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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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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下了頭去。我比沈眉更先多少遇到了雲崢呢?然而,他還是只一心為了利用我。說得再好聽的長相廝守,在遇到沈眉之後,就徹底灰飛煙滅。

“愛著的,永遠都會是愛著的,不管再重覆多少次,再晚來多久。”

我掙紮著站了起來:“但我並沒有把沈眉藏起來。我只知道,沈眉中了什麽降頭,傷得很不輕。她的家就在這附近,你自己去找吧。”

那人似乎皺起了眉頭:“那你呢?”

我摸索著,擦了擦自己的臉。

滿臉都是鐵銹味的液體,也難得我伸手去要了一塊濕毛巾來:“謝謝你這塊毛巾借我擦。我這雙眼睛早晚要壞事的。謝謝你沒有真的殺了我。”

“據我所知。”薛森夜緩緩地道,“地府裏為了穩住雲崢,一直想要把閻羅中的女帝嫁給他,但是雲崢妻子的名分給了你,那個女帝一直很喜歡雲崢,喜歡了很久,她不敢碰沈眉,因為有我的緣故,但是你……”

我楞住了,忽然笑了出聲。

原來他在地府裏早就有婚約了,怪不得那些地府裏的東西前赴後繼地來找我,準備要我的命,原來我是當了這麽一個活靶子了……

我越笑越大聲,竟然已經看不見的眼裏又流出了滾燙的液體。

那人好像有些不忍,又說道:“所以你還是比較危險的。這是我的勸告,別到處亂跑了。”

“謝謝你。”我道,“其實你是一個好人,雖然剛剛你準備殺了我。”

他半晌才道:“對不起,剛剛在按住你天靈蓋的時候,我看見了你的靈魂。我有些操之過急了。你走吧。”

靈魂?我的靈魂裏有什麽?各種脆弱不堪的求饒?

我忽然害怕知道了,我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那地方,陽光照在我緊閉的眼睛上,我依舊疼痛,不得不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他的聲音在我後方:“去找雲崢吧。畢竟是他把你改造成這樣的,他必須負責任。再說了,你還活著一天,就是他的妻子,這是不能改變的。”

讓雲崢因為這夫妻的名分而救我?明明他覆活是因為那個秦未央的犧牲,並不是我的。我又何苦去討這個功勞?

我搖頭,卻看不見眼前的所有一切,我只能摸索著前進,在街上跌跌撞撞的,很快就有人把我送到醫院去。

“你的家裏人呢?”醫生對我道,“你的眼球已經完全病變了,我們必須馬上給你實施手術,摘除你的眼球,防止病變繼續擴散。我們必須要你的家屬陪同。”

我低下頭去。到這個時候,能不讓家裏人知道,我還是不希望父母擔心。他們把我送出了施家村,絕不是想聽到我連眼睛都保不住的消息的。

我只垂下了眉:“不用。我可以自己解決。什麽時候動手術都可以。”

即使說得這麽灑脫,我的手還是在薄被下緊緊地揪成了一團。

我不得不這樣做,才能掩飾我內心的悲痛和驚慌。從此之後,我或許就要和黑暗一直為伴,再也看不見半縷陽光了。

醫師似乎是遲疑了一下,才道:“你確定真的不告訴家裏人嗎?這個摘除手術後,如果沒有適合的眼角膜,你可能……不,我遺憾地說,你是會失明的。”

“沒關系。我有心理準備。”我闔上了眼睛,其實不闔上,我的眼前也早就是一片黑暗了。

有什麽區別呢?

我的內心一片悲涼。或許我該好好思考了,我失明之後該靠什麽活下去才是。

手術定在了三天後,等我的眼睛消炎後才能進行。

這三天,我就要一個人住在病房裏,耳朵裏灌滿別人的聲音,眼前卻是一片黑暗。

對我來說,這跟讓我恐懼的黑夜永遠無法結束一樣。

我躺在床上,把自己包裹得嚴實,哪怕現在是盛夏。

七月還沒過,空氣裏都是黏糊的悶熱感。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談笑的聲音忽然完全停頓了下來,空氣裏傳來冰涼幹燥的感覺。

我敏感地縮起了肩膀,一只冰涼的手按在了我的肩頭上。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想要掙紮,那手卻按住我,不讓我動。

周圍開始充滿了細小的尖銳的嬉笑聲,那只冰涼的手從我的肩頭一直游移到我的臉龐上,我想動,全身卻跟被冰凍住了一樣,已經隱約發麻了。

我艱難地發出了聲音:“是誰?是誰?!”

“來送你最後一程的人。”來者的聲音懶洋洋的,“還以為是多了不起的人物,也不過如此。女帝想太多了,如果帝君大人真喜歡她,這種時候怎麽可能不留在她身邊?算了,完成了女帝的命令就是了。”

更多細小的聲音躥入了我的耳朵裏,我的腳踝處一陣刺痛,又一陣冰冷,我的腳本能地踢了踢,很快就被按住了。

冰冷的濕膩的東西舔上了我的腳踝,我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真是美味。”我腳邊有一個聲音道,“自從入了地府後,都沒嘗過人肉的滋味了。老大,既然都要讓她灰飛煙滅了,那不如就賞了我吧?讓我偷偷解解饞。”

“左右一個瞎子,看你饞得這樣。”按住我的那只手有微微松開的痕跡,我卻已經辨明了方向,一口舌尖血噴了出去。

我知道自己的血對陰魂有一定的克制作用,這一噴之後,我的身子就順勢一翻,翻落到了床下,準備跑掉。

我雖然眼睛即將瞎了,可我還想活著,不想自暴自棄。

但顯然,這舉動激怒了剛剛按住我的那個家夥。

他怪叫了一聲:“混蛋,居然還敢反抗!看來女帝說得沒錯,就算雲崢帝君不喜歡你,總歸你是他碰過的女人,都不能饒了你!”

我奮力地往前爬去,什麽都看不見,周圍的詭異聲音卻在那一瞬間加大了,所有的陰魂似乎都被我激怒了,我的頭發被狠狠地揪了起來,疼得我尖叫了一聲。

“我要生生把你的靈魂扯出來!讓你知道活剝靈魂的苦楚!”一個聲音在我身後狠狠地道。

我的天靈蓋被按住,一只銳利冰冷的指甲劃破了我的肌膚,硬生生地往下探去。

一股從靈魂處蔓延開來的恐懼感迅速主宰了我,我想掙紮,手腕,腳踝,都被一道道冰冷的力道給束縛住了。

那些絲絲的冷氣,直往我的肌膚裏冒。

我又疼又怕又慌,就像在砧板上撲棱的魚,眼看已經沒有招架的力氣了。

忽然,那陣陣寒氣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竟然耳邊聽到了匆匆的腳步聲,還有說話的聲音。

“薛森夜,你做的好事!如果安安出了什麽事,我饒不了你!”那是雲崢的聲音!

“如果不是你不懷好意,企圖想隱藏沈眉的行蹤,我也不會向她下手。”似乎是那個薛森夜在咬牙切齒的,“而且,她的眼睛也不全是我造成的。你本來就該知道,她的眼睛是鬼眼……”

“不要吵了。”沈眉的聲音傳來,似乎是忍無可忍,“你們說的前世今生我都不知道。我就知道,安安是因為我而陷入困境的。她現在人都沒找到,你們就只知道吵!”

薛森夜冷冷地道:“就算她的眼睛勉強能看見了,那也是雲崢你欠她的。把一個好好的人弄成這樣,就為了你的什麽覆活……就你能想出這種主意來,這麽利用一個人的感情,哼,你的心果然冰冷似鐵呢!”

雲崢似乎無言以對,半天才道:“這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

因為他們來了,那些陰魂才紛紛退散的,但對我來說,簡直比被陰魂生拉出靈魂更慘。

人最無法隱藏的,無非是咳嗽、噴嚏和愛情。我不願意自己的傷口在這三人面前被硬生生地扯開,已經夠卑微了,還要再展示給別人看,我實在做不到。

而沈眉又實在讓我恨不起來。她哪怕再綠茶一點,我都可以安慰自己,是我做不到人家那樣的程度……

可是如果愛情有道理可講,我現在又怎麽會如此落魄?

我眼睛看不見,只心急想要把自己的身形隱藏起來,那端已經響起了雲崢的喊聲:“安安!”

那淡淡的梅花香氣在接近我,我的心裏卻只是絕望。

明明是他負了我,我落荒而逃的樣子卻著實可笑。果然是一個逞強的人啊!

我試圖要自己爬起來,卻被他沖過來打橫抱了起來:“安安!你……”

他的話停頓在了半空,我感覺到了懷抱的微微波動,然後,我被放在了床上,一指輕輕觸碰到了我天靈蓋上的傷口,然後就是長久的沈默。

雜亂的腳步聲響起,病房裏的噪雜聲再度灌入了我的耳朵,薛森夜的聲音也悶悶的:“果然,她還是沒能放過施安安……我……”

“是我沒做好來。”身邊的梅花氣息挨著我,“對不起,安安。”他伸手撫摸著我的眼睛,“我們回家,陽世的醫生是不可能治好你的眼睛的,我給你治。”

“要怎樣她才能放過我,讓我過安心點的生活?”我的聲音很平靜,哪怕我的內心已經掀起驚濤駭浪。

“讓她去見鬼。”雲崢再度把我抱了起來,“安安,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不。”我沒得選擇,只能窩在他冰涼涼的懷抱裏,“或許你告訴她,我並不是你愛的女人,你和我沒有瓜葛了,她會讓我好好活完剩下的這幾十年?如果她放過我了,我的生活恢覆原樣了,那我就再也不計較過去的事了,就當……”

我硬生生把咽喉處的酸楚咽了下去,露出一個自覺還算得體的微笑:“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那是我曾經深愛過的人,也是我以為他愛我的那個人,現在卻已經變成了笑話。

他的懷抱顫抖了一下:“安安……”

“無論如何。”薛森夜的聲音傳來,“施小姐的眼睛也有一方面的原因是由我引起的。如果需要協助,我薛森夜義不容辭。”

我無法辯駁,事實上,我也不知道他們把我帶到了哪裏去。

我只知道,我再度被放在了床上,鼻端已經沒有了醫院裏消毒水的味道。耳邊傳來了關門的聲音,屋裏剩下的氣息,是淡淡梅花的香氣。

我知道,那是雲崢。

所以我的身子往後縮了縮,直到脊背碰到了墻壁。

一只手挑起了我的下巴,他沈痛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安安,你在躲我?”

“我已經什麽都知道了。”我想不需要再浪費時間了,“全部。包括那個緊追著你不放的女帝,包括沈眉,包括你覆活的目的。”我笑了一下,“所以不需要解釋了。如果你能治好我的眼睛,就兩清了。”

“兩清?”雲崢的聲音裏含著薄怒,“安安,我們永遠都兩清不了!我們拜過堂,是夫妻!”

我垂下了眉:“我可以跟你離婚。嗯,或者按你們千年前的規矩來說,你可以休妻?”

他冷笑了一聲:“我和你,就算死,也不可能解除糾纏。”

他的手拂在我的眼簾上,聲音柔了幾分:“我的事情,過後跟你解釋。你先躺下,我幫你看看眼睛。”

每次都是這樣,過後再說……他用這種說辭一再拖延,讓我自以為是地越陷越深,然而事實證明,一切不過是他誑我入局的謊言。

我試圖再說,他的指落在我的唇角,忽然問道:“當時,疼嗎?”

我楞了一下。

疼嗎?是眼睛被萬道光芒像利劍一樣刺穿的時候疼,還是被薛森夜說出來的真相洞穿了內心的時候疼?

我唇瓣動了動,他的聲音卻忽然有點抖,按住我唇瓣的指尖微微用力了:“你不要說了。我……當我沒有問。”

冰涼的感覺從我的眼角傳來。

我感覺到,尖銳的利器正刺入我的眼窩。我看見過雲崢的針,我知道或許他是在給我做針灸。

我認命地闔緊了眸子,心越來越往下沈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才響起他的聲音:“試著睜開眼睛,看一看。”

我勉強睜開了眸子,眼前有光影掠過,然後是雲崢模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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