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子晃了晃，只覺得鼻子發酸眼睛發澀，卻還是緩緩走到玄正面前，扯住了他的袖子，聲音已漸哽咽，“玄正！你幫我好不好？我不想和玄華分開。”

“別胡鬧，青顏！”玄正的聲音疏離淡漠，帶著不容拒絕的冷清，“寒城不安全，一旦戰事爆發，你沒有自救能力，會拖累二哥和四弟的。”

我仿佛不認識般瞪著他，“玄正？你變了，以前你從不會說這樣的話。做了一年威武侯，你當年的神勇無敵卻已變成了貪生怕死了麽？”

玄正面色一僵，凝視我半響才道：“我們只是擔心你的安危。”

“你們？”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譏笑，我定定地看著他，“玄正？你此來寒城，為的就是將我接回長安送與李玄風嗎？”

我知遲早會有這麽一日，卻從未想到過這一日會來得如此快，且我要面對的說客居然會是玄正。

此話我說得大膽直白，便再沒有絲毫掩飾與僥幸。我本與玄正之間也無遮掩可言，索性將話說白了，大家都省心。

“二哥和我，沒有說過要將你送給大哥。”玄正蹙起眉，面上隱著層怒意，還有淡淡的失望，“在你眼裏，我便是那樣的卑鄙小人麽？會將你隨便拱手讓給別人？青顏？這些年的相知相交，你便一直是這般看我的？”

我知道懷疑玄正會令他傷心，可是，這世上的事情原本就有太多的變數，人心難測海水難量，即便癡情如玄華，當日為了登上皇位，亦會設計將我送給軒轅帝。即便親近如玄正，此時亦讓我猜不透看不懂，我能相信誰？還能相信誰？

“那你想怎麽保護我？娶我為妃？”松開他，我往後退了一步，“玄正？我知道你在擔心我，亦知道你不喜玄華。可是，我已是他的人了，這一生一世便不會再許給別人。你與我既是知己，當應明白我的心，我不想你因為可憐我而委屈你自己。”

“誰說我委屈自己了？”玄正上前一步，雙手抓住我的肩膀，低下頭，他深深凝視我，那眸中竟有我看不懂的情感湧動，“青顏？以前，因你愛的人是二哥，我便從不敢表露自己的心聲。可是現在，我想為自己活一次，我心中……”

“不要說！”甩開他的手，我厲聲打斷他，“玄正？不要胡言亂語，不要騙自己，亦不要騙我。我的心你懂，你的心我亦明白。我們是知己，當初是，現在是，以後也是，只能是知己，一輩子。我知道你疼我，一心想要護我，也知道你怕李玄風覬覦我，所以才出此下策。但玄正，你想過沒有？倘若李玄風對我真有此意，那便是我嫁給誰，他便會殺了誰，他如今是皇上。”

“大哥對我不會！”

“所以呢？”我呵呵笑了，“所以只有你才能救得了我是嗎？只有你娶了我，李玄風才會放手是嗎？他，究竟想要對玄華做什麽？”

玄正是知道的，一定知道，所以他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他不是愛我，是迫不得已不得不選擇愛我。

我不會相信玄正會真正愛上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定是玄華怕連累我，才求了玄正這麽做。玄正雖不喜玄華，但為了我，他勢必願意放棄心中芥蒂，甘願背負弟奪兄嫂的罵名。

只是我不能讓玄正這麽做，不止是因為我會心疼他，更因為我會心疼玄華。

我好不容易和玄華走到今天這一步，當日出林子時便料到李玄風不會放手。既然暴風雨已經來了，那就讓我和他一起迎接風暴吧！

玄正清澈如水的眼眸仿佛大海上起了驚濤駭浪，許久，他的眸中才綻開一抹笑意，眉目變得清亮透徹，“青顏？你真的決定了嗎？”

“嗯！”我重重點頭，“我不會離開寒城大營，玄華在哪裏，我便會在哪裏。”

“倘若，我和玄茂放你和二哥離開呢？”

我楞了楞，放我們離開？這是我和玄華一直奢望著的，便是在前幾日，我和他的心中亦存著這樣的希望。只是眼下，玄華既已知道寒城有難，他還會帶著我離開嗎？

搖搖頭，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們能逃到哪裏去呢？倘若真的能逃得掉，當初，你又何苦帶我來寒城呢？玄華雖背叛過我，但他卻心系黎民百姓，從未辱沒過賢親王的美名。此時，他不會離開寒城的，既然他不離開，我便隨他在這裏便是。”

“其實，其實大哥也很疼你！”

我的心抽痛一下，猛地憶起和李玄風之間的種種。

初在靜心殿中見到我的不屑，後來在艾月軒中對我的幽禁。從臥虎藏龍中的暢談，到隱藏金步搖下的相思。從墻頭之下的鳥糞奇緣，到張勳府中他為我說謊。從深宮永巷中的拼死相護，到那夜軒轅帝獸性大發他的冒死求見。

每一次，李玄風都會站在最後替我擋風遮雨，在玄華一次次背叛欺騙我時悄無聲息地保護我。

李玄風，他看似一直在和我做交易，一直在逼迫要挾我，實則從來都是我得到好處，他在步步相讓。

只是，我與他也只能僅此而已，他不是我尋覓的良人，我亦不是他的未來。我和他之間隔了太多阻礙，他在太子之時，我們便成不了知己，如今，他做了皇帝，我和他便只能緣盡於此，我什麽也許不了他。

“玄正，我是個說話不算數的人。我曾發誓這一生一世要永遠和你相伴，與你攜手暢游天下，與你做一對真正的閑雲野鶴神仙眷侶。可是，面對玄華的悔過，我食言了。我愛他，一直都愛著他，我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他在痛苦中掙紮，做不到無視他的癡迷和絕望，所以我不想拖累你。可是，對於李玄風，我從未有過愛，甚至，從來不曾將他當做過知己，我許不了他什麽。你替我告訴他，這一世我負了他，下一世，我做牛做馬報答他。”

我以為玄正還會相勸，不料，他的眼眸卻突然亮起來，唇角挑起一抹絢爛的笑容，“好！我告訴他，亦答應你的要求，讓你隨著二哥留下來。寒城在，我們都在，寒城亡，我們便都亡。”

拉了我的手與他並肩站在地形圖前，玄正又道：“既然決定留下來，那就不要只一心想著與二哥濃情蜜意耳鬢廝磨，也想想我和四弟的安危，可好？”

我突然頓悟過來，驚喜地看向他道：“玄正？你故意試我？”

“小傻瓜！”他擡手在我鼻梁上一刮，笑道：“不試試我怎知你的決心？倘若你還和以前那樣對二哥沒有信心，我怎敢放心地將你交給他？”

他又輕輕搖搖頭，道：“我亦想試試二哥，我曾後悔過將你托付給二哥，當日，若是我再執著點，勇敢點，你便不會入宮做那個莫名其妙的惠安真人，更不會遭受這許多挫折磨難。青顏，其實我真的後悔過，後悔那時顧慮太多沒有娶了你，也後悔給了二哥那般傷害你的機會。不過眼下我卻不後悔了，因著你的決心，也因著二哥不同凡響的隱忍。以前我是不屑二哥的做法的，剛硬不足，陰柔有餘，心狠手辣卻又缺乏光明磊落。現下，我倒是十分欣賞和佩服二哥了，如他這般看重權勢之人，竟如此這般死心塌地地對你，為了護你周全，甘願忍受分離之痛也要將你托付給我，二哥對你有這般良苦用心，我便死而無憾了。青顏，你放心，大哥那裏我會去替你們斡旋，即便大哥想要對二哥不利，我亦會從中作梗不讓大哥得手的。”

這番話說出來，玄正的臉上雖有一絲寥落，但我卻覺得他亦是肩頭一松，像是卸下了長久以來心頭的重擔一般。

“玄正，謝謝你！”我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他，臉上滑下兩行清淚，“謝謝你，我就知道，就知道你是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是最疼我的人。”

“傻瓜！我便只有你這一個妹子，我不疼你誰疼你？”他將疼愛的目光緩緩從我臉上移開，擡手指向地形圖道：“你且看，眼下我們的情形並非二哥和四弟想得那般悲觀，只要杜若斌能夠與我們裏應外合，我們也未必會在這一仗上吃虧。只是……”

“只是什麽？”我的目光隨著他投向地形圖。

“只是杜若珩和小野手中的火炮！”

玄正的話剛說完，便有侍衛來報西蜀國國君杜若斌求見，正在大將軍營帳內等候。

玄正面色一凝，道：“看來事情有變，我們去二哥帳中詳議！”說罷牽了我的手走出大帳。

帳外的侍衛們看見玄正牽著我的手神態自若渾身正氣凜然，不由得大吃一驚。昨日玄華與我帳中擁吻早已在軍中秘密傳開，三軍皆知賢親王李玄華有斷袖之癖，對其貌不揚的少年軍醫藍焰百依百順寵愛有加。如今再見到威武侯這般親昵地牽著我的手旁若無人地在軍中行走，個個瞪大眼睛，猶如大白日看見了鬼，心中紛紛揣測莫不是這皇室宗親，個個都有斷袖之癖麽？

我不由想抽出手，哪知玄正握得甚緊，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似乎覺察出我想脫離他的手掌，不但緊了緊手，還扭頭沖我一笑。

玄正的笑容雖不及玄華的那般芳華絕世，但亦是燦然若陽，直耀得我頭暈眼花。我頓時聽見四周傳來一片竊竊私語聲，還有善意的笑聲。

不由地哭喪著臉，我輕聲道：“玄正？這是在軍中，我是少年軍醫藍焰，你能不能松開我？”

“哦！”玄正似恍然大悟，臉上的笑容中卻多了一分我不熟悉的狹促，“既已瞧見了，再松開反倒顯得欲蓋彌彰！”

他竟有這般歪理，以前在艾月軒我便見識過玄正的執拗頑固，但卻從來不知道玄正也有如此邪魅的時候。

無奈地沖天翻了個白眼，任由他牽著，我嘴裏嘀咕道：“那雪雁公主今年也有五歲了，難不成我永遠都不長大麽？你便一輩子這麽牽著好了。”

“你都將一輩子許給二哥了，我可不敢橫刀奪愛！”他貼近我，悄聲在我耳邊呢喃，滿臉暧昧，我登時聽見一片吸氣聲。

瞧見我臉上的驚恐漸漸變成憤怒，玄正才呵呵笑著松開了我的手。

走至大將軍帳前，原本在我前面兩步的玄正突然放慢腳步伸手便握住了我的手。我尚未反應過來，他便已經牽著我的手掀簾步入帳中。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