厲害啊,一天學都沒上就能拿到小學畢業證。”

在小學,陳福香做完了四年級的題,兩科都在八十分以上,連校長都有些吃驚。又拿了兩套畢業班的卷子給她做。

她同樣都得了八十分以上。

這個時候,上個夜校,掃盲班,只要考核合格,都能拿到相應的證書。陳福香雖然沒上過學,但文化水平已經達到了小學畢業,再加上她年齡不小了,放到小學也不合適,所以陳陽一通說情之後,校長終於答應給陳福香一個小學畢業證,這樣她就能去上初中了。

這也是他們後來出現在初中的原因。

陳福香拿著畢業證晃了晃說:“那哥哥什麽時候去考個小學畢業證回來啊?”

陳陽……

怎麽又拐到他頭上了?

他可沒福香這種天賦,書本看兩遍就會了。

再說,他一個大男人,都這麽大了,還去跟一群小蘿蔔頭考試,像什麽話。

“這個,哥哥工作忙,還有很多不會,以後再說吧。”陳陽推脫。

可他低估了陳福香對讀書的執著。

“還不會啊,那以後我早點做飯,撿柴、打獵的事也我去做吧,哥哥回家吃了飯,洗過澡就開始讀書寫字吧,多花點時間,勤能補拙。”陳福香認真地說。

別的都好說,打獵的事陳陽不放心:“這個,你經常去山上被人看到不好。”

陳福香擺手:“這個哥哥不用擔心,我會把獵物藏在背簍裏,不會讓人看到的。怎麽,哥哥還怕我打不到獵物嗎?”

不是怕你打不到,是怕你打太多啊。

陳陽拗不過她,只能妥協:“好吧,那你少打點,一次只能打一只,不要被人看見了。”

陳福香把栗子抓了過來:“有栗子在呢,哥哥你少操些心吧,再這樣下去都要成嘮叨的糟老頭了。”

“誰教你的,都編排起哥哥了。”陳陽捏她的鼻子。

陳福香推開他的手:“跟哥哥學的啦。”

“好的不學,凈學壞的。”陳陽無可奈何地看著她。妹妹越來越機靈了,也越來越難糊弄了。他總感覺自己以後的日子不大好過。

陳陽還真是沒猜錯。

為了讓陳陽今年六月能去跟畢業生們一起參加考試,拿畢業證,陳福香卯足了勁兒,趕在陳陽回家前把家裏的事都做好,吃過飯,就把他推到桌子前,教他讀書認字,直到熄燈睡覺為止。

搞得陳陽睡著了都還夢見自己在讀書。

陳建永幾次來找他,看到他都在讀書,不由得笑了:“真是一物降一物,你也有今天,福香幹得好。”

他還在一旁鼓動陳福香給陳陽加大學習的強度。

氣得陳陽第二天拉著他在公社的院子裏切磋了一頓。

一晃兩個月過去了,春天已經走到了尾巴,陳福香17歲的生日也到了。不過那天陳陽接到了武裝部那邊派給他的一個任務,去縣城接一個人。

“接人?接誰啊?”陳福香好奇地問。

陳陽搖頭:“我也不知道,閆部長今天接到的電報。聽說是從部隊裏退下來的,好像受了傷,到咱們這兒來養傷。”

“城裏不是有醫院嗎?他為什麽跑到咱們這兒來養傷?”陳福香納悶,不是都說城裏好嗎?

陳陽想:“會不會是去找四隊的房老爺子?”

房老爺子今年八十多了,是遠近聞名的中醫。年輕那會兒走南闖北,據說給不少達官貴人看過病,後來還做過軍醫,解放後,他年紀大了,就回到了家鄉榮養天年。

這附近很多人生了病,不去衛生院,都去找他。

陳福香也知道房老爺子。三隊和四隊緊挨著,離得極近,兩個隊裏的小孩經常一塊兒玩,陳福香以前也去過。

“房爺爺是個好人,他給過我糖吃。”

“嗯,老爺子確實是個好人。福香想吃什麽糖,明天你生日,哥哥從縣城裏給你帶回來。”陳陽覺得沒陪妹子,挺愧疚的,想好好補償妹妹。

陳福香很好說話:“哥哥買的我都喜歡。不過如果哥哥今年也能拿到小學畢業證,我就更開心了。”

“小滑頭,又拿哥哥的話來堵哥哥。”陳陽彈了她的額頭一下,又不放心地叮嚀,“我走了記得反鎖好門,還有明天早上記得煮顆雞蛋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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