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蹙眉看著玄華，眼眸中微有責怪，玄茂下了床，整理好外袍，道：“青顏，你和二哥談，我先出去看看三哥和玄聰。”

錯身之時，我拉住他道：“你先別走！”

玄茂不由將目光投向玄華，臉上已顯出求救的意味。

我心中一涼，便已猜出幾分，看向玄華的眸眼頃刻便隱上了層層淚霧。

見我死咬著唇不說話，玄華輕嘆一聲，喚我：“顏兒，過來！”

我的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脊背挺得筆直，只是這般瞧著他，腳下寸毫未動。

玄華掀開被子，便要翻身下床。許是身子尚虛，許是思慮過重，一陣嗆咳，唇角竟淌下一行血跡。

我心中劇痛，終於撲過去跪倒在他榻前，“你要不要緊？今日的藥可按時喝了？為何還會咳血？”

玄華並不回答，只是握著我的手說：“顏兒，火炮我們沒有造出來！”

我倏地一下站起來，不敢相信地看著他，“怎麽會沒造出來？我明明將火炮的圖形告訴你了……”

玄華目光覆雜地看著我，“僅靠圖形，是造不出火炮的……”

“穆青山呢？我要見他。”

甩開他的手，我轉身便要出賬。

“青顏，是真的。穆青山打造火炮不慎受了重傷，眼下正在療傷休息。”玄茂上前一步攔住我，道：“我和二哥三哥已經商量過了，寒城近期可能會有一場大戰，你與玄聰先和三哥回長安去，萬一有……”

“回長安去？”打斷玄茂的話，我說：“我們回長安，將你們和寒城二十萬大軍丟給杜若珩和小野？”

玄茂被我說得語塞，支支吾吾站著說不出話來。

玄華輕聲說：“四弟！你先去吧！”

玄茂登時如獲特赦，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看都不敢看我便匆匆逃出賬去。

見我固執地將頭扭向一邊不看他，玄華輕笑道：“你就打算一直這般和我僵持著，即便我吐血身亡也不過來麽？”

這才想起他方才咳出血來，忙疾步走到他身邊給他診脈。

玄華的脈象雖有些弱，卻很穩定，心下稍稍松了口氣，我委屈地看著他，“你也同意讓玄正帶走我嗎？”

他的臉上帶著醉人的微笑，依舊溫潤如玉，然，眉頭卻微微蹙起，在眉間擰了個小小的疙瘩，讓我心疼不已。

不覺間，手掌已揉上他的眉心，我問：“難道你不想與我攜手暢游了嗎？你說過，讓皇位權勢，江山社稷，還有西蜀倭寇都見鬼去吧，難道，你都忘了嗎？”

擡手握住我，玄華輕嘆：“我豈能忘記？可是顏兒，火炮未能造成，穆青山受傷昏迷不醒，再也沒有人能打造火炮。這幾日，東海之外倭寇國已向後唐水師發動進攻，不日，杜若珩和小野便會與倭寇水師分別進攻後唐邊界，到時，即便他們滅不了寒城，也必能奪走黑山一帶的硝石。倘若讓他們造出無窮無盡的火藥彈來，寒城豈能有救？”

“所以呢？”我擡眸看他，“所以你就要棄了我麽？”

“不是棄你，送你回長安只是權宜之計。此仗若是我們能贏，他日我定當回長安去找你。”

“他日？”我幽幽地笑起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後唐水師不利，僅有北安侯能夠牽制匈奴，倘若杜若珩和小野的鐵騎攻破我寒城，只怕不止倭寇，百濟、新羅還有昆侖族都會如潮水般蜂擁而至，到時也許連北安侯的境地都會被匈奴踏平，更何況是長安了。你倒放心讓我回去。”

“我……”

我擡袖擦去他唇角的血漬，打斷他道：“你無須多言，要我離開，除非你和我一起，否則，我不會走！”

玄華無奈地笑起來，“早知你會這般說，只是，只是心中還存著一絲幻想。”

心頭升起一股希望來，我平靜地問：“那你是希望我隨玄正去，還是希望我留下來陪你？”

玄華並不作答，卻突然問：“顏兒？你可願嫁給三弟？”

我吃了一驚，瞪著他道：“你可是瘋了麽？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避開我咄咄逼人的視線，玄華的聲音有些飄忽，“三弟，三弟他當日隨大哥回長安，你，你曾央求大哥護他周全，且，你亦與三弟有過百年之約。三弟性子恬淡，閑雲野鶴般瀟灑不羈，原是比我更適合陪伴你暢游天下，做一對神仙伴侶。”

不敢相信地往後退兩步，我像是從來不認識玄華一般，“你說什麽？”

“我是說……”玄華重重地嘆了口氣，終於從袖中抽出一張明黃色錦緞遞給我，道：“大哥給我的秘旨。”

展開錦緞，李玄風的字跡躍入眼簾，只短短的一行字：“舉兵而起，相護玄正，神仙伴侶，不離不棄，此心可表，天地昭昭。”

這是當初入大將軍府見李玄風時我對他說過的話，也正是因為我表明心志，生生死死要相護於玄正，才使李玄風答應了那場交易。

只因那是玄正，是玄正啊！倘若是玄華，他會答應麽？其實李玄風心如明鏡，他便是猜到了我為著玄正，亦是為了玄華，他卻依然答應了。

“是玄正親手交給你的麽？”我的臉上閃過一絲虐殺，心頭的恨意排山倒海，“我問你是不是玄正親手交給你的？”

“是！”玄華看著我道：“不過我要你離開並非因大哥的這封密信，而是，我怕你……”

“你既怕我死在寒城，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亦會怕？”我苦笑道：“玄華？你可知若要我獨活，還不如直接殺了我。”

他怔怔地看著我，我又道：“當初你將我送與你父皇，我心灰意冷，被玄正從戀橘宮中救出之後又落入火舞和倭寇手中，我在大海上歷經苦難，方被玄正和杜若斌救出，那時萬念俱灰，身心疲憊，只道玄正是我在這世上唯一還會疼著我護著我的人，這一世我便再也不願和玄正分離，便只想著從此能夠脫離俗世紛爭，只與他做一對知己夫妻神仙眷侶攜手同游，只要不再見到你，不再讓我想起你便好。那時，你心懷天下，無時無刻不再做著皇帝夢，我之於你又算得了什麽。我既恨你深入骨髓，即便你送我整個後唐又能如何？然，時光如水，歲月靜好，在寒城的日子我過得平淡快樂，有些傷痛便也漸漸從心頭褪去。到如今，我已原諒你，且再度沈淪，你竟要我隨了玄正。李玄華？這便是你口口聲聲的愛嗎？當初你能將我送與你父皇，如今能將我托於玄正，日後是不是你還會將我送給李玄風？”

“顏兒？”玄華驚慌失措地從床上跳下來，身子虛弱，往前踉蹌一步，直到撲入我懷裏被我牢牢支撐住，才抱緊我痛苦地喊道：“我豈願將你托付給其他人？然，我前途渺茫生死未蔔，在黑山密林中沒有回來之時我尚能拼死一搏，以假死逼迫大哥放手，亦能許你未來。可是，既然我們回來了，便再也逃不掉了。外人只道我與大哥性格不合，只道無論如何大哥都會顧念兄弟之情不至於殘害手足，只有我知道大哥有多恨我，他又有多想得到你。我是怕，怕我死後你會落入大哥之手，我寧可將你交給三弟，至少，三弟寵你愛你護你之心，從不比我差……”

“誰說玄正愛我了？”我的淚水瘋狂地淌落下來，“李玄華？你不要因為自己的懦弱和膽怯，便信口開河，我與玄正從來都是知己，是兄妹，是最好的朋友，我和他之間沒有愛，沒有。”

哆嗦著身子，我推開他，“我要去找玄正，我要告訴他我從未愛過他，我要讓他死了帶我走的心，你若是還要相逼，我便立即死在這寒城大營。”

說罷，我不再看玄華，狠下心來轉身沖出營帳。只聽得玄華痛楚地喚著我“顏兒，顏兒”。

門口值守的侍衛正是二狗子，見我滿臉是淚地跑出來，忙迎上來問：“藍焰兄弟？你怎麽了？”

我神經質地揪住二狗子胸前的衣襟，道：“二狗子，你帶我去見威武侯，我要見威武侯！”

見我目光呆滯面如死灰，二狗子知道事關重大，點點頭，道：“好！”

行至玄正帳前，看也不看，我便往裏沖。

守賬的侍衛用刀槍擋住我怒斥，二狗子忙道：“不可傷他，此人是大將軍、廉親王和威武侯的知己好友藍焰，大將軍命我送他過來！”

侍衛們將信將疑，我乘他們發楞，來不及向二狗子道謝，便挑簾闖了進去。

玄茂、杜良賢和一幹將軍們正在玄正帳中議事，見我失魂落魄地闖進來，均疑惑尷尬地望向我。

玄茂先前就覺得愧對我，此時見我這樣，心知我與玄華發生了口角，竟不安地縮了縮身子。

玄正只淡掃了我一眼，便面色坦然地轉過身去，只管註視墻上的行軍圖。

我口氣生硬地說：“藍焰有事求見威武侯，還請廉親王和杜大人及諸位將軍們回避。”

以我的身份，說這般大不敬的話已是死罪。然，因著我與玄華的關系，且，我又是玄華和玄茂的救命恩人，杜良賢等人對我頗有顧慮，遂均將目光投向玄正。

玄正卻不轉身，只是淡淡地說：“你們先去吧！”聲音裏竟聽不出一絲情緒來。

我突然發現這一年多的時間改變了太多，我已經不熟悉玄正了。眼前這個人不再是當年將我拽下墻頭的清俊少年，不再是為了我可以在太子府遭受鞭刑仍冒死護我救我的玄正，不再是那個對我百依百順寵著我疼著我的玄正了。他是威武侯，是永和帝李玄風最信賴的朝廷重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一方霸主。

不由地，我便往後退了一步，似乎這般便能距離玄正身上那股子冷清更遠一些。

杜良賢等人魚貫而出，玄茂卻在與我錯身之時停了一下。

我不看他，偏偏還往側旁斜跨一步給他讓出道來，他低嘆一聲，甩袖而去。

待他們都出去之後，我才垂下頭，低聲說：“威武侯？我不與你回去，我要留在這裏。”

玄正緩緩轉身，清俊的面容似染了霜，有那麽一瞬間，我竟以為自己看見了李玄風。

“青顏？你竟已與我生分至此了嗎？”他擰眉看著我，目光中綴著點點心疼，朝我伸出手臂，玄正道：“青顏？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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