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帝的手在我的臉上僵住了，我看見他的眼眸中染上了一層殺氣。

是吧！不管是誰，即便是他盛寵之下的橘兒，怕是都不敢用這樣大不敬的口氣同他說話吧？我原也是不敢的，只是，他在我臉上撫摸的手指就像一條條猙獰的毛毛蟲，讓我無比惡心。

終於，他收回了手站直身體俯視著我，淡淡地道：“起來吧！讓他們去撿！”語氣中已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楞了一下，不由將目光投向太子。太子也正在看我，目光亦是疑惑不解。

倒是有幾個太監眼疾手快地跑過來蹲在地上，不多時，便將散亂在地的東珠一粒粒都撿了起來。像是怕少了似的，領頭的太監還仔細數了數遞向軒轅帝道：“皇上，一顆都沒少，剛好八十顆。”

“八十顆，原本就避開十全十美，取其九珍。卻是錯了，錯了，九珍終不圓滿！”他輕輕呢喃著，像是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誰也不敢說話，只是僵硬地站在永巷裏看著軒轅帝。

他仿佛陷入了沈思，臉上竟露出迷茫卻又耀眼的幸福。

我有點害怕他的這種神情，讓我不由自主地替自己擔心。萬一他固執己見地認定我是橘妃，只需一道旨意，我就能變成他的新寵。

與玄華耳鬢廝磨的氣息尚未褪去，卻又要讓我獻媚於他的皇帝老爹，這樣的事情我做不到。

我小心翼翼卻無比堅定地往太子身邊挪過去，每一步都挪得戰戰兢兢，直到拽住太子垂在身側的袖子，才覺得踏實起來。

可是，幾乎是在我握住太子袖子的同時，那道霸道犀利的目光便移到了我的手上。

“橘兒！九珍不好，還是要十全十美！”

老皇帝魔怔了，我想也沒想就縮到了太子的身後。

太子的身子明顯地僵住了，但他卻沒有動彈，亦沒有將我拉出來，甚至沒有將我緊握住的袖子抽出來。

終於聽見軒轅帝嘆了口氣，道：“柄生！把這些東珠還給七小姐！朕累了，回宮去吧！”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到皇攆前坐上去。

黃公公扯著尖細的嗓子喊了聲“皇上起轎回宮！”皇攆便在視線中越走越遠了，直至消失在永巷的盡頭。

我和三姐站在原地面面相覷，我不相信軒轅帝這麽輕易就會放過我，三姐亦不相信剛才還怒氣沖天的皇帝就這樣走了，沒有再追究我的罪行，甚至連看都沒有再看她一眼。

太子的目光一直追隨著皇攆離開的方向，許久，才回過頭來，對我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能回去！”三姐突然沖過來瘋了般撕扯太子拉著我的手臂，“她不能回去，怎麽會這樣？怎麽可能會這樣？父皇明明看見她了，父皇明明認定了她就是橘妃娘娘，為何不帶她走？”

“放肆！”太子低吼一聲，他冷冽的俊顏上依舊留著五根手指印，但那肅殺的目光卻迫使三姐不由自主地松開了手。

他的聲音刀子般射向三姐，“你今日瞞著二弟將顏兒領進宮來，為的就是讓父皇瞧見她吧？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是她姐姐，怎麽能這樣加害於她？”

“姐姐？”三姐哈哈笑道：“我是她姐姐？我何時冒出來這樣一個渾身媚骨不知廉恥的妹妹來？她搶了爹爹的寵愛不說，現在還要來搶我的夫君，難道三弟和太子還不夠嗎？”

“混賬！”太子的手高高揚起，卻在半空中硬生生地停住，終是揮不下來，“寡人念你有孕在身，不與你一般見識。但若你再有下次，不管有沒有父皇的恩寵，寡人定要你嘗嘗痛失至親的滋味兒！”

他的聲音從牙縫裏蹦出來，字字珠璣，帶著透骨的寒意。

三姐果然下意識地護住了腹部，太子鄙視地掃她一眼，再不理睬她，拉起我便往走。

我聽見三姐在身後淒厲地喊：“太子？你不能帶她回去，夫君，夫君他會休了我的！”

我心中一凜，難道此事，玄華真的不知？

太子拉著我走得飛快，我一路小跑著才能跟上他。

走到宮門口，瞧見月華正被個侍衛用鞭子抽打，發出一聲聲淒厲的嘶鳴。

“住手！”太子喝道：“混賬東西！”

那侍衛見是太子，嚇得撲通跪下，戰戰兢兢道：“太，太子，這馬性子太烈，我們治不住它！”

“月華！”我撲過去抱住月華垂下來的脖子。它的身上都是斑斑血跡，在午後的陽光照射下，如同汗血寶馬般珍稀。

見到我，月華甚是委屈，仰頭朝天長嘶一聲，這才垂下頭親熱地蹭著我的面頰。

“小亮子和小紅呢？”我瞪著守門侍衛問，聲音裏滿是憤怒。

守門的侍衛們不知我是何人，但見時才太子握著我的手而來，亦不敢得罪我，只得茫然地搖頭。

“你！”我隨手指著抽打月華的那名侍衛，怒問：“小亮子和小紅呢？”

他茫然地看著我，再看向滿臉殺氣的太子，半響才拍著腦袋說：“姑娘問的是那兩個人騎著這匹馬的太監和丫鬟吧？他們被韓國夫人的人綁了帶進宮裏去了！”

我倒抽了口涼氣，顧不得眾目睽睽，撲過去揪住太子胸前的衣襟苦苦哀求道：“太子，你幫我，你一定要幫我，當初我在艾月軒被你幽禁，三姐便借丫鬟之手想要毒死我，之後又害了我的貼身丫鬟翠兒，眼下，她綁走了小紅和小亮子，定不會輕易放過他們。你一定要幫我找到他們！”

太子輕輕攬住我，用袖子替我擦拭著眼淚，柔聲道：“你放心，這次，我定不會讓你失望！”

說完，他轉頭對身後的來福說：“傳我令下去，未時之前將小紅和小亮子送去太子府，倘若找不到人，就讓今日把守宮門的侍衛和韓國夫人帶來的人全部陪葬！”

太子雖然陰冷，但卻是出了名的體恤下人，從不借題發揮遷怒於人，今日，為我這般大開殺戒，守門的侍衛們魂飛魄散，跪在地上抖作一團。

太子卻不理他們，抱著我縱身躍到月華的背上，道：“若想保住你們的腦袋，就將那兩人毫發無損地找出來，倘若他們有一絲一毫的差錯，哼！”

我軟軟地靠在太子的懷裏，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小亮子和小紅，你們一定要沒事，一定要撐下去，在這宮裏，除了皇帝，最大的就是太子了。他一定會找到你們，一定會。

太子沒有送我去安青王府，而是將我送回了玄正的府上。

遠遠地就看見府門口站著幾個人，個個都伸長了脖子張望。

看見我們回來，其中一人歡呼著便迎了上來，正是玄茂。

“大哥將青顏帶走了嗎？為何三哥府裏的下人卻說是二嫂將她帶走的？”才問完，他又奇道：“咦？青顏今日的衣著和妝容不錯，卻為何披頭散發？”

太子沒理他，抱著我躍下馬背，一步步向門口那道修長絕世的身影走去。

走到玄華面前停下，他突然揚手，重重地抽了玄華一個耳光。

玄茂吃驚地撲過來拖開太子道：“大哥你瘋了嗎？今日是青顏十五歲的生辰，二哥為了給她籌備及笄之禮，好幾日茶飯不思，你……”

“好幾日茶飯不思？”太子冷冷地看著玄華，怒道：“好幾日茶飯不思的就是怎樣借著你的正妃之手將顏兒獻給父皇吧？”

玄華驚詫的臉上頃刻間便溢滿驚慌失措，顧不得去撫摸被太子打腫的臉，一把攬我入懷問：“紅兒？紅兒她帶你去見父皇了？”

“大哥你的臉？”玄茂再次驚呼，“難道，難道是父皇打的？”

“多有本事的韓國夫人，做了這等傷天害理瞞天過海的事情，竟能讓父皇疼惜得打我，我這個太子原是該讓賢給她，真不知道後唐會不會再出現一個則天女皇！”

玄華大驚，“紅兒她……”

“你真的不知道？”我平靜地看著玄華，問：“難道安青王將我送去賢親王府為的不是讓你將我送給皇帝，以助你的宏圖大業嗎？”

從我回到長安城的那天開始，我便始終稱呼安青王為爹爹，現下，我突然疏離地稱呼他為安青王，玄華嚇了一跳，不敢相信地看著我，他問：“誰告訴你這些的？”

“我只想問你知不知道？”

他看看我，又看看太子和玄茂。

太子臉上雖仍有怒氣，但卻清晰地說：“父皇今日險些將顏兒關進暴室，好在最終看清了顏兒的臉，父皇才不予追究。只是，父皇將顏兒錯認做橘妃娘娘，離開時顯然心事重重魂不守舍。你若還有娶顏兒之心，就管好你那個尊貴的正妃，自求多福吧！”

說完，他不再看玄華，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拽著玄茂轉身離開了。

我對太子的感激不由多了幾分，他竟如此善解人意地將時間空給了我和玄華。

玄華抱著我走進玄正府內，尋到我的廂房，將我放在床上。緊緊抱住我，才說：“顏兒！我對不起你！”

“是真的是嗎？”我看著他面上的愧疚，心中已經一派了然，“安青王是如何算計的，你又是如何算計的，難道你都不想告訴我嗎？”

玄華扭過頭不敢看我，只是抱住我的手愈發緊了，“顏兒？不完全是你想的這樣，你爹爹不是，我亦不是。”

“那是怎樣？”我的淚水噴湧而出，“我一直以為爹爹是愛我的疼我的，他卻舍得將我送給軒轅帝，我當真佩服他得緊。不過我更佩服你，連心愛的女子，都能獻給自己的父皇，這片拳拳孝心還真是感天動地啊！”

“你聽我說顏兒，你聽我說！”玄華匆忙堵住我的嘴。

直到我被他的親吻壓抑住滿心的怒氣，他才抑郁地擡起頭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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