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中玄華、玄茂和杜若斌正站在行軍圖前交談，三人面色均很凝重。但聽威武侯到，同時轉頭看過來，只掃了一眼，我便發現三人面上的表情各有不同。

玄茂整個一活見鬼的表情，杜若斌倒是一副幸災樂禍看好戲的模樣，只有玄華，剛展開的笑容卻僵在了臉上。

我註意到他的身體晃了兩下，及時扶住身邊的玄茂才沒有摔倒。

玄華本不至於這般虛弱，昨日他和玄茂同時解毒，即便他比玄茂中毒早，以他的功力，此刻也不至於連站都站不住。

定是我此時和玄正的親昵讓他身心疲憊，是以，他才會顯得如此弱不禁風。

我不由跨前一步想去攙扶他，然而玄正卻始終握著我的手，我非但沒有走過去，反而被玄正手臂上的力氣猛地拉回撞入玄正的懷裏。

玄正的手極合時宜地攬住了我的腰，竟旁若無人地俯首貼住我的耳朵柔聲說了句“小心”。

他貼得甚近，嘴唇似有若無地貼住我的臉龐，便停住了，竟像是他在親吻我一般。登時，我的臉羞紅一片。

眼見玄華眸中的驚疑已漸漸顯出絕望，我心疼不已，咬牙悄聲道：“你做什麽？”

玄正吐氣如蘭，聲音悄悄落入我耳中，“不忙，且看二哥能忍到何時。”

我哭笑不得，這般毫無章法可循的幼稚手法，只有玄茂能玩得出來，為了懲罰玄華方才的絕然放手，玄正竟使出這樣的法子對付玄華。

雖然玄華要我嫁給玄正讓我對他又恨又惱，但看著他面色慘白地倚在玄茂身上，白衣下虛弱的身子如同秋風中的落葉般飄飄瑟瑟，我心疼得直抽冷氣。

心中早已把玄正罵了數遍，卻也不敢造次，只好哀求地斜睨著玄正。

玄正卻不著急，攬住我的手竟加大了些力度，我身子一扭，便於他面對面了，他的唇卻未曾離開，依然俯首貼著我，便從我臉上輕輕滑過，直接落在了我的唇上。

我的眼睛倏地瞪大了，和玄正整日裏沒大沒小沒個正形地打打鬧鬧早已習以為常，當年我在艾月軒中中毒，他亦口對口地給我哺過藥。只是那時大家都還年幼，我中毒事發突然，因此，那些從未在我和玄正心裏留下過陰影。眼下卻不同，這般親吻我，玄正從未做過，甚至從未想過，如今不但突如其來地做了，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做的。

倉促間，我仿佛瞧見玄正的眸子暗了一下，裏面閃過一絲我讀不懂的東西。只輕輕一瞬，尚未待我捕捉，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依然是往日裏熟悉的心疼和寵溺，卻還多了幾分狹促的邪魅。

這貨，想要惹怒玄華也不挑個時間，更不選個好時候，怎地偏偏要選在此時？還是在玄茂和杜若斌的面前？

我的雙手手腕被玄正捉住反剪在身後，他便這般輕而易舉又蠻橫霸道地吻著我，讓我絲毫沒有還手和招架的餘地。

帳內的氣氛登時凝固住了，玄茂早就在玄正貼住我面頰的那一刻便驚呼出聲，杜若斌臉上的幸災樂禍已經變成了吃驚，張大嘴巴不認識般看著我和玄正。

只有玄華，臉上一派死灰。

玄正這玩笑開大了，我扭了扭身子，張口便想咬住玄正的嘴唇。

豈料玄華卻突然開口：“威武侯和大將軍都在此，陛下恕在下失陪，在下今日身子不適，待改日再向陛下賠罪。”

說罷，推開玄茂，玄華竟踉踉蹌蹌地往賬門行來。

我和玄正便站在賬門口，沒幾步，玄華便行至我們身旁。他的手尚未觸到帳簾，便被玄正握住了。

“賢親王要走麽？西蜀國君親自前來共商禦敵大計，賢親王對倭寇大軍甚是熟悉，豈能離開？”

說完，不看我，亦不看玄華，玄正斂了笑冷清地向杜若斌和玄茂走去。

他倒走得輕松，只可惜我和玄華跟兩個傻子一般被他一左一右拽著面面相覷。

見玄華扭頭看我，我便狠狠瞪了他一眼，臉上的憤然和惱怒不言而喻。

我不瞪他還好，這一瞪，便讓玄華窺出了我和玄正的心思，眸中頓現喜色，竟脫口喚了聲“顏兒”。

玄正一本正經的臉此時方憋不住露出了些許笑容，語氣卻依然冷清淡漠，“賢親王莫不是認錯人了？此人乃是我寒城大營中的軍醫藍焰，何時變成安青王府的七小姐了？”

我的臉真的黑下來了，不滿地瞪了玄正一眼，道：“威武侯廢話少說，可是想好了禦敵大計？”

玄正掃我一眼，將目光投向杜若斌，“陛下今日匆忙前來，有何高見？”

談及正事，杜若斌便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將目光投向行軍圖道：“我今日聽探子來報，說你們打造火炮失敗了，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我、玄華、玄正和玄茂皆吃了一驚。好快的消息，看來，不止是杜若珩和小野在寒城大營內安插了眼線，連杜若斌也不例外。

杜若斌卻不以為意，繼續說：“我的探子不在你們這裏，留在你們這裏也無用，消息是從倭寇大營傳出來的。”

“倭寇大營？”

我們又吃了一驚，這次比方才得知杜若斌在我方軍中藏有細作還要令人震驚。

杜若珩和小野倘若知道我們打造火炮失敗，那麽，最多兩日，便會公然發動進攻，他方五十萬的兵力本就比我方和杜若斌手中的兵力多出幾萬人，且倭寇一族全是虎狼之師，個個視死如歸，這般倉促間打起來，我們勢必要吃虧。

玄華凝目看著行軍圖，突然說：“威武侯？皇上派你統領水軍抗擊倭寇水師，你有多少把握？”

玄正朗聲道：“後唐水師一直不利，便是我，也從未統領過水師，與倭寇水師交戰，並無把握。”

無把握他還能說得這般坦然？我第一次有了揍玄正的念頭。

玄華卻並不計較這些，繼續說：“那威武侯可否直言？既無把握，何以皇上還不讓威武侯去助水師大營，反而來寒城大營？”

玄華接下來的話並沒有說完，玄正來此，顯然不止是為了找回玄聰，固然是為了我，但以玄正對我的了解，明知我既想留下便不會隨他回去，他依然來此一遭，便是李玄風還有其他打算，李玄風是怎麽想的？竟將玄華、玄正和玄茂都弄來寒城，卻讓水師大營缺少主帥？

玄正拱手朝天一拜，道：“賢親王所猜不差，皇上英明，以倭寇族彈丸小國，想要來犯後唐談何容易？那小野乃倭寇太子，此次率領三十萬倭寇大軍渡海入西蜀國便已帶走了全國大部分兵力，倭寇水師中亦有將士被抽來倭寇大營，是以，後唐水師雖不利，但對付強弓末弩的倭寇水師來說還算勢均力敵。且皇上已遣送四公主、五公主和六公主分別赴高句麗、百濟和新羅和親，短期內，此三國非但不會與倭寇勾結來犯，還會作為友邦派遣水軍鉗制倭寇水師。因此，只要挫敗杜若珩和小野的部下，後唐便再無後顧之憂。”

我恍然大悟，兵行險招，李玄風竟軟硬兼施，齊頭並進。高句麗、百濟、新羅雖一直蠢蠢欲動，但卻與倭寇一樣，只是彈丸之地。此戰輸贏未定，他們倒也不願給倭寇白白做嫁衣，因此，便隔海觀望，只等戰局定下之後再作打算。

高句麗等三國水師雖名不見經傳，無法和倭寇水師相匹敵，但多方鉗制，倒也使倭寇水師不敢蠢蠢欲動，且倭寇水師眼下外強中幹，高句麗等國在覬覦後唐領土之時，未必沒有瓜分倭寇族的打算，此等謀算，倒是比倭寇的勇猛冒進更加陰險。

好一個釜底抽薪之計，只可憐了四公主、五公主和六公主，要為後唐的黎民百姓背井離鄉，做出這樣大的犧牲。

尤其是那四公主，兩年前，原本玄正是要借她之名施以李代桃僵之計，讓冰芷去做西蜀國皇後，放她自由的。如今，她非但不能行走江湖，還要受這般委屈，當真生不如死。

不過，自古以來，皇家兒女的命運都不在自己手中，她要恨，便只能恨軒轅帝為何要把她帶到這個世上來。

“此計能成麽？”我頗為擔心地問：“眼下後唐岌岌可危，此時送公主們去和親，無異於羊入虎口，倘若一個不慎，便會置公主們於險境。皇上竟如此寡情，讓自己的親妹妹們這般涉險？”

玄正臉上露出一絲不忍，四公主、五公主和六公主何止是李玄風的親妹妹，也是他、玄華和玄茂的親妹妹。

此時非但不能怪，還只得感謝軒轅帝留下了這麽多金枝玉葉。

斂去面上的不忍，玄正眸中精光畢現，朗聲道：“不錯，是險了些。不過此番隨幾位公主去和親的都是我朝有名的謀士，個個能以一敵百。且高句麗、百濟、新羅受倭寇欺壓多年，此番亦想借後唐之力掃除倭寇。既然各懷鬼胎，皇上便能加以利用，因此，此賭未必會輸。”

玄茂擊掌道：“三哥早些為何不說？白白讓我和二哥擔心？”

我心中輕嘆，難怪李玄風要派玄正過來，他自對玄華不放心，派玄茂來監視又怕壓不住玄華，所以才會派玄正來此，當真是用心良苦。

玄茂到底還是太年輕，缺乏歷練。不過，經此一役，假以時日，玄茂定然也會成為定國治國的良臣猛將。

玄華的目光緊緊盯著行軍圖不放，像是沒有聽到玄正和玄茂的話。直到我們都將目光投向他，他才突然轉頭看我道：“藍焰？你今日尋找硝石可察覺有異？”

我楞了楞，卻見他的手指正遙點著黑山關口，心頭猛地一亮，脫口道：“似乎比我們在懸崖谷底見過的那些還要黑些，不過用硫磺伏火法定能煉制成火藥彈。只是缺了靈火！”

玄華突然揚唇笑了，笑得無比開心，竟如孩子般滿足。

玄華平素便愛笑，一笑起來無緣無故便會令人覺得如沐春風，今日這一笑，更是如冬日暖陽乍現，立時便將我們笑癡了。

我心頭的驕傲和自豪是無與倫比的，火藥彈，靈火，這兩樣東西遇到一起便會燃燒爆破，就如那日在谷底眼見的巨蟒一般。

我知自己猜準了玄華的心思，心頭一熱，臉上便緋紅一片，竟有著心有靈犀一點通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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