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地收回目光看向我，黑暗中，我看不清楚他的臉，卻能清楚地看見他驚恐的眸中漸漸漾出了笑意。

“我陪顏兒一起喝！”

心頭一暖，我羞赧道：“你放我下來吧？我自己可以走！”

“走了一天了，身子都涼成了冰塊，還逞能？”他不滿地皺皺眉，抱著我的手臂卻更緊了，“早知三弟這麽不會照顧你，我必然不會讓他去找你！”

“是你讓玄正去找我的？”

他的眸光閃了閃，淡然道：“冰芷姑娘派人來請你，我猜想你與她早有約定，便讓廣善進宮去請三弟來，讓他去找你！”

“啊？”我瞠目結舌地看著他。

“父皇今日派了三弟去校場練兵，他本分不開身，是我派人去請，說你想他得緊，他才無奈來看你的。”

原來玄正今日在大街上找到我不是他自願的，是受二皇子所托。心中一時百感交集，淚珠兒竟止不住滾滾落下來。

二皇子被我嚇到了，索性施展輕功，抱著我健步如飛，只半柱香不到，便將我抱回了艾月軒。

小紅和小亮子早就準備好了宵夜和姜湯，看見二皇子抱著我回來吃驚地張大嘴巴看著我，都忘記了上前相迎。

二皇子不滿道：“都楞著做什麽？七小姐受了寒，還不把姜湯端進來。”說罷直接將我抱進了青鸞堂內室。

小亮子和小紅趕緊端著宵夜和姜湯跟進來。

二皇子將我輕輕放在床上，問我：“是先喝點姜湯還是先吃宵夜？先喝姜湯吧？去去寒？”

想想似乎覺得不妥，又道：“空腹喝姜湯燒心，還是先吃點宵夜吧？”

他的話不像是在問我，更不是問小亮子和小紅，倒像是在自言自語。

小紅還傻楞著，小亮子倒是機靈，趕緊接過小紅手裏的瘦肉粥遞過來。

我幾時見過這般碎碎念的二皇子，一時間不能適應，傻傻地看著他。

他將瘦肉粥舀起一勺用嘴試試溫度，吹涼些再餵給我，見我直楞楞地瞪著他，莫名其妙地問道：“可是不餓麽？或是不想吃這個？我叫人重新給你做！”

我趕緊一口含住湯勺，含混道：“餓！吃這個就好！”

我的狼狽相惹得小亮子和小紅一陣發笑，二皇子也噙了笑一勺勺餵我吃粥，一碗粥我楞是沒吃出是什麽味道。

二皇子只讓我吃了半碗，便端起姜湯餵至我嘴邊。

我這才反應過來，尷尬地想要接過來，“不勞二皇子了，我自己就行！”

他固執地不撒手，我只好無奈地閉上眼睛將一碗姜湯盡數吞下，只差捏著鼻子往下灌，辣的我鼻涕眼淚噴湧而出，像小狗般吐著舌頭發嘔。

他哭笑不得地看著我，拍著我的背幫我順氣，道：“誰叫你喝這麽快的？不是說難喝麽？含口蜜餞淡淡嘴？”

小亮子和小紅見二皇子沒有要走的意思，便悄悄退了出去，內堂頃刻間便只剩了我和二皇子兩人。

我嘴裏含著蜜餞，腦子裏飛速思考著，只是搜腸刮肚，也沒想出該如何開口。

二皇子卻微笑著站起身，道：“休息片刻，讓小紅服侍你泡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明早起來便沒事了！”

我見他要走，情急下忙拉住他的衣角脫口道：“你別走！”

二皇子怔怔地看著我，眸中流光溢彩，散發著驚心動魄的光華。

我不敢繼續和他對視，松了他的衣角垂著頭，用自己都聽不清的聲音說：“今日，謝謝你！”

他的唇角一彎，露出一抹愉悅的笑容，柔聲道：“顏兒無須和我這般客氣，好好休息吧！”說完又要走。

我再次脫口道：“別走！”

他轉頭奇怪地看著我，眸中卻隱著淡淡的期待。

我吸了口氣，索性閉上眼睛說：“今日不把話跟你說明白了，我肯定睡不著！索性直接說吧！謝謝你！”

“你方才已經謝過了！”

“啊？”我倏地睜開眼睛，卻見他已悠然地在床前坐下，靜靜地看著我。

我頓時閃了舌頭，不知道自己該對他說什麽。

他嘆了口氣，道：“如果你是謝我讓玄正去找你，大可不必，你本身就和玄正比跟我親厚。如果你想謝我給你黃金腰牌出府，那更加不必，這是我一早便允了你的。如果你想謝我代替玄正送你回來，那這聲謝，還是不要說了的好！”

我焦急道：“不是這些！我是要謝你翠兒的事！”

二皇子瞪大眼睛看著我，半響才苦笑道：“原來，你真的找到翠兒了！”

我想了想，道：“是，我找到翠兒了，所以我知道了一切。”

他淡淡地說：“那就好，找到了就好！”

“你放心，我不會再接她回王府了，她永遠都不會在王府出現了。”

“你就是要告訴我這些？”他輕笑著搖頭，道：“翠兒出不出現在王府與我有何相幹？”

“你不是告誡她離開長安城麽？”

二皇子楞了楞，突然苦笑道：“顏兒以為我為何要救翠兒？又為何不想讓她重返艾月軒？”

我差點脫口說：“難道你不是想給三姐和自己保留最後那點夫妻情分麽？”

他像是猜到了我心中所想一般，笑容愈發無奈苦澀，“你想什麽便是什麽吧！”說完再次站起身。

“何為我想什麽便是什麽？我要知道你怎麽想。”

“我怎麽想重要麽？”他不轉身看我，只是低聲問。

“重要！”我重重點頭，“因為我不想看見你不開心！”

他猛地轉過身來，眸中帶著一團炙熱的火焰，“我開不開心有什麽打緊？只要顏兒開心便好！”

我嘆了口氣，終於坐起身正視他道：“二皇子，我總覺得咱們之間年紀相差太多，沒有共同語言，所以有些怕你，自然而然便會避開你。可是，你總這般護著我，要我怎樣報答你？”

他的眉頭蹙起，微微不悅道：“難道我護著你是想要你的報答麽？”

“那你是為什麽？”

“就為讓你開心！”

“為什麽要讓我開心？”

“因為我不想看見你純凈的眼眸染上仇恨的火焰，也不願你成為我這樣的人！”

我楞住了，這般咄咄逼人的二皇子是我從不曾見過的，他的眉宇間隱著明顯的怒意，看著我像是恨鐵不成鋼，那雙我所痛恨的鳳目微瞇著，透著冷冽和犀利。

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床裏縮了縮，他很敏感地察覺到我的不安，苦笑道：“你怕我是麽？顏兒你一直怕我是麽？”

我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我確實怕他，因為始終看不透他，所以害怕面對他深藏不露波瀾不驚的眼眸。

此時這雙眼眸中卻綻放著我不熟悉的光華，讓我平白無故地感到心驚肉跳。

他在床邊緩緩坐下，不顧我的反對，固執地抱起我放在膝上，像抱著剛出生的嬰兒般小心翼翼。

“最是無情帝王家！顏兒你可知道我多麽羨慕你的快樂嗎？”他俯首看著我的眼眸，伸出手指輕輕拂過我的額頭，我的眉，最後落在我的眼睛上。

我的眼睛隨著他的手指自然闔上，聽見他嘆息道：“這雙眼睛那麽純凈，那麽清亮，像是剛剛降臨人世的嬰兒，多麽難得？我自幼在宮裏見過太多人的眼睛，各種各樣的，一成不變的是每雙眼睛裏都含著算計，無邊的算計，置人於死地的算計。以前大哥對我很好，但自從父皇越來越器重我之後，大哥便開始冷淡我，我很想大哥能像對三弟那般對我，很想三弟能像對大哥和玄聰那般對我。可是，即便是玄聰，都不願與我太親近，他們都不喜歡我，都厭惡我，連你也……”

“沒有！別人厭不厭惡你我不知道，但我沒有厭惡你！”我打斷他，道：“我雖然不知道你們兄弟之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太子怎麽看你。但我能保證玄正和玄茂從來沒有厭惡過你，他們和我一樣，都很尊重你。因為你是長安城人盡皆知的賢親王！”

“是麽？”二皇子搖搖頭，道：“你還太小，顏兒，還太小，等你長大以後，總有一天，你會懂我的！”

說完，他將我放回床上，再不看我，大步離開。

我的心有些空蕩蕩的，不知為何，剛才的二皇子給我一種錯覺，他在害怕，他不自信，他拼命想逃開什麽卻很無力。

小亮子和小紅悄悄進來，怯怯地看著我誰也不敢開口。

我瞪著他們道：“還不趕緊去給我備好洗澡水，知不知道今天我又累又餓，還差點被三皇子凍死？”

見我恢覆常態，他倆才笑呵呵地忙碌去了。

我將心中所有的不安和疑惑全部壓下去，不再去想，也不再推測。正如二皇子所言，我還太小，我只有十三歲，原和他不是一國的，又豈能讀懂他的心思？

既然讀不懂我便不要去強求，他本就不是我該關心心疼的對象。個人有個人的命運，他的命運不屬於我，我也無力去承擔，只能忘記他的隱忍，忽略他的不快樂。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很快，一連三個多月我都沒有再見過二皇子，聽小紅和小亮子說，他又出城去為皇帝準備秋天祭天封禪的事宜，連三姐都見不到他。

玄正也變得忙碌起來，已滿十七歲的他被皇帝好幾次提及賜婚，他都婉言相拒了。皇帝因著對玄聰的愧疚，也不強迫玄正，居然破例準許玄正先建府再大婚。玄正每日除了上朝、練兵，便忙碌建府搬遷的事情。每隔十天半月，才得了空來看我一次。

我隨冰芷研習黃岐之術除了小亮子和小紅外，便只有玄正知道。

玄正護我，從不在賢親王府提及此事，因此，我隨冰芷學了三個多月的醫術，賢親王府上下，竟沒有人知曉。

三姐像是完全將我遺忘了一般，再也不管我的事，我倒樂得悠閑，自然也不會去招惹她。但心裏對她的戒備卻絲毫不減半分，只按部就班地韜光養晦。

人人只道我活潑貪玩兒，日日都仗著二皇子的寵愛出府閑逛，卻見三姐整日躲在西院吃齋念佛，甚是隱忍可憐。

最初府裏還有下人替三姐打抱不平，在我出府時故意刁難我，但在二皇子嚴懲了一個嚼舌根的婆子之後，賢親王府便再也沒有人敢挑釁我。

我知一味隱忍只能換來更大的傷害，便也不再刻意回避二皇子的相助，只是將視線轉移到賢親王府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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