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等他把頭磕完，我擦擦嘴巴凈了手，問他：“昨夜之事，有誰看見了？”

小亮子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沒聽懂我在問什麽，楞怔怔地看著我。

倒是小巧，在一旁咧了嘴笑道：“稟真人，是一個半夜去茅房找錯方向的小太監，可把膽子嚇破了，眼下宮裏到處都在傳戀橘宮鬧鬼。”

“戀橘宮鬧鬼？”我呵呵笑道：“即便要鬧鬼，也該鬧在那片林子裏才對，怎會跑到戀橘宮來鬧？”

小巧頗為吃驚地看著我，大概是想到了宮人們的傳聞，不知這話該怎樣接口。

我也不為難她，笑著轉開話題：“你昨晚忙了一夜，不會只有這些吧？”

她趕緊說：“怎麽會？昨晚，奴婢又捉了二十幾只麻雀，真人只管吃個夠！”

我本打算打開天窗說亮話的，豈料她卻一臉渾然不覺的模樣。

我皺皺眉，撒這樣的謊她也不怕閃了舌頭。

既然窗紙未捅破，我便裝作不知。無害地笑著，我道：“真的鬧鬼麽？可不是那小太監把小巧你看成女鬼了吧？”

“真人玩笑了！”小巧倒是沈得住氣，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我心想，這丫頭倒也不容小覷，明明是太子的人，卻和玄華之間糾纏不清。到底該把她做雙面細作的身份透露給太子，還是該睜只眼閉只眼地充耳不聞靜觀其變？

我最終還是選擇了沈默，識破小巧的身份玄華已經知道了，他若擔心我將小巧的身份告訴太子暴露他自己，自然會替小巧安排，何須我多此一舉？

再說，我實在對玄華狠不下心，雖不想再繼續愛他，但我也沒打算要恨他。只要小巧不害我，我便由著她在身邊給玄華當細作好了。

只是第二日，宮中人人皆知戀橘宮鬧鬼，說是橘妃娘娘知道她的寢宮被人占了，便回來了。但也有人說，那鬼只在林子裏才會出現的，只要不進林子，自然不會撞見鬼。

我本就懶得理這些閑言碎語，卻依然為此事鬧出這麽大動靜感到奇怪。鬧鬼之說原本就是無稽之談，若不是有心人故意以訛傳訛，豈會在宮裏引起軒然大波？

我隱隱感到這件事情不簡單，生怕引來後患。小亮子和小巧亦是嗅出了不同尋常的緊張，都打著十二分精神謹慎小心地伺候著我。我想，恐怕我在戀橘宮內住不久了，這戀橘宮怕還是要留作軒轅帝懷念橘妃之用吧？

出乎我意料的是，這件事軒轅帝沒有露面，倒引來了皇後。

三日後，皇後從宮外請來一群道士在林子裏做了場法事，其場面轟轟烈烈，不像是辟邪驅鬼，倒像過年般熱鬧。

不過此事並未殃及戀橘宮，我也未從戀橘宮遷出去。據小亮子說，是因為軒轅帝嚴令不許任何人打擾戀橘宮，皇後雖意指戀橘宮，卻不敢公然違抗，只好指桑罵槐地做了做樣子，便不了了之了。

我覺得很遺憾，就因為小亮子和小巧的一場賭約，我不但看到了不該看的人和事，還失去了晚上去打鳥填飽肚皮的機會。

鬧鬼事件在宮裏傳得有鼻子有眼兒，甚至有人說看見的女鬼身高八尺，手裏捧著別人的心臟，還背著一袋子人頭在夜裏晃來晃去。其危言聳聽之勢，並未因皇後的罷手而熄滅，倒是越傳越張揚，一時間，後宮之內處處有鬼，夜間人人不敢外出，連白日裏，宮裏也靜悄悄的。

小巧又害怕又得意，一個人偷偷地笑過，卻又擔心被皇後查出是她所為，只得將得意硬生生地收回去。

倒是我和小亮子，整日憂心忡忡，生怕哪天禍起蕭墻，因玄華和小巧的不慎，為戀橘宮召來殺身之禍。

再次讓出乎我意料的是，鬧鬼事件在愈傳愈烈的兩天後，突然銷聲匿跡了。後宮中再也無人提起這件事，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我覺得奇怪，便讓小亮子去打聽，這一回小亮子卻打聽到是太子和玄華共同使了力，找了個冷宮中被廢黜的妃子做替死鬼，只說是那冷宮罪妃晚上亂跑，誤闖入林子裏迷了路，被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太監撞見，誤以為鬧鬼，這才傳出林中有鬼一說。

當然，既然有人出來做替死鬼，自然就得有個了結，那冷宮罪妃當天就被賜死了，連帶著戀橘宮那晚看見小巧的小太監一並杖斃了。皇後又下了口諭，後宮若再有人以訛傳訛，一並杖斃，此事才徹底平息下去。

軒轅帝因這次兩個兒子和皇後聯手，做了件讓他稱心如意的事，不僅嚴懲了後宮中的不良風氣，還保護了戀橘宮，竟破天荒地賞了太子和玄茂許多東西，又在某日當著眾多後宮嬪妃的面對失寵多年的皇後大加讚賞。自此，再也沒有人將目光盯住我，說我鳩占鵲巢，橘妃索命了。

我對其他沒興趣，在這深宮之中，銀子用不上，帶發修行珠玉又無用武之地，因此便只能把心思都放在吃上。

太子和玄華不知道用了什麽說辭，鬧鬼事件過去不到兩天，又說服軒轅帝，讓皇帝下旨，恢覆了戀橘宮一日三餐。

溫飽問題雖然解決了，但依然是清清淡淡的沒有滋味兒，吃在嘴裏味同嚼蠟。

我忍耐著吃了一個月的素齋飯，那林子也安靜了一個多月，耐心終於用到頭了。

飽暖思淫欲原是不假的，軒轅帝當初下令戀橘宮每日三餐減至兩餐，大夥兒一並餓肚子的時候，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恢覆一日三餐，讓我們日日吃飽肚皮。

可是，真的吃飽了以後，我又會想，怎樣才能吃得好一點。

顯然，和我有一樣想法的人還有小巧。

她以前從來沒有做過夜半入林掏鳥的事情，一連幾日得手，竟像偷兒學成技藝手癢難耐一般，日日惦記著烤麻雀和煮鳥蛋的味道。

小亮子卻是打死也不願再帶我涉險了，為了防止我夜裏偷偷進林子去掏鳥窩，他竟調了兩個小太監日夜守在寢殿門口。

戀橘宮的宮人們都知道小亮子是我從宮外帶進來的人，太子和賢親王又都對他刮目相看，我平素也依仗著他，連自己存銀子的箱子鑰匙都交由他保管，無人交代，小亮子儼然已經成了戀橘宮的大太監了。因此那兩名小太監很是盡忠職守，竟是將我的軟硬兼施當做耳邊風，看見我吹胡子瞪眼只是沖我傻笑。

我不能打他們也不忍罵他們，只好整日裏悶悶不樂，幹脆連寢宮都不出，日夜躺在床上挺屍。

躺了幾日，突然想起玄聰經常做的那一招——絕食。

五月底，天氣悶熱難耐，我開始了艱難的絕食。

其實絕食不難，難的是大熱天兒連水果都不能吃。

小亮子精明得很，知道我貪嘴，故意讓小巧熬了綠豆湯，在冰水裏鎮得涼涼的，切了許多新鮮水果進去，又放了好些冰糖和桂花。每日裏端到我床前引誘我，見我咽著口水拒絕，他也不堅持，和小巧你一口我一口吃得那叫一個香，饞得我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我在心裏把小亮子的祖宗八代都罵了個遍，最後覺得自己的詛咒太惡毒，小亮子這一世都成了太監，可不真的是斷子絕孫了，漸漸不再咒罵他，只在他眼饞我時憋著口氣閉了眼睛不看他。

這般忍著，倒也真絕食了兩天。一頓飯不吃我都餓得眼睛發綠，這次絕食兩天，我便餓得奄奄一息了。小亮子再端著冰鎮綠豆水果羹來饞我的時候，我真的連眼皮都睜不開了。

當初太子讓我在艾月軒幽禁，我幾日沒有吃一口飯，只用地上的雪裹腹都沒餓死，如今才餓了兩天，我便覺得自己已站在奈何橋頭了。可見，人這東西是不能過好日子的，好日子過久了就會失去原有的忍耐力和耐受性。

到了第三日，小亮子終於忍不下去了。

小巧早就不忍他這般折磨我，天天咒罵說他才是這戀橘宮的主子，恨不得將他撕碎咬死方才解恨。

見小亮子松了口，小巧抱住我一個勁兒地哭。

香噴噴的飯菜端到嘴邊，我卻沒了張嘴下咽的力氣，直把小亮子嚇得魂飛魄散，從禦膳房好說歹說要了些牛奶來讓小巧餵我。

見我好容易將牛奶喝進去，幽怨地睜開了眼睛，小亮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道：“七小姐你嚇死奴才了，以後你想做什麽，奴才陪著你就是，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奴才也都趕在前頭為你開路，只求你再也不要這麽折騰自個兒的身子。七小姐若實在喜歡夜裏去林子掏鳥窩，奴才舍命陪君子就是了。”

我聽他這樣痛哭流涕，倒覺得自己做得過了，有些對不起他，曬笑道：“我又沒餓死，你嚎什麽？原不是早說過男兒流血不流淚麽？你怎麽又哭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已經餓死了你在給我哭喪呢！”

“呸呸！”小巧趕緊啐了兩口，“真人可不能詛咒自己，這樣的話兒不能亂說。”

我差點就要服軟說：“小亮子，算了，我不去林子裏了。”

可是想想晚上掏鳥窩的樂趣，實在難以克制，這才將心中的愧疚壓下去。

我原本就沒病沒災，喝了牛奶過了一個時辰吃了飯力氣就恢覆了。晚上，等戀橘宮的宮人們睡下，我便帶著小亮子和小巧再次踏進了林子裏。

有了上次看見玄華的教訓，我交代小亮子繞道進入林子的那一頭。小巧沒有反駁，估計沒有和玄華約好。

鬧鬼事件過了一個多月，即便玄華這一個多月夜夜都留宿在宮裏，他也不能連續一個多月每晚都不睡覺留在林子裏等我。再說，我絕食的事情鬧得動靜雖不大，小亮子和小巧卻是知道的，估計小巧在我鬧絕食的第一日便將此事告知了太子和玄華，他們定然料不到今日小亮子會臨時服軟，帶我再次夜入林子掏鳥窩。

小亮子不愧是經驗老辣的獵鳥人，才走了不多時，便選中一棵大樹停下來。

這次我沒有莽莽撞撞地非要跟著小亮子上樹，手腳還是有些發軟，便老老實實地和小巧在樹底下靜悄悄地等小亮子下來。

小亮子的身手愈發利索矯健，沒有我和小巧的拖累，蹭蹭幾下就竄上了樹，我竟沒看清楚他是怎麽上去的。

小巧和我一樣吃驚地看著小亮子，他的身影在月光下已漸漸隱入樹枝中變得模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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