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她按下沖水鍵，那些食指長的蟲子動著搖擺著，被馬桶從水裏沖走，可那沖擊型的一幕依舊停留在我的心裏。

“你，你是不是得罪過什麽人？”

沈眉看了我一眼：“沒有啊。我也不知道怎麽一回事，都已經好幾天了。”她揉了把臉，“謝謝你關心，先回去開會吧。”

現在還想著開會！

我皺著眉，跟在她身後走出洗手間。

雲崢依舊等在門口，看見了我們，下意識地落在了後方，拉住了我的手，輕輕捏了捏。

我覺得我的手比他的更冷。克制了很久，我才道：“等會開完會，再說吧。”

會議還在開著，我的註意力卻再也無法集中了。我忍不住把視線投註在沈眉身上。她蒼白的臉色和那黑色的蟲子不住在我腦海裏交錯著，直到會議結束，所有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我和雲崢兩個人為止。

“現在可以說了吧？”他皺眉看著我，“為什麽要等到這個時候？”

“如果你回答我，你為什麽那麽關心她，我就告訴你，我在洗手間裏看到了什麽。”我冷淡地收拾著資料，心裏卻有種鈍痛。

我第一次看見雲崢雲淡風輕的臉上露出對一個人的擔心，就當著我的面，無法克制地表現出來。我忽然害怕了起來，害怕聽到他的答案了。

他深吸了口氣才道：“她應該是中了招。但具體是什麽，不知道癥狀，我是沒有辦法解決的。她是我之前認識的一個人的轉世。就這麽簡單。關心一個故人，你都要吃醋嗎？”

我擡頭看他，他的表情就像籠了層霧，我看不清了。我只能道：“那好吧。她吐出來的東西裏有一些黑色的蟲子，還活著，會動，大的有食指長，很細，她說她去醫院查過，醫生說她身體沒問題。但她有這個癥狀已經幾天了。”

“去找她。”雲崢長身而立，“她中了蠱或者降頭。我得親自察看才能確定。”

沈眉已經下班，因為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但雲崢依舊帶著我驅車到人家家裏去。

“如果拖多幾天，她會被那些蟲子吃光內臟，只剩一個空殼的。”他這話聽起來像是在解釋。

沈眉開門看見是我們，很意外，不過很快就讓開讓我們進去了。

“還沒吃飯？”看著屋裏的冷清，我搭訕道。

“我一直吃不下。”沈眉搖了搖頭，“其實雲總不來，這兩天我也打算請假去北京的醫院查，一吃就會吐，喝口水都不行。”

雲崢的眉頭深鎖著，他的兩根修長食指閃電般地搭在了沈眉的脈門上，沈眉剛叫了一聲，他便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

“你最近去過什麽地方？見過什麽人了？”他半晌才問道。

沈眉沈吟了一聲：“我前陣子去過泰國出差。當地人曾經跟我介紹過一個降頭師可以治失眠，我一向睡眠質量不是非常好，經常做夢，但是我沒有去。”

雲崢忽然問她：“你做了些什麽夢？”

沈眉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她低頭撲扇了一下眼睛，才笑道：“都是些很荒誕的夢。我曾經聽過一個說法，人有瞬間記憶，總是欺騙自己說，這些都是自己夢中似曾相識過的場景。這種情況我也常有。比如，我雖然是第一次見到您，但總有一種感覺，我仿佛曾經見過您，不過不是在公司裏。當然，這只是夢。我沒有別的意思。”

她看著我道，表情很是真誠：“安安，你不要誤會。我見過很多人，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勉強笑了一下。我並沒有懷疑她的意思，可我內心卻是苦澀到了極點。我不想說，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應該不止沈眉有，雲崢也是有的。

雲崢的神情變得惘然了起來，但很快便振作了：“沒事。放心，有我在，我不會讓你出事的。你先躺下。”

雲崢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布包，輕輕一掀，裏面整齊地碼著一排銀針，沈眉嚇了一跳，被他輕輕壓回床上。

“不會疼的。你應該是在泰國中了降頭術，又或者是之前的降頭並沒有完全清除。我試試看能不能幫你把那些蟲子引出來。”

他們已經到了臥室，而我卻轉身走了出來。

並不是我看不得那些畫面，甚至是害怕那些蟲子。現在的我，還有什麽沒見過呢？只是我的心頭像被千萬把小刀刺穿了一樣地疼，連同我的胃部也抽搐地抗議了起來。

那才是他覆活的理由吧？那樣一個氣質芳華的女子，怎麽會是我這樣一個膽大妄為大大咧咧的女漢紙所能比擬的？

他找上我，純粹只是因為我的陽性血，現在他不僅覆活了，還遇到他一直都渴求的女子，對方也對他似曾相識，還有什麽更完美的事情嗎？

裏面唯一不和諧的音符，就是我的存在。

我變成了他的阻礙，因為沈眉知道，我和他之間關系匪淺！

我想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卻是苦澀的。算了算了。

我打開門走了出去，外面悶熱的空氣撲面而來，就如同我此刻沈悶的心情。

我施安安敢做敢當，才不會巴著人家不放，當一顆巨大無比的電燈泡呢。

想到這裏，我邁開大步走了出去，準備找家咖啡廳好打發一下時間。

外面的天，卻陡然暗了下來。

剛剛還艷陽高照，忽然就滿天烏雲，雷電在雲中穿梭，一場暴雨好像就要到來了。

我剛跑了兩步，大雨就傾盆而下，我不得不躲到最近的一家小店裏避雨。裏面黑漆漆一片的，貌似還停電了。

真是倒黴起來，涼水都能塞牙縫。

我渾身淋了個濕，不得不對那黑暗中的店家道歉：“對不住，我借避一下雨，你們有賣什麽的嗎？我買點東西好不好？”

搞不好把人家的地方都弄濕了，哪怕我什麽都不需要，但也已經掏出錢包準備買點東西。

無奈這地方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卻連蠟燭都不點一根，我只能瞇起了眼睛：“有人在嗎？我買點東西……”

黑暗中傳來了一個清冷的聲音：“哦？我的東西賣得很貴的，你確定你買得起嗎？”

我的心嘀咕了一下，眼睛開始疼痛了起來，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啊，那不好意思，打擾了……”

一個危險的信號從我內心深處升騰而起，我聽見我內心的聲音：“快跑！”

我轉身就往外跑去，“轟隆！”

外面的門被重重地關上了，一道血紅色的閃電撕破了天空的烏雲，狠狠地劈落在我的面前。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看著我腳底下的黑色影子在蠕動著，身姿搖擺著，竟然就站了起來。

我的影子，活了？

站在我不遠處的後方，是一個冷峻的男子。他的五官深刻，卻不像雲崢那樣，臉上總是掛著淡淡疏離的微笑，而是一派的冰冷。

他的手一揮，無數的影子在墻上蠕動著，一個接一個的，就站了起來。

我渾身都冰涼了。

怎麽會有這樣的事情？影子會活過來？

而這樣的黑暗，恰好又是影子的溫床，他們無處不在著，或大或小，或爬或走，都朝我這個方向奔來。

我整個人撞向了店面的玻璃，玻璃沒有碎，我感覺我渾身骨頭都要碎了。

我狠狠地咬住了食指，血腥的鐵銹味彌漫在我的口腔中。我奮力地在離我最近的地方，快速地畫著符咒。

這是那些留在蘇染的那些日子裏，我經常描畫的符咒。雖然我並不知道有什麽大的用途，但現在我就是病急亂投醫了！

出來得匆忙，我連噬魂劍都沒有帶，現在看起來就只能靠這符咒救命了。

果然，那些黑色的影子剛觸到那符咒，就怪叫著，身軀變成了白煙，後面前赴後繼的影子就不敢再往前了，反而一步步地後退著。

“看來，你並不簡單呀。”那個一直在暗處的人忽然笑了，他拍了拍手，那些影子就遁入了地裏，我知道，它們並沒有消失，反而是一直在地底下看著我。

我的冷汗沁了出來。因為我覺得，自己仿佛把更大的boss給逼出來了似的……

那人一步步地接近了我，屋裏的燈一下全亮了，我的眼睛卻仿佛被火烤似的，疼得抓心撓肺的。

我的背部靠在玻璃門上，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大放光明，避雨的路人紛紛走了出來，形色匆匆的，卻沒有人看見貼在玻璃門上，努力拍門求助的我。

我就像是被那個世界遺棄的孤兒一樣，更要命的是，那升騰而起的陽光就如同利劍一樣，刺入我的雙眼。

我的眼睛疼得就要瞎掉一樣，我不得不捂緊了我的雙眼，疼呼了起來。

視線模糊中，那個人走近了我。

他走近，我才能感覺到他那極度的頎長的高度，他應該不止1米9了，外界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半蹲了下來，手按在了我的天靈蓋上，我畫的符咒對他一點作用都沒有！

我動彈不得，猛地一揮手，手上還殘留的血痕沾到他的身上，他露出了惱怒的神色，卻沒有半分懼怕。

我的內心恐懼了起來：“你，你是人？”

“我當然是人。”他冷冷地挑眉，“不像你，已經有一雙不容於世的鬼眼。”他的眼眸瞇了起來，“就憑你這三腳貓的功夫，竟然就想分開我和她？你知不知道，我和她有千年的緣分，為了她，我放棄了多少東西！”

那天靈蓋上的手猛地往下一壓，我尖叫了一聲：“我不知道什麽你和她！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說吧，沈眉被你藏在哪裏了。”他殘忍地勾起了唇角，“你如果不說實話，我可要把你的靈魂給拘出來問話。我想，靈魂總不敢再對著我撒謊的。”

我的眼睛明明已經看不見了，我還在掙紮著：“沈眉？我沒有把她藏起來啊，她就在她家啊……”

一股巨力把我狠狠地壓在了玻璃上，我感覺我的肩胛骨都快碎了。

“說！你要是敢有一個字騙我，我讓你的靈魂入十八層地獄，再墮入畜生道！永世受苦！”

我不由苦笑了一聲：“沈眉算是我的舊識吧，你能不能放開我說話？再說了，你這樣兇神惡煞地找她，我怎麽知道你不是找她尋仇的？我怎麽能輕易告訴你，她的下落？”

那人冷笑了一聲：“果然呢。姓雲的沒有說謊，你確實很狡猾。如果不是靠著你身上殘留的雲崢的氣息，我還找不到你呢。如果我沒猜錯，你就是那個被雲崢利用，幫著他覆活的人吧？我老實告訴你，沈眉是我的，他雲崢就算覆活了，也只是一個活死人，比不上我是能輪回有呼吸有生命的人，沈眉是不會受他蠱惑的，不像你！”

已經想了好多遍的事實，被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毫不掩飾地戳穿了，我內心一痛，不得不緊緊咬住了下唇：“你也知道雲崢？”

那人放開了我，似乎在我面前坐下了：“我叫薛森夜，沈眉前世是我的妻子，或者說，千年之前，她就是我的妻子。”他嘆了口氣，“我放棄了所有的一切，跟著她輪回，就是為了能在陽世給她一生一世的愛護，但這20多年來，我一直沒有找到她。直到最近，我感知到了雲崢入世，前世他就一直愛戀著沈眉，所以他來到這裏，只能是因為他找到了沈眉。”

他冷笑了一聲：“我知道他打的是什麽主意。他認為我之所以之前得到了沈眉，是因為我先一步接觸了她，所以，他想在這一世比我先一步和沈眉接觸，這樣沈眉就會愛上他了。為了這個，他竟然想出了覆活這樣逆天的主意，我還真是佩服他了。”

我默默地坐在地上，背靠著玻璃門，我的眼底流出了滾燙的液體，帶著濃濃的血腥氣息。

我想，在那一刻，我的心也都已經死了。

“你不也擔心著的嗎？擔心慢了一步，你的沈眉就會愛上了別人。”我居然笑了，我想，帶著滿臉的血水微笑的我一定很駭人，“其實，愛情跟先來後到根本沒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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