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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時訝然失色,看得初然無奈的朝他聳肩,心裏不禁生出幾分澀然。

“我命人將藥粉收集,往各大店鋪問過,那是治療刀傷箭傷的傷藥。”穆信不動聲色地自懷裏摸出一包膏藥來,遞給他,“就是這樣的藥,令我愈發對你懷疑起來。”

“穆大人辦案,似乎對自己的直覺很有信心?”樂時莫名地朝他笑道,“你之前所說不過皆是推測,沒有證據,準備你如何拿我?”

初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將他手邊的賬冊摸過來看,“正是因為我們尋不到證據,所以才設了這個局,等你來跳。

“要說兇器這樣的東西,你恐怕早就毀掉了,當然不會留下蛛絲馬跡來暴露自己的身份,故而為今之計,也只能將計就計。盡管那前面的皆是猜測,但殺人動機,你還是有的。”

樂時淡下表情來,漠然掃向她,“殺人動機?”

初然收了方才漫不經心的口氣,肅然道:“因為你爹,就是被錢英害死的,在十年前的洛陽貪汙案中。”

作者有話要說: 0.0 我表示最近寫文有點懈怠,諸位等更的朋友十分對不起。

有木有人想到兇手是樂大人的……話說,曾經他也是一個萌物啊……

這種淡淡的憂桑從何而來 ~~~~(>_<)~~~~

☆、【朝陽初升】

穆信走近他,將那幾頁從舊檔之上拓下來的文字自懷中抽出,端端正正放於桌上,白紙黑字,清楚地記載了十年前洛陽樂家發生的那些事。

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夜春風滿洛城。

那年的桃花還是紅色,綠草依舊芬芳,悠長的官道上,杏花香飄十裏,驛馬閑閑地低頭食草。遠處城邊的一家院中,朗朗書聲傳來,嗓音稚嫩,清脆入耳。

大榕樹下,石質的圓桌尚不太光滑,表面落了幾枚青蔥的樹葉,一壺剛沏好的茶,冉冉騰香。桌前一共坐了三個人,年輕的婦人低頭專心地繡著帕子,身側是她的夫婿,拿了一卷書捏著胡須細細地品讀,對面坐了個六七歲的孩童,一半的身子都趴於石桌之上,生的是乖巧可人,那一雙鳳眼正認真地盯著手裏的筆,極緩極慢的抄著一本《千字文》。

旁邊斑駁的墻上爬了幾重常青藤,彎彎曲曲,纏纏繞繞,蔥翠入眼。

手側的硯臺裏落下兩枚杏花瓣,孩童忽的停了筆,看了看自己手裏那只已然有些損壞的筆桿,偏過頭朝著尚在喝茶的中年男子。

“爹,筆壞了,改日買個新的吧?”

男子稍稍一頓,淡淡的垂眸往他手裏撇了撇,放下茶杯來,不解。

“好好地,還能用,為何要換?”

孩童想了想,擱下筆。

“王先生家的公子上回就帶了支紫竹毫來,先生說,那是極其珍貴的紫竹所制,古語有言,君子比德如玉,咱們讀書人更是該視筆於命。”

男子不以為然地冷嗤一聲,撩袖擡手,往他腦門兒上敲了一記,響亮亮的,連一旁的婦人都轉頭看了過來。且聽他似笑非笑地說道。

“筆之用處不過在於寫字,寫好寫壞卻又歸因於用筆之人。筆本身的好壞又怎能影響自己所寫之字,那些……妄將字好字壞都推脫到筆的優劣上的人,恐怕才不是什麽正經的讀書人。”

話音剛落,他就又問:“你同那個王先生的公子比,誰的字較好些?”

男孩撓了撓頭,略一思索,笑道:“上回先生倒是誇過我比他的字好看。”

男子聞言,表情欣慰地頷首,伸手過去摸他的頭,“這就好。”

桌上的茶有些偏涼,婦人擱下手上的針線活,起身提了茶壺走開了,她背後的石凳上飄下兩枚落葉,男子並未多想,自自然然地就拂袖撥開。

研了一會子墨,男孩覆提筆,沾了墨汁欲將俯下身繼續寫,驀地卻聽見男子在他耳邊悠悠嘆了一聲。

“阿時啊,你想來在心底多少生疑。爹爹我怎麽說也是個六品朝廷命官,家中卻是清清淡淡,連仆從也不比一般富裕人家多多少,你的衣裳用品,除非過節,以往卻都不曾新添……”

男孩雖不知他要說什麽,可還是停了筆,專專心心的聽著。

男人搖頭笑道:“我們樂家當初,是受了先皇恩惠,才可入廟堂,為百姓出微末之力,其餘又豈能多貪呢?你且記住——”他拉過男孩的手,輕輕放在自己膝蓋上,語重心長,“為官之道,不在於明槍暗箭,步步為營,咱家四代為官,祖上教訓,只求忠,求穩,求庸。愈庸才愈穩,只有自身穩了,方能造福於民。

故而粗茶淡飯或是金玉滿堂,又有什麽分別……”

那邊的婦人已換了一壺新茶,底下的小丫頭扶著她慢慢兒朝這邊走,許是方才聽得他們二人說話,此時也不禁笑了,柔聲道:

“阿時要用心念書才是,你爹爹他老早就叨嘮著,要你往後繼他的位子。”

男孩彎著嘴角,用力點頭:“娘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用功。”

“喝茶吧,也寫了一下午了,該累了。”

“好!”

……

寶元元年夏,傍晚,天降大雨。

頭頂一聲轟鳴破空而響,明晃晃的亮光劃白了天際。

這一日的雨大得出奇,瓢潑一般,傾盆而下,世界瞬間便籠上一層暗黃的色彩,壓抑在人心口上,喘不過氣來。

坐落在洛陽西城的,是樂家幾十年的老宅,壁上爬著的常青藤在風雨中顫顫而動。

未及走近,遠遠地就聽見瓷器破碎的聲響,平日緊閉的大門肆意敞開,人影攢動,院中那榕樹的葉子被狂風掛落了一地,鋪得到處都是。濕滑的石板路上淌著淡淡的殷紅,蜿蜒盤旋,時不時有人落下腳,急匆匆的踏碎地上的波瀾。

人群之中,只隱約見得幾個穿著紅藍相間捕快服飾的人,張著嘴,嚷嚷著不知什麽話。

但外界的雷聲實在嘈雜,無人能聽清,也無人能聽見,看得不少人懷抱著些瓷器古玩,書畫碎銀在各個房間穿梭,場面淩亂之極。

不過多時,屋中有兩三人被推搡出來,手上綁了繩索,低著頭,雨水毫無懸念的淋了一身,順著發絲滴落。

領頭的那個似乎對他幾人的表情很生滿意,微笑點了點頭,方又朝身側的人打了個手勢,那人會意,擒了這地上的數人就往外走。

走上前來的一個小捕快湊到那領頭的面前說了幾句,那人叉著腰無所謂地聳肩,說:

這還不是替錢大人死的替死鬼麽。

眼下這年頭,朝廷查得緊,但咱地方上又不怎麽的,雖做做樣子,可也得交幾個人上去。那些頂上沒人的,就只能認命,這私底下大家都明白的事兒,關咱們什麽?做這一行的,你還怕報覆到自個兒身上來不成?

……

小捕快聽得也覺有理,抓頭一笑,不再多言。

樂家的老宅子是祖上留下來的,陳舊簡陋,因得樂老爺也不是個喜愛收藏玩物之人,故而家中值錢的東西並不多,零零碎碎少許銀兩和玉器也就罷了。

前來抄家的捕快沒有停留多久,又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院落裏空空蕩蕩,就再無別的聲響了。

雨還在下,雨勢絲毫不見減小,低低的天幕壓下來,悶雷一聲聲敲在雲層。

突然之間,一道閃電劈狠狠地劈了下來,將那棵老榕樹硬生生分成兩半,樹後被老管家緊緊護著的那個男孩,雙眼圓瞪,漆黑的瞳裏分明映照著頂上蒼穹,被淒厲的雷電四分五裂!

……

轟動一時的洛陽貪汙案,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結束了。

沒有人知道它是不是真正有意義,自然也不會有人褒貶其好壞,因為無論怎樣,生活在這個大圈裏的人,他們束手無策,也無力反駁,習慣了習慣,也就習慣了忍受,習慣了適應,習慣了死亡。或許長久以來的悲傷最終都會麻木,是生,還是死,不過痛痛快快哭一場,來年在墳前祭奠,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秋末冬初,下了第一場大雪,男孩隨著老管家來到荒涼的亂葬崗,在一座孤墳邊上無聲佇立。皚皚的銀色漫天飛舞,金箔紙濕漉漉的覆蓋在荒草上,掩埋在雪堆裏。

他伸手抓了一把雪,捏在手心,冰冷涼意滲入皮膚,穿透身軀,刺骨的寒風生疼的自臉上刮過,他指尖烏紅,唇泛淺白,胳膊微微顫抖,心上暗暗發誓。

我會,帶著那個人的頭,來祭你們。

十年,給我十年的時間。

一個人,唯有裝滿了信念,才有活下去的動力,不管那樣的信念是仇恨還是希望。

離開了洛陽,老管家帶著他一路北上,去尋找一個遠方的,不知名的親戚。那時深冬,越往北走天氣就越發的寒冷,他們身上的銀兩並不多,不敢輕易花掉,於是走山路的時候會選擇挖野菜或是樹根充饑。

大雪茫茫的深山裏,沒有鳥叫,沒有蟲鳴,沒有人煙,死寂一片,他們的眼裏除了雪再無其他,偶爾有幾些個歡快蹦跶的活物在他們身側跑開,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這個冬天,老管家沒有熬過去,他很年邁了,身體著實受不了如此的溫度,沒有食物沒有被衾,有的只是冰天雪地,和沒有盡頭的山脈。

男孩就在一座破廟中,抱著他靜靜地等他死去。

當一個年幼的孩子,在他最脆弱的年紀裏,不住經歷著死亡和別離,一次又一次的面對著屍體和死一樣的寂靜,或許有一些東西便在心裏慢慢扭曲。

他已經不會再放肆自己的情緒,不會將一切感情表露在外,他的臉上漸漸冰冷,嘴角永遠只凝固著同一種弧度。

他用雪把老管家的屍體埋在廟後,撿起放在包袱裏的最後三十個銅板,繼續往北而行。

三十個銅板用處何在?

一頓飯,一碗面,恐怕也就夠個湯罷了。

如今最便宜的食攤上,一個銅板換兩個饅頭,倘使一餐便就吃兩個饅頭也不過只能撐十天。

那麽十天之後呢?這是個謎,他暫時也不想去考慮。

東京汴梁,大宋京都,繁華聞名於天下,且莫說內城,單單城門也就足夠威武氣勢。

早間正值良辰,各地采買的百姓頗多,人群擁擠,摩肩接踵。男孩站在城門之下,望著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人,一時竟有些茫然。

從今以後,他又該怎麽辦?何去何從?

若說是來尋那位遠房親戚,老管家已經身故,不知那人相貌和住址,更何況就是老管家在世也不一定找得到。大概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有做能尋得依靠的準備,只是既然走到了這裏,自沒有回頭之路。

三十個銅板很快就會花完,他必須,在這之前找到安身之所。

雨雪順著路面流開,他游蕩在這個滿是人的都城裏,感受著只有一個人的孤獨。

六七歲的男孩,孤身一人怎樣才能很好的存活下去?

乞討。

這是最為普遍的方式,也是相對輕松的活計。整個冬季,他都在城角的大酒缸旁邊睡著,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張破棉被,成日窩在裏面,一覺睡醒後再瞧瞧自己眼前的碗,多少總會有幾個銅板,那也夠他一天的食糧了。

冬去春來,轉眼又是夏末,在汴梁呆了足足一年,他已混遍了城裏每個角落,哪個地方富貴人家多,哪個地方乞丐少不擋事兒,他心裏算盤一樣記得清楚。

生活就這麽平淡無奇的過下去了,如若他那日沒有在街上看見金榜題名三元及第,身著一身戲服的金科狀元騎著高頭大馬一路行來,或許會做一輩子的乞兒。

那天天氣尚好,陽光明媚,街頭巷尾聚集了一幫看熱鬧的人,紛紛向那狀元郎道喜,那人笑得春風滿面,擡手朝這邊揮了一揮,不一會兒背後跟著的隨從就撒了一大把銅板來,爭得附近的人都去圍搶。

他被擠在地上,胡亂抓了幾把,緊緊將錢護在懷中,耳邊忽聽得有兩人笑談。

“這狀元郎的排場可比上回那個強得多了。”

另一人笑了笑,不置可否,“攀上了一個好親家,那是自然。想當初我才見他的時候,不也是個窮酸書生麽?”

“哦?”對面的那個覺得好奇,“怎麽說?”

“嗨……還不是入贅去了王尚書府上,被他家小姐看上了方才出資助他考狀元的。好歹爭氣,考了個狀元回來,否則就糗大了。

如今是當了狀元,染了幾分官氣兒,你哪曉得他從前的模樣……嘖嘖,比樊樓門口討錢的叫花子好不了多少的。”

“那可真是風水輪流轉……”

這二人後面說的話,他已沒有註意去聽了,一心只思索著科考一事。往日爹爹的話語一遍一遍在腦中回蕩,當時他並不怎麽理解這讀書的意義,眼下一想,對於貧民百姓而言唯有這一條路方能躍上龍門。

也難怪會有這許多人寒窗苦讀數十載,平心而論,他只能高中踏入官場才能尋得陷害爹爹,使得他家家破人亡的兇手。

那天起,他不再睡街上乞討,而是想方設法地四處攢錢,去偷去搶去騙。

日覆一日,年覆一年。

他做過書童,當過小二,去過青樓,去過王府,在歲月裏開始長大,在時光中被打磨。

上元時候,燈火輝煌,行歌滿路,到處是妖冶的熱鬧,到處是絢爛的喧囂,到處是歡笑的人群。大街小巷,繁華如夢。

沒有人註意到,在汴梁最幽暗的角落,獨坐著一個人,一個人捧著書淡然的看天空。

眼前盡管有多少的綺麗,在他心裏也不過只剩下冷笑。

因得從小出自書香之家,再加上他本就甚有天賦,五年後便高中探花,且入贅一位侍郎府上,不久後進入翰林醫官院。

這些年裏,他一直在調查洛陽貪汙案,但因自己勢力單薄,許多地方不能深入,而奇怪的是,如此看似簡單的案子背後,好像還隱藏了一個巨大的秘密,似乎有一個什麽重要的人物,是所有人想不到,也無法觸及的。

在一次偶然裏,他同某位前來看病的大人閑談,說笑間提起了錢英此人,那人對他的事情似乎十分清楚,他便就留了一個心眼,晚上多加了幾壇子烈酒把他灌醉,迷迷糊糊套出了當年的一些舊事。

原來害他到這般地步的,便是那個叫做錢英的人。

興許是蒼天有眼,十年後,在他祭拜完親人自洛陽回來時,就聽說錢英被調往汴梁一事。

他的手已再不能抑制沖動,他要把他碎屍萬段,要將他,千刀萬剮!

……

桌上的蠟燭輕輕爆了一個小火星,樂時背著手面對窗外,天色已經不早,再過一陣就將天亮。辰時,朝陽初升,新的一天又要來臨了。

站在他背後的人,初然,穆信,石晏和溫子楚,靜靜地望著他的身影。屋內的五個人似是默契一般沒有開口,亦沒有再說話,僵硬的氣氛裏彌漫著濃郁的哀傷。

守在門外的一幹捕快滅了手裏的燈與火把,隱約能感受到從遠處漸漸擴散開來的黎明。初然垂眸往地上看了一眼,忽而又偏頭瞧了瞧穆信。淺淺的光芒灑落他半身,不太明顯的陽光勾著他的側臉,眉峰深深擰著,嘴唇欲啟未啟,到底還是沒有說話。

僅這麽一瞧,還真覺得他這人確是生的好看……

“樂大人……”

穆信唇邊一嘆,緩緩往前邁了一步,卻分明看見樂時身形一僵。

良久後,方聽他仿佛苦笑的聲音。

“……穆侍衛忠君愛國,在下,自是自愧不如。”

穆信雙眸微凝,竟有些遲疑地別開了臉。

就在這時,燈燭的火焰突然劇烈一陣晃動,墻上的人影飛快地轉身,在眾人尚未反應之際,狠狠地撞在木柱上,聞得那一聲“砰”響,溫子楚猛然怔住,擡頭楞楞地看著對面。

深紅的血液,暗如薔薇,濃如胭脂,緩緩沿著他鼻尖滑落,清新的陽光移到他臉頰,這一刻,已成永遠……

午間,太陽剛被一層雲遮住,氣候難得清涼了幾分,街頭的告示欄上才有兩個捕快前來貼了東西,引得過路人皆駐足觀看。

白紙黑字,寫的是不久前溫王府裏的那起案子,上說兇手已擒,因詳查並非王府人士,故而還了溫王一個清白。還說,溫王府的穆姓侍衛,開封府的石捕快等查案有功,按功行賞,以下都是些瑣瑣碎碎沒甚重要的內容,至於兇手如何處置以及兇手的身份全不曾提及半點。

那圍觀之人再傻都也猜到恐是和上面人扯了關系,故而不欲寫太明白。但橫豎不過是茶餘飯後的閑話,同他們也沒什麽幹系,所以小聲議論了幾句,紛紛散了。

樹上蟬鳴悠長,寥寥無人的茶攤邊,小廝將傘又舉高了些許,擡眼望了望對面的人群,少頃,方回頭看著身邊的溫子楚,欲言又止,終究是寬慰道:

“公子……咱們回吧?”

半晌不見他應聲,小廝不敢多言。

心知他這些日子情緒不佳,可由於樂大人一事,王爺叮囑得緊,本是不許他等出府的,眼下也是行得小心,同門口的張老頭好說歹說才混了一個時辰。先前往北山拜了樂大人,這會子時候已然不早了,倘使再晚些,給王爺發現了,世子頂多挨一頓罵,他可是要丟飯碗的……

正焦急之際,耳畔倒是聞得有人清清淡淡道了一句:

“就走吧。”

小廝心頭大松口氣,當然沒再問什麽,只連連點頭,撐著傘,跟在溫子楚身後。

石橋對岸楊柳依依,渡河的船家收了家夥窩在船裏小睡,蜻蜓自水面一點而過,推開波瀾。夏日裏暖風拂面,並不令人神怡,反而平添了一胸口的煩躁。

街上的人漸漸少了,頭頂的烈日倒還是不減,過了橋,小廝一抹臉頰的汗水,左右覺得氣氛略顯尷尬。這時候前面忽然哢哢地行來一輛馬車,悠悠的從他主仆二人身側經過,溫子楚略略一停,隨意開口問道:

“這是往哪裏的馬車?”

小廝瞅了眼那車的行頭,未及多想就笑道:“公子,這是往隨州的商隊。”

“哦?隨州?”

“是啊,估摸著鳳姑娘也就是跟著這車隊走的吧。”

“哦,是麽。”

不緊不慢地朝前走了幾步,溫子楚驀地頓了一下,凝眉一思索,突然就轉身。

“鳳姑娘?哪個鳳姑娘?”

小廝本就倦倦的,哪看得他這般動作,當即就怔住,反應了片刻才訥訥回答:

“不就是……不就是跟著公子的那個小丫頭嗎?穆大人也認識的啊!”

約摸是回想起來,溫子楚意識到他說的是初然,眉毛平和了一瞬,卻又是一擰。

“她?……去隨州作甚?”

小廝笑道:“鳳姑娘早就不在咱們府上做了,又是江湖人士,肯定大江南北的跑啦,這小的如何得知?就聽她說什麽……青山,什麽水的,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溫子楚冷笑幾聲,展開扇子徐徐一扇,腦子裏就閃著初然那張微有些小人得志的笑臉,不看好地哼道:

“跑江湖有什麽稀罕。一個姑娘家,嘴巴已經夠人受的了,成日上躥下跳,難不成還得像那穆信一般搞一身的傷回來……誒,罷罷罷,我也不說了。”

他步子莫名的加快,小廝心裏固然了然,只是偷偷一笑,小跑著跟上去。

遠處,炎日依舊燦爛。

……

作者有話要說: 【有增補字數,此卷完】

大家好,我是失蹤了兩個月的作者。

這裏很不好意思的滾來更新啦(。?_?。)?

估計停更這麽久,諸位大大們已經把我忘了……(無視這淡淡的憂桑。*??`)??`)*??`)*??`)

這一章純悼念一下樂大人悲催的過去,我沒有想到居然有那麽多人喜歡他。【我和我的主角們都驚呆了(所以他死了

下一個案子,容我多想想~~~

☆、【古老傳說】

仲秋之初,大地暑氣還未消散,都城鄉間仍殘留餘熱,晚飯後閑來散步的人們在河邊慢慢悠悠的走著,這會子林中卻是涼爽得很,紅葉紛飛,鳥啼啾啾。

客棧外搭了個涼棚,老板是個上了歲數的老頭,一到這時候,總將白日裏泡的茶水分給過路人,自己就在一旁歇息,小二忙裏忙外收拾桌椅,外面也倒是有好些人上前坐下喝一杯解渴的。

人越聚越多了,便就有幾個老人家喜歡嘮嗑些舊事。四周的年輕人頗多,外來的商客旅客也不少,談著談著,忽而就提到西面朝南的那座骷髏山。

鎮上的年輕人大多是聽著老故事長大的,一聞得這三個字,都不由笑了起來,道:

“這地方知道,說是不幹凈得很,從早到晚都有一陣濃霧不散,怪遭遭的。”

另一個也點頭附和,“俺娘打小都不讓我靠近那山,我長這麽大,連山腳都沒去過。”

旁邊就有人打趣道:“就你這點兒出息,不過一句話便嚇成這樣。”

“去!你不也就在山底下走了一圈麽!你有本事顯擺,你有本事進山啊!”

……

少許外邊兒來的,到都不明了這其中事故,聽著“骷髏山”幾個字,心生好奇,湊過去問那八旬老者。

老漢瞇著眼睛抿了口茶水,懶懶地搖著手裏的破扇子,賣了好一陣關子才說道:

“這座山吶,也就鎮裏兩三個年老的人曉得,那些……那些毛娃子不過知道點皮毛。”

“難不成,這山裏還鬧鬼麽?”其中有人插了一句。

“鬧鬼……倒也不至於。”老漢將茶碗放下,擦了擦嘴,靠在竹椅上。

“這骷髏山,名字確實煞人,但來由不過是因此地山山環繞,高聳嶙峋,狀如骷髏故而得名。鬧不鬧鬼,我卻未聽說。這山裏走到山腰便分出兩條道來,一條往北,直通東京,另一條便是通向谷底的。”

“谷底?”

“對。”老漢點點頭,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傾了傾,一臉高深莫測。

“要說谷底,才應是骷髏山神秘所在。”

“早些年,我祖上便流有這麽個傳言,說那骷髏山之底乃喚作‘絕行谷’,谷裏水草豐美,氣候宜人,生了各種藥草和果樹,其中住著一群烏洛侯族人。這群人原本居住漠北,後來在盛唐時期為躲避室韋之戰而流落到中原,在途中因不服水土死了一批人,最後只剩了小部分人尋得這個谷底安生。

後來漠北的烏洛侯族並入室韋,住在這裏的人便再未出過谷。”

外地一個商客聽罷便問道:“依老人家所言,這烏洛侯族人如今還在谷底住著?”

一旁的兩三個年輕人雖一直知曉有骷髏山,卻從不聞這烏洛侯和絕行谷之事,這會子聽老漢提起來,也都覺稀奇,一聲不吭地等他繼續講。

“他們在不在,老漢我是不知道。”他笑瞇瞇地又靠回椅子上,端起茶碗來喝。

“不過鎮子上的人都知道,那山啊,那谷底啊,皆是去不得的。若說真要繞近路走,走到那岔路口也就罷了,另一條道千萬莫去碰。”

“說得這麽古怪,還說不是鬧鬼呢。”旁的人不以為然地笑道,“不過就是幾個前朝的外族人,莫不是還要吃人麽?”

“那可就說不定啦。”老漢居然也沒否認,嗤笑了一聲,“以往也有些許好奇之人前去一探究竟,大多都是一去不回,繼而過了幾日後林間莫名的就會發現一些人的白骨,像是被野獸吃過一般。也有人說是那些烏洛侯人吃的,可到底是什麽個情況,當時的人也都只是瞎猜,無從得知。

“再後來前山的官道修好了,這後山崎嶇本就不好走,那條山路也就更沒人去了。鎮子上砍柴的打獵的都曉得離它遠些,因而未再聽說有什麽人失蹤了,或是沒了。”

一直豎著耳朵在聽的兩三個鎮上年輕壯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忽而有個人摩拳擦掌了一翻,笑道:

“早些時候,就有個賣茶的老板跟我提過,說是這骷髏山裏住了一群外族人,聽聞他們那兒有一大堆財寶。我起初不信,這會子聽老伯你說了,看來他不曾騙我。”

其餘兩人聽罷就拿拳頭揍了他一下,皆不滿道:

“我說你這小子怎麽一個人跑那鬼山裏去,原來是有好處,都不跟咱們倆說!還說是兄弟呢!”

那漢子只嘿嘿一笑,還不等回話,老漢就擰著眉毛擺手。

“你們這幾個毛娃娃,不要命了是不是?為了那點錢,還能把自家性命賠進去?值不值得!你,還有你,就是說你呢,你那老母親目盲,你要是出了事,教她怎麽辦?有這等閑心聽老頭子胡扯,還不回去照顧你老娘!”

他說著就拿了手邊的拐杖掄過去,那壯漢一個機靈避開,邊諂笑著邊往回走,嘴裏還不住抱歉。

“老人家說的是,說的是……”

在場的看到這情景都開懷大笑,眾人樂了一陣,慢慢的都各忙各的去了。

夕陽西下,房梁上鍍了一層淡淡的昏黃。石晏倒了一杯水,掀開廚房的布簾走出來,一擡眼就看得對面的溫子楚用手撐著頭,似是出神的盯著院子的某一處看,另一側的穆信抱劍靠著門依舊不發一語。

“沒想到溫世子也對這種民間的野史感興趣啊。”

石晏一面笑著一面將手裏的茶水恭恭敬敬放在他面前,溫子楚像是才回神,簡單頷首對他道了聲謝,卻也沒有怎麽喝茶,只是說道:

“烏洛侯人,據書上記載是以游牧,種地為生,倒沒聽說有吃人的癖好。”

“嗨,老百姓嘴裏傳的,十有八九都是瞎編的,這哪兒說得準。”石晏笑嘻嘻的,也不在意,轉身又倒了一杯遞給穆信。

“不一定。”後者驀地這麽冒出一句來,倒讓石晏楞了楞,抓著頭不解。

“師父……你也信這個?”

穆信捏著茶杯,低頭沈吟了半晌,方輕輕搖頭,“自己是不甚明白,但依稀記得有個朋友也對我說及過此事。烏洛侯人吃不吃人肉我不知道,可按當年情形來看,或許有貴族為躲避戰亂逃往此間,身上攜帶大量珠寶也不奇怪。”

“怎麽?”溫子楚表情一換,調侃笑道,“穆大侍衛也對這些錢財有意思?”

穆信直起身在離了門,雙目朝他那邊看去,溫子楚笑得越發得意起來,只等他作何反應。卻不想過了好一陣,他才別開臉,淡淡道:

“明日一早還要趕路回汴梁,世子快些休息為好。”

瞧他一本正經往樓上客房走,溫子楚又是無奈又是嘆氣,收了扇子拿那扇柄往桌上一打,悶悶道:

“這穆信還是如此模樣,好說歹說,出門在外本就叮囑他不必多禮,卻從未將我好好當做一個朋友看待。難得這回往江南去一趟,還成日板著個臉……”

石晏叼著個青枝尚在給馬洗刷,聽得他不住哀嘆,不由側過臉來笑道:“世子,您就多擔待著師父一點兒,他這人吶,就是這樣,面冷心善,您也是明白的。”

“喲呵?”溫子楚聽他這語氣,當即就樂了,端著茶杯嗤笑道,“你這口氣,說得像是十分知曉他似的,這才幾天的師父啊?叫的那麽順口。”

石晏倒也不客氣,爽快地一抹鼻子,得瑟道:“那是自然,我師父就我這麽一個徒弟,他待我好,我尊敬他是應當的。”

“嘖嘖,他待你好這話的確不假。”溫子楚不看好地聳聳肩,“你瞧瞧,你才做捕快多久?又是升官又是發財的,明眼人一看都了解,他幫你打通多少門路,難為這穆信,以前是最討厭官場的事故,你確實該感謝他才是。”

石晏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我那不是已經盡力而為了麽……”

“哼。”溫子楚不置可否。

眼瞅著天色還早,這麽快就回房歇息也著實沒趣,他抿了幾口茶就有一搭沒一搭的和石晏攀談起來。

“話說回來,聽穆侍衛講,你從前也是江湖人士,好好兒的,怎就想得要入官場?據我所知,你們這些人不都是最瞧不起官家的嗎?”

石晏洗了洗刷子繼續替兩匹白馬刷背,滿不在乎地答道:“我一心想做官,那是因為小時候我爹給人害死了,我想只要我官兒做大了,定能幫他平反的。”

“哦……”約摸是因為他說得簡單,溫子楚也沒放在心上,就隨意點了點頭,“那你早些時候該來的,當時我正有個朋友在吏部當差,問他有沒有什麽空缺的職位,也比你現在從捕快做起輕松得多。”

“……我現在想著來做官也是因為師門衰敗,師父雲游四海去了。”石晏抿唇傻笑道,“一開始,阿初也怪我不該這麽執著,偶爾想想,她好像比我要看得開得多啊……”

“阿初?”溫子楚忽然一挑眉,喃喃念了一句。

“是啊,阿初……就是上回錢大人那案子裏頭,跟我一起來的丫頭。”石晏說著拍了拍馬鬃,“她啊,按輩分還算我師姐呢。”

“哦……”他輕輕沈吟。

“是她啊……”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和下一卷對其,上一章有增補字數~

大家好這裏是第二卷的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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