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俯到她耳邊悄聲說：“瞧見沒有？小亮子原是個高手，你可別招惹他，保不定哪一天就惹惱了他將你……”

我的手在小巧的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原是嚇唬她一下。不料，這丫頭竟像魔怔了般，突然扯開喉嚨淒厲地慘叫起來。

我沒想到會把她嚇成這樣，心想，糟了，別說捉鳥了，只怕這一嗓子會將宮裏巡夜的侍衛們招惹來。

果然，小巧的叫喊聲剛被我的手捂住，就聽見有人大喊道：“何人！”

這一驚非同小可，別說我和小巧，即便是爬在樹上的小亮子也嚇得撲簌一聲掉了下來。好在他身手好，楞是在落地前抱住了樹幹，這才沒把腦袋撞進腔子裏去。

我賞呆若木雞地楞著，便聽見小亮子大喊道：“快跑！”

仿佛一下子被雷劈醒了，顧不上其他，我甩開兩腳便跑起來。

我只顧著跑，絲毫沒註意自己跑的方向對不對，待我發現自己在林子裏迷路時，身邊早已沒了小亮子和小巧。

看著斑駁的月光下張牙舞爪的樹木，我只覺得所有的樹都長得一樣，連自己是從哪裏跑來的都不知道。

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小亮子不是說這林子不大麽？那麽為何我一口氣跑了小半個時辰還沒有跑出去？

我雖沒有在宮裏走動過，但只要出了這片林子，好歹總能遇見個人，只要遇見人，我就謊稱自己是半夜出恭迷路了的宮女，總能找到回戀橘宮的路。

如今怎麽看這林子都沒有出口，竟像是鬼打墻一般層層疊疊。

我心中咯噔一下，多少知道自己遇到了什麽。

我在玄華的納賢閣中曾讀到過一本關於行軍布陣的書，利用五行陣法，隨手便可將石塊、樹木、山水用來布陣。樹木山水雖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可以用不變應萬變，加以天幹地支陰陽五行乾坤星宿形成天昏地暗飛沙走石的效果。我不太懂裏面的玄機，當時看時只覺得像是幻術。但今日被困在這類鬼打墻般的林子裏，我方覺得那本書中的描述不是誇大其詞，世上竟真的有這等高人，將一方十幾畝的林子，布成了陰陽陣法。倘若破不了此陣，只怕我會困死在這林子裏，亦會覺得天永遠不亮。

難道是天要絕我？怎麽會在後宮中闖進這般詭異恐怖的禁地來？

在一棵大樹下站定，我不再繞圈子，閉上眼睛苦思冥想，試圖回憶起當初那本書中的破陣之法。

樹木是死的，活的是人，樹木既不會移動，只能是人移動時為視覺所蒙蔽，這才誤入歧途。倘若找不到生門，必是死路一條。

無奈我對這類玄術知之甚少，此時心中焦急，竟是沒有一點頭緒。

正苦思不得其解時，忽聽有個聲音從遠處飄過來：“擡頭望明月，天上有神明！”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卻像是故意在對我說。

難道有人知道我被困在陣法之中難以脫身，卻又不方便沖進來救我？他既然明知我有難，多找幾個人來幫我便可，為何只出聲提醒，卻不露面？難道說，這陣法比我猜想得還要兇險？

我心中惴惴不安，卻順著他的提醒擡起了頭。

這一看，心中頓喜。

先前我只顧著跑路，根本沒有註意看頭頂上，小亮子帶我們去抓鳥的地方樹木茂密，月色斑駁，擡頭盡是婆婆娑娑的枝葉，哪裏看得見頭頂的天空？

然而此時，擡頭竟能看見一小片圓圓的星空，我很順利地找到了北鬥之星。

突然想起那本書中說過，北鬥之星所指北方，視為生門。我既破不了陣，便可用最笨的辦法試一試，只要一直仰頭看著北鬥星，不管腳下磕絆，是不是就能誤打誤撞地走出去？

眼下只能冒險一試了，總比困死在這黑漆漆的陣法中要強。

仰起頭，我不敢看腳下，亦不敢看四周像要撲面而來的樹木，硬著頭皮跟隨著北鬥之星指引的方向走。

腳下崎嶇不平，好幾次，我都跌倒在地，但我不敢低頭，生怕心緒一亂便功虧一簣。

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頭頂一暗，那片星空竟不見了，北鬥星也找不見蹤跡。

心下慌張，趕緊低下頭來，這一看頓時又驚又喜。我走出來了，雖然還是在林子裏，卻是和小亮子他們一起掏鳥窩的林子，高大的樹木透著斑駁的月光，盡管依舊幽暗猙獰，在我眼中卻比之前親切得多。

我由衷地感嘆那個提醒我的人，正想道謝，突然想到自己半夜攛掇小亮子和小巧出來捉鳥，這般在林子裏咋咋呼呼，萬一找來巡夜的侍衛，豈不是要惹來殺身之禍？

斂了心神尋著路往外走，剛走了幾步，卻見前面數丈開外有個白色的身影，看不清面孔，卻隱約能看出高大修長的身形，像是個男子。

心想定是方才提醒我之人，恩公就在前面，我若不上前答謝太忘恩負義。他既然知道我剛才誤入陣法，定然也知道我已經出來了，躲怕是躲不過去了。

好在大家都在林子裏，上前悄聲道謝尚不至於被人發現。這宮裏雖人心叵測，也未必都是壞人。

想了想，我從袖中掏出絲帕捂住嘴臉，便要從樹後閃身出來。

我人尚未出來，就見那男子往前邁了幾步，喝道：“大膽！何人？”

聽見這個聲音我立時懵住了，這聲音我只要聽過一次，只怕這輩子都忘不掉。這不是軒轅帝還能有誰？

是他？方才提醒我的人是他？他看見我了？

不對，我分明聽見剛才提示的聲音是個青年男子，並非軒轅帝威嚴、淩厲又帶著殺氣和暴虐的聲音。也就是說，今夜，這片林子裏還隱藏著其他人。

不由後怕起來，我居然選擇了這樣一個林子來探險。難怪小亮子寧肯讓我絕食，也不願帶我來。原是我太任性，太自不量力了，這裏是深宮大院，不是我的艾月軒。倘若我繼續這般不知輕重好壞不分，恐怕自己以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我這裏戰戰兢兢，正猶豫著是不是要主動走出去向皇帝請罪。卻看見離自己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後面走出一個人來。是個女子，和我一樣，用絲帕蒙了臉，怯怯懦懦地走到軒轅帝身邊，恭敬地跪下磕了個頭。

“奴婢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我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小巧？居然是小巧？

難道時才我們跑散時她也迷路了？還是說她其實一直都沒有跑遠，就在這裏等著我和小亮子來尋她？

她這般一襲白衣飄飄若仙地出現在軒轅帝的面前，又是深更半夜，月黑風高，萬一驚了駕，可不止是呵斥幾句那麽簡單。

我幾乎要沖過去救出小巧了，可是，我看見軒轅帝的眼睛倏地亮起來，在朦朧斑駁的月色下，他眸中的火焰燃燒得如此明顯，竟像是看見了稀世珍寶。

我拼命捂住自己的嘴，才能制止自己不叫出來。

我太熟悉這樣的目光了，那日，三姐誘騙我進宮，軒轅帝看我的時候用的就是這種目光。那是一種癡迷瘋狂的目光，狼一般嗜血，卻帶著強烈的占有欲和抵死的纏綿。

他看上小巧了，軒轅帝看上小巧了。

我幾乎能想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天為被，地當床，這片林子，原是最好的偷情聖地。皇帝，他大可以在這裏臨幸小巧。

我看見軒轅帝的大手一揮，小巧面上的絲帕便輕輕滑落了。月光下，像一個籠罩著薄紗的夢，悄然無聲地落在小巧身旁。

我看不清小巧的表情，可是，卻看見軒轅帝眼眸中的火焰倏地熄滅了。

他捏著小巧的下巴，怔怔地看了她許久，才問：“你？不是橘兒？”聲音裏竟帶著艱難，仿佛這句話用盡了他渾身的力量。

橘兒？我現在聽見這個稱呼便覺心驚膽寒，雖然我這個橘兒非他口中的橘兒，但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會想起那是玄正和玄聰的母妃。

他在等橘兒？是等那個死去的橘兒，還是在等我？

若是他在等那個死去的橘兒，便說明這片林子裏真的有鬼。若他等的是我，我不敢想下去，難道，皇帝，他知道我晚上會來這裏捉鳥？

我寧可相信他半夜出現在這裏是為了等他死去多年的寵妃，那個真正的橘兒，寧可相信這片林子裏真的有鬼。

有鬼！我的身子抖了抖，突然感到渾身已經濕透。

若不是有鬼，我為何會遇到鬼打墻？眼下，我確信那是鬼打墻，而不是什麽詭異陣法了。誰會在宮裏設那樣一個陣法？誰有這樣的膽量？在這林子裏設這樣一個陣法又有何用？難道只是為了害人？

我不是個相信鬼神的人，但在這種地方，不遠處還有兩個我捉摸不透的人，我實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鬼魂作祟。

像是為了驗證我的猜測一般，四下裏突然響起一陣夜貓子的叫聲，那叫聲淒厲陰霾，像是女子尖銳的狂笑聲，又像是啼哭聲，只將我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引了出來。

害怕的不止我一個，小巧顯然也被嚇到了。這丫頭本來就膽小，被這陣詭異恐怖的叫聲一驚，慌亂中竟一頭紮進了軒轅帝懷裏瑟瑟發抖，雙手還緊緊抱住軒轅帝的腰。

我若是個男子，此時定會摟緊小巧好生勸慰。如此良辰美景，美女主動投懷送抱，是個男子便會凡心大動吧？

果然，軒轅帝眸中的清明越來越淡，取而代之的竟是熊熊燃燒的欲望之火，他像倉促間被迷了心智一般，一把將小巧抱起來，狂亂地喊了聲“橘兒”，便俯首吻了下去。

我心道不好，真想找塊石頭砸過去。

可是，我的石頭還沒找到，就被小巧的動作驚呆了。

我聽見小巧嚶嚀一聲，便伸手緊緊勾住了軒轅帝的脖子。軒轅帝吻得狂亂，她卻沒有半點被強迫的模樣，反而像是主動迎上去的。

小巧？這個太子和玄華安插在我身邊的雙重細作，她的野心，竟是當娘娘。小亮子果然沒有猜錯她，是我把她看得太單純幼稚了。這世上，到哪裏再去找翠兒和小紅這般貼心忠誠的朋友？

軒轅帝意亂情迷我相信，倘若我沒有猜錯的話，小巧出現的那一幕太戲劇化，定然與軒轅帝記憶中的某一幕相互吻合，是以，他才會在沒有看清小巧的臉便忘情地脫口喚出“橘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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